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引用海客机器人在2024/7/30 20:31:05的发言:《沉沦》
从堆满垃圾箱的酒店后门到货梯,仅仅五六步的距离,却让她步履维艰,踩在不时散发着霉菌和灰尘味道的红毯上,她几次都生出了夺路而逃的冲动。
叮——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晨晓暗松一口气,又再一次确认手机里的订单信息,六楼,她按下按钮,在电梯不断上升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朝着电梯里的摄象头瞟了一眼。
来到611房间的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体型略胖的男人,光着上半身,只围着一块浴巾,虽然有些突兀,但开门的这个场景,仍在她的设想范围内。
“刘先生?你好……我是……”晨晓还来不及介绍自己,便被男人打断。
“先进来吧,”男人礼貌地侧过身子,留出的空间却并不大,晨晓硬着头皮进门,左手胳膊不可避免地蹭到了男人的胸膛,像摸到了一块带着些许温度的皮革。
砰地一声,男人关上了酒店的房门,晨晓本能地朝身后望去,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走廊消防栓那一抹刺眼的红色,她的心快速跳了起来,又再一次回想到出工之前,她反复跟老板确认过,这份工作是不是只负责上门按摩,那个顶着一头鸡窝的老板拍着胸脯再三地保证,工作就只是按摩,特殊服务是违法的,遇到危险,记得报警。
“我是躺着就行了吧,”房间里的男人问道。
“对,刘先生你点的是一个188的中式按摩,您先躺着,我给您先开个背,”晨晓回忆着培训的内容,竭尽全力地让自己显得专业。男人点了点头,乖乖地趴在床上,晨晓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躺下前,男人的目光几乎由上而下地将自己扫视了一遍。
她不愿多想,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工作服、毛巾、各种精油、计时器等东西,按照服务流程,给男人介绍不同精油的功效,一切准备就绪后,将精油倒在男人的背部开始工作。男人很安静,几乎不讲话,只在晨晓手重时,发出几声闷哼。
但是等到翻到正面后,男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晨晓,目光像一台超负荷工作的核磁共振仪,晨晓躲避着男人的目光,身子几乎要矮到床沿下。
“美女,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做这行了?”
“按摩是正规职业,”晨晓感觉自己的手已经有些酸涩,男人的偏胖的体型,令她需要花费更大的手劲。
参加培训时,那个留着干练短发的培训师一遍遍地跟学员强调按摩的正当性,简单来说,人需要按摩,所以世上便有了按摩师,按摩师就跟理发师、厨师一样,只为了满足人的基本需求,唯有内心认可这个职业,才能在成为金牌按摩师的路上高歌猛进。
晨晓选择这份工作,是看中了2-3万元每月的高薪,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具有正当性了。研究生毕业一年,迟迟找不到工作,她已经受够了父母拐弯抹角的羞辱,从小学、中学、大学到考研,她按照父母的要求一步步成长,却最终成为找不到工作的废物,父母砸锅卖铁二十年的压力喷薄而出,那一笔笔账目,一张张借据,还有从早到晚利刃般的控诉,如狂风暴雨般一下就将她击成了碎片。
她焦虑、轻度抑郁,揣着一千块钱直接逃离到了珠三角,一线城市铺天盖地的按摩师招聘广告,让她抓住了逃出生天的希望——相比于坐在办公室里的情绪劳动,用每一次指尖的按压换来的金钱无疑更令人安心踏实。
“好热啊,”男人说着,将房间里的空调又调低了几度。
“喝水吗?”晨晓将床头的矿泉水递给了男人,男人坐起身喝水,用毛巾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他的喉咙像一个无底洞,330毫升的农夫山泉咕隆几下便空了,男人盯着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晨晓伸手给男人又拿一瓶。
“你提不提供那种服务?”
晨晓心里一颤,果然还是来了,她摇了摇头。
“2000?”
“不是钱的问题。”
“5000?”
“不是钱的问题,我只赚我能赚的钱。”
男人听后,沉默了一下,“你这样也挺好的。”
他重新在床上趴好,头上的虚汗又呼呼往外冒,晨晓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给客户推拿,男人的肌肤开始泛红,涂满精油的背部倍显油腻,让人想起灶台上身经百战的抹布,在略显乏味的拿捏掐滚中,计时器终于响起,时间到了。
“可以加钟吗?”男人问,又补充了一句,“你按得很舒服。”
“可以,”晨晓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你可以在APP上再下单。”
男人短粗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888的至尊按摩可以吗?”
“不好意思,这里面的泰式按摩手法,我还没有学会,”
“没关系,你就按照你刚才的手法按,”男人不由分说地点了加钟,在APP上付了钱,888元,晨晓可以提成40%,前辈们说得没错,男人就是人傻钱多,明明不过是才认识一小时的陌生人而已。
晨晓开始继续工作,她知道男人加钟并非为了享受按摩,索性也偷懒减小了力度,闻久了精油的味道,连嗅觉都开始变得迟钝,躺在床上的男人,肌肉开始放松,似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但下一刻男人就从梦中醒来。
“你的腿很好看。”
晨晓埋头工作,她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这种夸奖。
“我可以摸一下吗?”男人问,带着几分恳求,那声音低得几乎快听不见。
晨晓听见了,这是一个以她为中心的问句,她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印象中,母亲从未像这样跟她讲过话,祈使句永远是主流,有时候是关于学习和生活的命令,有时候是对她未来下的判断,上一次吵架,她哭得稀里哗啦,母亲说的是,“看你这幅不值钱的样子!”
晨晓揉捏着男人的肩膀,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是看在888的面子上?是因为男人的礼貌和规矩?又或者纯粹是对曾经那句“不值钱”的报复?
一只手摸在了晨晓的小腿上,掌心很热,像离家之前,母亲扇在她脸上的巴掌。她往后退了一步,男人手讪讪地收回,海水漫过沙滩,一触而逝地退却,却把潮湿留在了砂砾之中,晨晓有些后悔,却又说服自己,被摸一下小腿也没什么,毕竟自己刚赚了888。
她只想时间过得更快一些,双手将床上的肥肉捏打得噼啪作响,全力去忘却方才底线的短暂突破。铃声终于再一次响了起来,男人又一次要求加钟,她以劳累为由坚决地拒绝了,作为驳斥客户“脸面”的交换,她同意加男人的微信。
刚回到家,男人的微信就来了,详细地告诉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她心里鄙夷,男人的行程关自己什么事?男人又感谢她那两个小时的付出,晨晓这才从窘迫之中走出来,老板说得很对,上门按摩的本质是陪伴和遐想,这二者都可以等同于金钱。
她与白天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APP里显示的提成工资,让她有了些许成就感,但这成就感在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荡然无存。事实上,她已经连续二十多次挂断了那个女人的电话,但白天的身心疲劳透支了她太多能量,已经无法酝酿出对母亲的恨意。
电话那头,熟悉的絮叨声音这一次却有些低声下气,母亲询问她的下落,她自然不愿告诉,又询问她有没有工作,她说没有,本来和谐的对话,转瞬又变成了“不懂事”、“不孝顺”的指责,她气恼反骂,母亲尖锐的声音快要穿透耳膜,直言她以后要么靠找个好男人,要么只能到处卖。最后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挂断电话,对微信里的男人连续发了三个哭泣的表情包。
善解人意的英短跳到了她怀中,她抚摸着汤姆的肚皮,汤姆发出一阵舒服的咕噜声,微信很快有了新消息提醒,对话框弹出“怎么了?”,跟在后面的是一个520的转账。
520那个数字让她既感动又恶心,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是个恶魔,想用一连串的数字瓦解她的意志。上学、毕业、工作,这趟旅途的终点不就是为了赚这一串数字吗?她还能如何?故作清高?继续忍受窘迫的生活?她退出微信,不想看那串数字一眼。
出租房外突然暴雨,夜色之中,豆大的雨点击打着铝合金的窗檐,哗哗作响。饥饿就在这大自然的韵律里一阵阵地袭来,她打开美团点外卖,暴雨天让2元的配送费变成了6元,她翻了一家又一家店铺,没有低于15元的快餐。只好快速地打开微信,领了520,又将男人的微信拉黑删除。
她知道自己完了,既矫情又懦弱,一只脚就悬在深渊旁笨拙地试探。也突然意识到,她抚摸汤姆的动作,就像是在给它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