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林鬼
一
“淦!”
王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
“给钱?凭啥给钱?”王虎瞪着虎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拍了拍胸膛:“俺们千里奔波,到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图的啥?”
他端起酒碗想润润口,不想刚才桌子拍得狠了,惊起飞鸟,一泡鸟屎正拉在碗里。
王虎嫌恶地将碗往桌上一磕:“就这?”
摊上的老头倒是好耐心:“您老义薄云天。东蛮人往这打,就是因为他们穷,吃饭喝酒都没钱,但是又馋。您老中原大侠,吃过见过,不至于的。”
王虎听着“中原大侠”四个字倒也有些受用,但真要掏钱,却也觉得亏得慌。
东蛮北胡叩关,山河令出,天下驰援,说的是侠之大者。
王虎不懂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有名号的人物都在往边关跑,谁不跟着走那不是不上道吗?
他常听说书,知道北边人凶得很,那边草原荒漠一望无际,铁甲精骑往来冲突,动不动就是什么“七进七出”“大战三百回合”“手杀数十百人”,什么“大喝一声,一枪挑落马下,结果了性命”。
他见过朝廷的铁甲军,人马具甲,刀枪不入,就像一个大铁坨子,若是这玩意冲过来,别说三百回合,三回合没死都是祖坟着了大火。
还是往东边走吧,这边山高林子多,马不好使,自己这二尺单刀也是有点真材实料的,未尝不能搏个机会。
可来了之后才知道,人比人气死人。
人家江湖名宿来了,县衙的师爷拱手作揖,笑脸迎人,那架势好像县衙里开了窑子,派师爷揽客。
自己这样的江湖散客到了,师爷见不着不说,门房都爱答不理。转了几圈才找着营地,一看就让人火冒三丈,树枝扎一圈篱笆围下来一片空地,靠边扎了一溜大大小小几个帐篷。
江湖散客们晚上睡帐篷,睡饱了在空地上溜达,等着敲盆开饭。
呸,这特么不是个猪圈么?
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名字登记在册,再回头那可就是逃兵了,官府要是计较,抓去杀头也没啥可说的。
就算官府不计较,顶着个“临阵脱逃”的名头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所以虽然这帮闲汉白日里四处乱窜,到了晚上还是乖乖归栏。
人在江湖,酒是少不了的。军营自然不会管酒,馋的紧了,不少人出门找酒,回来也会分享心得。这帮人在中原就不怎么循规蹈矩,到了东疆,自然对王法的敬畏之心更淡。更兼人多势众,吃饱喝足一抹嘴,拔刀砍在桌子上再收刀扬长而去的大有人在。
王虎便也打算东施效颦一番,都是过苦日子的,谁嫌钱多。
况且自己大老远来,本来就是为了打那什么东蛮子,给这东边人家当保镖护院的,算起来不该他们给自己钱吗?
哪有给人护院子连口酒都不舍的东家。
老头显然没这个觉悟,话说的客气,但绝不松口,王虎急了,使出最后一式,一刀砍在桌子上。
“老子打东蛮,那是刀口舔血的勾当,给你们卖命,连口酒都不舍得?”
老头却也不惧,只是竖起大拇指冷笑:“大侠威风!只是眼神不好,这把老头子当东蛮子了?”
不等王虎说话,老头一指路边贴的一张榜文:“瞧见了么,云老爷的大印在那呢,您要真打了东蛮,莫说一口酒,要什么有什么。光在这耍嘴可不成。”
王虎眼睛瞪的像铜铃,无奈大字不识一个。
老头一眼看穿,直接说道:“官军进剿东蛮,找帮手,你拉几个人组个伙,跟着军爷去就是,杀了人回来就给银子。”
王虎一拍大腿:“早说!”
他站起身拿了刀就走,口中喝道:“老子这就去杀几个蛮子回来下酒!”
老头眼睛一翻:“酒钱!”
王虎健步如飞:“欠着,赚了银子回来还你!”说话间没了踪影。
老头摇摇头,回到凉棚底下,对着棚子底下闭目养神的另一个老者抱怨:“老酒,瞧瞧这些人……”
老酒不言不动时,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几乎察觉不到有这么个人,此时睁开了眼,眸中一瞬间似乎有神光迸射,但眨眼间又敛然无息,仿佛那惊鸿一瞥只是老头的幻觉。
老酒浑不在意,起身走了两步:“短不了你的。”
老头苦笑:“云老爷的话自然信得过,只是……这么搞……这不是要逼着东蛮打过来吗?”
老酒冷哼一声:“怎么,日子过美了?真是死都不长记性。夜里问问你老婆子!”
老头默然,老婆子,被东蛮人杀了多少年了?也就能梦里见见。
他知道老酒的意思。
东蛮入侵,杀了很多人,然后跑了。
他们没北胡的实力,虽然偶尔能打进关内,但是站不住脚,所以一般烧杀抢掠完了就走。
对朝廷来说,疥癣之疾而已。
活下来的人没有能力去东蛮地界报仇,时间久了,就想着算了,人总要向前看,好好过日子吧。
然后东蛮人又来了,又杀了很多人。
如此再三,直到新县令云千蔚上任,他说:寇能往,我亦能往。
仇没有不报的道理,东蛮人可以决定战争的开始,但是由不得他们自行宣布结束。
二
王虎回到军营,发现很多人都已经在谈论进剿东蛮的事了。
东疆到处都是山林,官军人少,出击时就像一把沙子撒进米袋里,毫不显眼,小组互相之间联络不易,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所以这次趁着江湖武人多,云千蔚将官军再拆分,每两个官军带几个武人组成新的小组,一下子便多出很多组,再次分散进剿便如梳如篦,把握大增。
王虎也去报了名,被分到两个官军手下,除他外还有两名江湖客,一共五人。
两名官军一胖一瘦,胖的笑眯眯,是五个人的头儿,看起来似乎挺好相处。瘦的一脸痞气,看向三名江湖客时脸上掩不住的蔑视。
另外两个江湖客一个使剑,一个使钩,沉默寡言。
五人也不多话,各自整理行装,到了约定时间,五人便一同进了山,一路上山高林茂,两名官军也面色严肃,四下里张望,十分警惕。
忽然之间,树丛间哗啦一声,一个影子飞奔而去,身形矫健,倒像是只猴子。
王虎立刻握刀在手,神色紧张。
胖官军看了看三名如临大敌的江湖客,嗤笑一声:“别紧张,鬼民而已。”
“鬼民?”三人不明所以。
“嗨,就是东蛮子那边一些破落户,或者犯了罪的,混不下去了,跑到山里当野人,神出鬼没的,有人进山打猎看柴,猛然撞见,像个鬼似的。”
胖官军边走边说。
三人这才放下心,跟着两官军,一路趟着草前行。
几人到得一座山顶,瘦官军爬上一棵树,四下里张望半天,跳将下来,喜道:“东北边,兄弟们这次捞着了。”
胖官军也喜上眉梢,待几人稍作歇息便一路前往瘦子所指的方向。不多时便见一条小溪,几人小心翼翼沿着溪水上行,又走了些路,就看见一个小村落。
说是小村落,其实也就几件树枝搭的草棚,几个衣衫褴褛的东蛮人正在烧火做饭,听见树丛响动,回头看见王虎几人,都呆住了。
瘦官军大喝一声:“动手!”
拔刀上前,噗噗两刀便砍翻了两个人,胖官军人虽肥胖,却是身形矫健,当即拔刀奔过去。
但是那几个东蛮人已经反应过来,大呼小叫着便向山里奔去。
瘦子看了一眼三名江湖客,厉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那两人如梦初醒,一人拔剑一人提钩,使出纵跃功夫追了上去,听惨叫连连,不多时两人便已回转。
使剑的沉声道:“不曾走漏一个。”
瘦官军挺满意,但随机斜眼打量了一下王虎,嗤笑道:“块头不小,却是个怂包。”
王虎嗫嚅道:“不是说……和东蛮人打仗么……”
瘦官军一翻白眼:“这不是打仗?”
胖官军仍是笑眯眯地,拍了拍王虎:“大侠是英雄气概,不屑对这些弱鸡出手。回头我和长官说一声,调您去北边,和北胡弓骑碰一碰。”
王虎不敢出声,见着几个人四下里乱翻,见着值点钱的便往身上揣,想着不能白来一趟,便也跟着找寻。
正乱翻一气,忽然听见“啊”的一声,然后瘦官军从草堆里拽出个人扔在地上,笑道:“大哥,这里藏了个小娘们。”
几个人围了过去,见那东蛮女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面黄肌瘦,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胖官军当即拔刀欲砍,瘦官军急忙拽住,低笑道:“哥,先让兄弟玩会儿。”随即拖着那女子走向草棚后面。
胖子撇了一眼,嗤笑道:“你倒是不挑。”
收到看了江湖客一眼:“你们几个怎么说?”
使剑的面无表情:“我只要银子。”
使钩的一脸谄笑:“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胖子看向王虎:“兄弟的意思?”
王虎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打仗杀人没啥,干这勾当不合适,军营里的规矩,也不许这个。”
胖子笑道:“兄弟还挺守规矩,行,哥哥给你个面子。”
说话间抬手一刀劈向王虎脖颈。
王虎毕竟惯走江湖,虽然是没有防备,但是“见人紧三分”的习惯已经在骨子里了,这时急拧腰一闪,脖子上划了一道浅痕,却也堪堪躲过这一刀,急忙舞个刀花护住身前,后退三步怒喝道:“什么意思?”
那两名江湖客也是惊疑不定。
胖官军笑道:“几天相处,弟兄们什么脾气也都心知肚明了。两位跟咱们哥俩合得来,以后大可以一起发财。倒是这一位……呵呵。”
随后他看了看那两人:“老弟英勇杀敌,不幸阵亡,足显英雄盖世。至于十两银子抚恤,这两位兄弟替你花了,没意见吧?”
两人立刻明白,心下大喜,一左一右,与胖官军一起,将王虎围住。
王虎冷笑:“黑吃黑?老子又不是三岁,见得多了。”
挥手一刀劈向胖官军。
胖官军退步举刀欲格,哪知王虎只是虚招,一刀劈出在地上剜了捧土向后一撩,反身一个“犀牛望月”便砍向身后使钩的江湖客。
使钩的本来见王虎前冲,当即便跟过来欲要袭击他后背,却不料迎面一把土,当时急忙闭眼,随后听得风起,一刀劈来,前冲之势止不住,只得举钩一挡,先取守势待同伴救援。
使剑的人见机急忙一间撩向王虎腰间。
王虎恍若不觉,右脚猛一跺地,大喝一声,真如虎啸山林。身形在这一跺之下骤然加速,那剑只在腰间王虎划了个口子。
王虎手中刀却在这一冲之下威势更盛三分,劈在钩上,直如山崩,竟然连人带钩劈成两段。
钩有锁拿之能,克他单刀,这一刀突袭之后,兵器上便无劣势。
王虎战意勃发,刀一横,砍向剑客,但此时先机已失,那胖官军也跳过来加入战团,王虎以一敌二,片刻间便落入下风。
三人正斗间,却听到旁边瘦官军一声惨叫,随后哀嚎连连。胖官军不免稍稍分心。王虎觑得空隙,当即又使出绝学,大吼一声,一跺脚,加速急冲,势要将胖官军斩于刀下。
使剑的江湖客冷哼一声,一剑刺出,但位置靠前了一些。若是王虎加速,必然会撞上。
却不料王虎忽然翻身一个后撩腿,那脚如同虎尾一般扫向身侧,使剑的猝不及防,被这诡异一脚踢中腿弯,当即跌倒,王虎随即一刀cha在他胸口。
胖官军见王虎双手持刀,弯腰cha下,后背全无防护,心中大喜,扑过去便要一刀结果了他,却不想王虎原地一个鹞子翻身,一道刀光自肋下翻出,抹在他面门上。
胖官军怔然,吐出三个字:“好刀法……”
随即扑地气绝。
原来王虎名字中带个“虎”字,觉得不能空有名头。因此模仿老虎捕猎时一扑一掀一剪之势,从虎形之中自己领悟了三式刀法,想了三天三夜,起个三个名字“饿虎扑食”,“猛虎翻身”,“虎尾脚”,由此甚是得意。
如今却被这三式救了性命。
眼下顾不得多想,急忙跑去一边棚子,却见那瘦官军落在一个陷阱里,身上被竹签扎穿多处,那东蛮女子举着一块石头正欲砸下,见王虎过来,丢下石头便跑进林子里去了。
王虎也不追赶,低头查看,却见瘦官军身上多处贯穿,血流如注,头上又被几块石头砸的头破血流,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王虎叹了口气,在几人身上摸索半天,搜得一些散碎银子,揣进怀里,沿着来路回营去了。
三
回到营中,王虎先听了听形势。
此时散出的各个小队已经陆续回返,有的收获颇丰,有的一无所得,有的损失惨重,有的压根就整队失踪了。
官府派人一一统计,立功的发放嘉奖,受伤的安排医药,战死的发放抚恤。王虎将队友报了“战死”,只说在山中遇到东蛮大寨的巡山队伍,死战不敌,虽然杀了几个,却来不及割首取证,只得逃走云云。
掌薄官倒也随和,听完之后感叹几声,便在簿子上记下了,随即教身边的钱粮吏发放银两。王虎见许多人如他一般,队友战死,又领了银两,心下稍安。
待到天晚,众军入营休息,掌薄官拿了记功簿子,来见县令云千蔚。
云千蔚取了薄子,摊开地图,一一对照,凡有小队损失惨重处,均画了圈。
“这里、这里、这里……这几处是东蛮前哨,由此推断……”
他用笔沿着几个红圈勾了几条线,随后手指滑向几条线交汇处:“此处必为重兵集结之所,若不能引蛇出洞,单凭强攻,恐怕无济于事。”
云千蔚思考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又指着其他几个红圈:“这里、这里、这里,均非要地,凡报遇敌损伤的……”
他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都抓了!”
王虎睡梦中被几个官军按住,五花大绑之后扔进了牢里,和他一起的有数十人,进了牢门,个个喊冤。
牢头敲敲牢门,冷笑一声:“冤不冤的,问问就知道,哪位豪杰先来答话?”
牢内忽然寂静。
牢头挥挥手,当即有差人进来,拖了一个人便去了隔壁房间,随即殴打声、惨叫声想起,牢中不少人顿时脸色发白。
王虎自不免这一顿毒打,但好在牢头只是发问,众人也都知杀害官军是死罪,见牢头并无实证,因此都咬死不认。
牢头笑得阴恻恻的,似乎也不急着让人招人认,只是不招便打。
直到第二日晚,只部分挨打不过的招了,牢头也不再问,反教差人给牢中诸人送了吃食。
见众人吃了饭,这才道:“各位都是硬汉子,只是光嘴硬是没什么用的,做下的事大伙都心知肚明,藏着掖着没意思。”
“若是在中原,少不得捕快衙役,四下勘察,取证定罪。”
“但在这东疆,云太爷就是天,云太爷说你们犯了事,就是犯了事。这东疆之民,家里人被东蛮杀了的不在少数,死几个叛贼,当是人人叫好。”
“叫各位招认,不过是上报朝廷时走个章程。各位吃饱喝足,早些歇息,明早上路。”说罢便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众人先是发呆,随即叫嚷起来,喊冤的怒骂的哭嚎的乱七八糟。
中有一人忽然高声叫道,既然横竖是死,咱们不跑作甚!
众人闻言看去,那人从腰带里摸出一截铁丝,笑道:“实不相瞒,小弟惯做入户的勾当,这牢房虽然结识,锁却一般,诸位稍待。”
众人大喜,待那人开了锁,发一声喊,一涌而出。
县中一时大乱,云千蔚大怒,当即点起军马,追杀逃犯,一众犯人被打了一天,哪还行得利索,不多时便被一一追上杀死,脑袋挂在关上。
王虎从牢里逃出,不辨方向,只盯着开锁那人狂奔,他皮糙肉厚,虽然挨了顿打,倒也不慢,眼见王虎一路跟着奔到山中,那人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兄弟要去哪?”
王虎心中警惕,脸上却满不在乎:“哪里辨得清方向?兄弟若有门路,不妨指点一二。”
那人缓缓道:“关内已无立足之地,你我不如去投东蛮,将关内情形说与蛮主,换一个立身之基如何?”
王虎警惕更甚,持刀于胸前,啐了一口:“老子不干这断子绝孙的事!”
那人劝道:“你回去必死无疑。”
王虎正待说话,回头见远处火把隐隐,向这边来了,呸了一声,纵身窜进林子里去了。
那人摇摇头,也纵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云千蔚带人追到两人先前站的地方,蹲下看了看痕迹,慢慢站起身。
老酒在一旁问道:“如何?”
云千蔚微微一笑:“饵已下了,回去布置吧。”
众人当即收兵回营。
王虎逃进山中,兜兜转转,不辨方向,直到天明,终于寻得一条熟悉路径,走了过去,又走到那日胖瘦官军杀人的村落处,却见棚倒灶塌,显然多日无人,渐渐荒凉。
王虎动手翻找,想着看能不能找些遗留的食物,走到棚子旁边,忽然心中一动。
那日瘦军官落在棚子边上陷井里身亡的,此时这村落里别的变化不大,那陷阱却不见了。
王虎心生警惕,随即听见棚子旁边细细簌簌的声音,草丛之中一个女子探头出来,看见有人,大惊失色。
王虎反倒后退一步,沉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那有陷阱。”
那女子似乎吓呆了,只是摇头。
王虎哼了一声,拾起一块石头,砸在树上,砰的一声,树皮乱飞。
“看好了,我要杀你,不需要过去。”
那女子这才慌慌张张跑出来。
“是你……”见到那日逃走的女子,王虎倒不太意外。
那女子走进了见是王虎,也眨了眨眼,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
两人沉默以对,还是那女子先开了口:“前日里还没谢大侠救命之恩。”
王虎苦笑:“说什么救命……杀的那些,是你什么人?”
那女子摇摇头:“我是被他们抢来的。”
王虎怔然。
原来这女子本名林铃,是大奉人,前次东蛮入侵,她正上山采野菜,被东蛮人抢了去,因既无姿色,又无力气,被便宜卖给一处人家为奴,整日里烧火做饭缝补洗衣。
那户人家的主人也是个受气的,常年被族中兄弟欺压,索要财物,实在受不了了,便带了其他几个被排挤的人家逃到山里定居,却不想遇到大奉官军,送了性命。
王虎又问了几句,林铃逃走之后,在山中差点饿死,但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在山中生活的鬼民,见她可怜,帮她寻了些食物,又搭了简易窝棚。
于是她又回到这里,想着拿些生活用具过去,不想却遇到王虎。
林铃带王虎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算是暂时有了个栖身之所,王虎颇有本事,打了些猎物,寻些野果,两人倒也对付了几日。
只是一日更比一日愁,毕竟山里啥也没有,两人虽然勉强能饱腹,但是衣物没着落,药品也没有,一应用具都缺,纵然过得一时,长久下去终究不是生路。
“我带你回中原吧。”王虎站起身。
“我有办法。”
四
王虎的办法说来也不奇特,他要去自首。
这事他想了想,也并非不可行。
现在的情况是,他救了一个被东蛮掳走的大奉人,他还有一个“jian细投靠东蛮”的情报,算下来立了两功,队友之死是他们暗算在先,算起来自己有功无……呃,小过。
自己手里又有些银子,稍加打点一下,过关应该不难,就算还是定了罪,只要不被杀头,关几年也好过在这山里当鬼。
但是当他下了山,傻眼了。
街头巷尾酒馆饭庄都在谈论一件事——临玉关大捷。
云老爷使了个连环计,先拔尽东疆山里蛮民,激得东蛮上下嗷嗷请战,然后杀了一堆死囚做苦肉计,让其中一个逃走诈降,声称有亲友里应外合,骗蛮王叩关。
蛮王后有麾下群情激愤逼迫,前有降卒送上破关之法,不得不提兵来战。
云老爷将兵伏在来路,却将他们轻轻放过,蛮王叩关,三战不克,才知被戏耍,收兵回营时只提防关上军马,却不想来路俱是伏兵,被云老爷安排下的十面埋伏杀得大败,人马死伤无数,狼狈而去了。
不用想,跑路的那位就是诈降的内间了,这一功算是没了。
但还没等他再寻思,旁边忽然有人喝道:“王虎!你还敢回来!”
四下里一静,随即仓啷啷刀剑出鞘,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
云千蔚府上大摆宴席,一众官 员与江湖豪雄在座,觥筹交错喜笑颜开,开口皆是奉承。
要知道云千蔚虽然只是小小县令,但他父亲乃是京城定安侯,只因京中皇子争权,风云变幻,云千蔚不想卷入其中,便使了个金蝉脱壳,来东疆远避漩涡。如今立下大功,只待京城尘埃落定,凭他背景功劳怕不是一飞冲天?
只是云千蔚听得众人奉承,却是愈来愈觉无趣,到最后甚至恹恹欲睡,此时却有个亲随自外面走来,低声在云千蔚耳边说了几句。
逃犯王虎在酒馆中被人认出,扭送至县衙?
有趣。
云千蔚待到散了宴席,回到县衙,提审王虎。
王虎本就是来自首的,很痛快地交待了一切。
云千蔚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忽然眼神一亮。
“王虎,你想不想发财?”
王虎如坠梦中。
洗脱罪名只是云千蔚一句话的事,但是他提了一个要求,让王虎承认自己是行反间之计,诈降蛮王的人。
王虎莫名所以,但是想来想去,没想出有什么坏处,便答应了。
随后王虎摇身一变,成为东疆的英雄,林铃也被接出了山,云千蔚甚至亲自做了媒,特给了房子和田地,安排二人成了家。
日子就这么美好又安逸,直到有一天,朝廷特使赴东疆。
“跑?为啥?”王虎一脸懵逼,比当初让他当英雄时更加一头雾水。
差役急道:“云爷让我悄悄和您说一声,出事啦。”
蛮王大败而归,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干脆连结北胡,准备报仇。朝廷难以同时应对两边攻势,打算先谈判稳住蛮王。
云千蔚自然知道,这是朝堂上的政敌打算一石二鸟,稳住蛮王只是顺带,要卖了他云千蔚才是正解。
但云家也不是软柿子,几番权衡之下,蛮王退步,只要求交出王虎,要剥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对家想的很好,只要云千蔚退让了,卖了自己手下,以后谁还肯给他卖命?
云千蔚心中暗笑,一边应对,一边暗暗通知王虎跑路。
王虎当即带了林玲夜奔,云千蔚“惊怒交加”,和朝廷使者一起带兵追赶,终于在山中追上二人。
王虎带了林玲根本跑不快,此时二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看起来极是狼狈,眼看官军渐渐围了上来,王虎急眼了,张口便要喊出实情,云千蔚眼疾手快,急用眼神暗示,旁有一人张弓搭箭一箭就射了过去。
王虎急闪,但终究不如箭快,又怕林玲被伤略有迟疑,被一箭射中肩头,大叫一声,翻身滚下山坡,林玲急忙去赶他,脚下不稳,也跟着滚了下去。
云千蔚叹了口气:“终究是为我做过事的,不宜太过。天使可还要继续搜寻?”
特使眼神闪了闪,见周围云家手下眼神不善,心中暗暗盘算,京里胜负未知,倒不如做人留一线的好,于是笑道:“云大人本是一片好心,可惜这位壮士错想了大人的心思,生死自有各人运数,实为可惜。某回京中,自是一力承担,绝不教落了旁人口舌。”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久久回荡在山林。
五
云千蔚走后,东疆倒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有些村落里时不时会丢些东西,从食水用具到妇人衣袜,虽然不值些钱,但总是莫名其妙,村民遍寻不得便有些疑神疑鬼。
于是有老人说,这是“过路鬼”,见你家有事不顺,便顺手收些利钱,为你祛邪抵灾的。
于是众人称善,生活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