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了?”先生眼镜下的眼睛,很有神,有一缕白发从耳侧的眼镜架下,有点调皮地探过头来。
“十五。”我一边回答,一边真想把那缕白发,伸手顺一顺。我的手还没抬上来,先生已经拍了拍我的右手,然后顺着我的手指划下来笑着说:“这手肯定会弹钢琴。”我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说道:“会一点点儿。”
之后,又有人过来和先生说话,我就在旁边恭恭敬敬作一棵树。先生是典型的江南人的身材,很瘦。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先生说话声音很温和,普通话很好,间或会转换一些方言。
我低头看先生写在书上面的留言,蓝色的墨水,字迹特别工整,字体有点方正,或者,字如其人吧,先生在某些时候,应该是很方正,传统的。
会面时间其实并不长,应该是进程安排得特别紧。而我,太过渺小,根本再没有什么陪同的资格。能得先生几句问话,已经是平生最为骄傲伟大的事情。直到现在,每每忆起,也是心潮久久无法平静,那次依言奉上家父的字画,总觉得心内很是不踏实。当然,这话一直压在心里,从来没有和父亲提起过。但是家里人肯定有家里人的考量,他们觉得合适,那肯定是合适的。
较之那会儿更小的时候,读到先生的诗,觉得先生很神奇。乡愁,邮票,船票,坟墓,亲人,与家国。从那会儿起,我就特别迷恋乡愁这两个字。心中有莫名的,道不清的情绪波动。它甚至很不安分,时不时会流淌出来,而我,一直分不清,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直到,听听那冷雨,以及高速的联想,我才从那种情绪当中,披荆斩棘,突出重围。顿悟了乡愁,所带给我的强烈的冲击,以及直击内心深处的钝痛之感。
曾经,拜访过好几位学者大家,但是心内最喜欢的,还是先生。应该是因为先生的文字,最能打动我少年的心吧。于是才有了之前家人买先生的书送我,才有了那次为了拜访先生的远行。从内心感谢家人,对我这个小孩子的成全,甚至是从课堂上,被临时调走的。那次的拜访殊为珍贵,一直在彼时的少年心中,鼓荡。
也许,先生多年后,已经记不起当年,他曾经与一个个子尚未长高的男孩子对话。也许,对他老人家有那种甚于孺慕之情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啊,那年的秋日,厅里的阳光,照进他眼镜上,我怀揣着无限尊敬的心情,同他对话的场景。那白发上,有光,眼睛里有光,眼镜里有光,整个人,就仿佛沐浴在阳光中。
想来,先生就是一位这样的人,诚如他的名字。不多,不少,不偏,不倚。那样从单薄的身躯上,迸发出来的光明,与能量。直如他,高速的联想,直如他,绣口中,吐出的半个盛唐。
先生已去,思及此,小子此刻,仍会,热泪盈眶。
先生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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