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师之怒
暮春，午后的山河浦像是二流画师临摩的一幅大师作，颜色明丽。
没有风，没有声，水不流，云不动。天地间的美好物事假假地组合在这画卷里，画中两个人在对峙。
不夸张地讲，陆明扬的腿半个小时前就站麻了，肩上扛着的大包越来越重，一个劲地往下滑，陆明扬不动声色地死命往上托。昨晚熄了灯之后他摸着黑收拾行李，什么大件小件一股脑塞了进去，怕路上艰难又塞了十瓶水和一叠饼，这会悔之晚矣。这半个小时里他至少想过六次，不然跟那家伙先回去吧，实在顶不住了。
秦北暝腿也麻了，好在他肩上没扛大包，但是大腿里子有一块巨痒。这半个小时里他至少想过六次，不然先挠一下吧，实在顶不住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倏忽间停住。
片刻后。
“我……”
“我……”
毫无用处的默契又来了。
陆明扬突然觉得鼓鼓的一口气莫名松懈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一松手把行李扔在地下，嘭一声砸起一团尘土。秦北暝也迫不及待地伸手挠了挠大腿里子。
“为什么要走？”秦北暝问。
“会疯的。”陆明扬答。
“为什么要偷偷走？”秦北暝问。
“会疯的。”陆明扬答。
“我们从小的心愿不就是来这里读书吗？跟着沈校长学齐家治国之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尽了办法，逃家多少次，挨了多少打？记得有一次我被我爹锁在楼上，你背着大包从家里逃出来，爬到我家对面的树上，等我脱困，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好不容易到这里，为什么要走？”秦北暝问。
“真的会疯的。”陆明扬终于愿意抬起头，看着秦北暝的眼睛，“这里会吃人，我能感觉到，我的脑子每天都被吃掉一小块。我时常恍惚一下，记不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干什么。可能我们不是一样的人，让我走吧！一觉睡醒，明天你就把我忘了，就像我们忘了他们一样。”
“他们？”秦北暝困惑。
“我们宿舍里有四张床，现在只住了我们两个人。另外两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叫什么名字？”陆明扬问。
“！”秦北暝大惊，他果然不记得了！又绞尽脑汁起了一会，还是想不起来。天地仿佛缓慢转动起来，秦北暝感觉要晕倒。
陆明扬两条胳膊终于歇了个七七八八，也终于把对面那块拦路石忽悠瘸了。他垂下目光，拾起大包两次扛上肩膀，默默向前走去。秦北暝却仿佛突然从混沌状态中挣脱出来，一个箭步窜到陆明扬面前，目光炯炯：“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偷偷亲我一口？我没睡。”
“！”陆明扬大惊，下意识双唇紧闭，也想原地昏倒。
“我要亲回来。”秦北暝扑上前去。
便在这时，一柄直径足有一丈的五色巨伞在二人身侧哗一下张开，天地间的明丽颜色一瞬间遮了个严实。二人只觉得一股巨力不由分说打到身上，既无法避也无处避，来不及分开嘴便双双被弹出十米开外，实打实一个硬着陆，眼前金星狂舞，陆明扬的鞋都甩飞了。
二人缓过气来，慌慌张张抬头去看。
五色巨伞缓缓收笼，天光一缕缕筛落下来。伞下站着一个人，身着紫色红花长裙，白色过膝长靴，一头卷发上佩戴着绿色蝴蝶结。低垂着头，寂寞无敌地站在那里，一派宗师气质。
纪璇。
秦北暝和陆明扬都呆了，“我我我”“你你你”“纪纪纪”了半天，语言系统彻底失灵。
纪璇，是她。人人都叫她纪老师，但没人看她上过一堂课。她从不与任何人交谈，但她的存在感高到爆炸。她仿佛就是这个学校的本体。学生们常常私下猜测，纪老师到底负责什么科目，到底要多高天赋的人才能得到纪老师的教诲。今天，他们终于知道了。
纪老师一手一个把他们提回学校，然后又一个人寂寞无敌的走进教学楼，矮胖的身影一点点融入阴影，仿佛被巨口一样的楼门吞噬。一句话轻描淡写地丢过来。
“秦北暝，范老师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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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4/4/22 20:44:06 [显示全部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