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写杀帖了
沈长河写得一手好公文,做小伏低二十年,终于当上了山河文武学校的校长。
一把年纪的人,依然保持着不错的身材。个高,腰细,腿长,辟谷翘,忽略近年来有些不乐观的头顶,在这个乡下学校里不失为一个好梦男。穷极无聊的女教师们常常背地里眉毛眼睛乱飞:“看到伐看到伐?校长跑起路来吨吨吨的!哦哟~”
沈校长对历史组的教学工作非常重视,习惯于每天上午进来转一圈,也无甚事,单纯闲转。
组里一共五个人:一个老头去年脑梗了,眼下在家里病休,看样子准备一口气休到退休;一个年轻女老师刚怀上二胎,隔三岔五请假保胎;一个刚刚入职的小伙子,惯会整顿职场,每日自顾自奋笔疾书,偶尔从纸堆里抬头说一句话怼死一头牛,沈校长莫名不想惹他;一个常年骂骂咧咧、说话难懂仿佛异次元生物的纪姓女老师,最近刚刚拿到抑郁证诊断书,每次校长进来她便从老花镜上方翻出两个漆黑瞳仁警惕地随着他转;唯一的正常人是业务过硬、师德优秀的历史组组长。
沈校长每次出门时都说一句:“云老师辛苦了。”
如是一年后,历史组长终于忍耐不住,对校长说:“我姓范。”
沈校长面露尴尬,连连作歉意的手势,下次依然故我。
范老师因此非常苦恼,在她第一千次重申无效后,气得把毛笔啪嚓一声摔进砚台里,溅了自己一脸墨汁。对面桌的小伙子忍不住噗哧笑了。范老师一脚踢过去:“孽畜!写你的杀帖!”
纪老师突然在角落里发出一声冷笑,半晌发现无人理她,略带不屑地讲述起来。
“沈长河年轻时有个恋人,漂亮得哟,啧啧啧……就坐你那个位子。沈长河每天没事找事过来跟人家搭话,‘范老师范老师’,像条傻狗。人家叫云范!现在他算是记住了……@#!~¥#%”
接下来的话大家又听不懂了。范老师和小伙子默契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医院可能误诊了,纪老师实在不像抑郁症。
沈校长不光有个漂亮的前女友,还有个非常非常牛必的老朋友。据说那位姓赵的哥们跟他是同班同学,一块参加工作,起点一样,禀赋也一样,不过人的命天注定,如今人家已经是很大很大很大的大领导。
后来大领导和云老师一起回来母校,手挽着手。讲话,题字,合影,给投资,一条龙。大领导紧紧握着沈长河的手:“老沈,我羡慕你呀!能终生投身自己热爱的事业,矢志不渝,人生大幸莫过于此!”云夫人既优雅又真诚地笑着说:“老赵和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沈校长涨红着脸,眼含着泪,把那只与领导交握着手上下极大幅度的摇晃着。那些写公文时卓越的文采智计,此时全部下线。半晌未说出话。
在教育这个当下第一卷的行当里,只有考上TOP2的人有校名,有三所学校常年在争老三,吉大兰大的只称985,C9学子不共戴天。二甲不入阁,举人不下县。山河文武学校?像个特殊少年改造单位。太破了,实在太破了……
每年开学季,大约有不超过十个少年扛着大包,蓬头垢面,不知从多远的地方走过来,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得知这所学校,只有他们眼里有病一样的光彩异常绚烂,沈校长激动地拥抱他们。每年毕业季,大约有不超过五个少年接过毕业证,封皮上“山河令”三个大字金光闪闪。沈校长对他们每个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范老师的脚趾在高跟鞋里抽搐得快要废掉了,她每天都在计算沈校长退休的日子。快散了吧,真的,要了大命了。
小伙子仰头对着太阳打了个呵欠,起身说:“我回去写杀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