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旋律是深埋心底的,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想起,就像一座死寂的火山。但只要熟悉的旋律响起,无论那些音符埋在哪一段年轮里,都会如火山的岩浆,瞬间喷薄而出。而我的这段旋律,它种于儿时,埋于少时。
因为父辈都在一个部队,所以部队大院的孩子们基本都在一个学校念书。雯住我家楼上,我们的父亲都在海装基地工作,她和我同龄,我俩从一个幼儿园毕业,又到一个小学一个班级做了同桌,两家人也因此格外亲近些:父亲们一起上班下班,孩子们一起上学放学。到了饭点,自家的饭桌上常见不着我们的身影,不用着急,也无需寻找,蹭完饭自然都会乖乖回家。记得有一年春节,我们要去奶奶家过年,雯吵着闹着要一起去,最后双方父母拗不过我们的联合攻势,那个春节我俩在奶奶家玩得那叫一个开心。
忽一日,闻听楼上传来琵琶声。那一个个音符如箭矢般疾飞,琵琶的旋律犹如古代战鼓,激昂而高亢,让人仿佛置身于那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绝境之中。那是我第一次聆听琵琶名曲《十面埋伏》,有种被点了XUE般的震撼感遍布全身。过了几日才得知,原来张叔为雯请了一位琵琶老师。雯其实不喜欢弹琴,这从她好几年都没什么进展的琴音里便可得知,只是从此以后,这日日夜夜的练琴声啊,简直令人崩溃。那些音色单一而沉闷,毫无美感可言,那些杂乱无章音符,像极了一群乌鸦在争吵。若换成现在的邻里关系,估计天天都要被投诉了,这是标准的扰民啊。可那时,大院里的邻居们特别好说话,邻里间从没为鸡毛蒜皮的琐事红过脸。很多年以后偶然百度才知晓,那位漂亮的琵琶老师竟是林石城的后人。林石城,那可是琵琶大师刘德海的老师啊,可见当年张叔望女成凤的心愿有多么强烈。雯最终也没能成凤,却让五音不全的我,从小对《十面埋伏》的旋律耳熟能详,辨音识曲。
三年级时,我们这所全市重点小学开始分班了,五个班级分成一个提高班,三个平行班,一个差班。我和雯从原来的同桌,变成了临班,中间虽只隔了三个平行班,却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她不再和我同进同出了,学校里也很少再遇到,我家的饭桌上也再见不到她的影子了。那时的我曾经郁闷了很久,因为一直想不通,亲密无间的我们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陌路人。
毕业那年,雯连普通中学都没考上,被父母安排回河南老家读的初中。临走前她来找我,她说我们拍张合影吧,我想带回去。我心里热一阵凉一阵的,难受得想哭。最后,我也提了一个要求,让她再给我弹了一次《十面埋伏》。其实雯那时已经学会了不少曲子,可我总觉得,《十面埋伏》才是属于她的,属于我们的。
过了一年,她家搬走了,又过了几年,我家也搬离了大院。那张合影我一直留着,合影里的她却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曲《十面埋伏》,深植于记忆的丛林里。
2024-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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