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蓝》
“喏,特意给你点的荷兰奶油焗龙虾。”他用眼神示意着餐桌上的菜式。
“这是小个的,还有大一些的,我让他们冻了一下切成了薄片,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水生向来是极好极温柔的,他微笑着,拿过公筷,夹过一片薄薄的虾肉,蘸过芥末红酒酱之后,非常细心地放入小吉的小碟当中。然后放下公筷,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水生,仿佛小吉不吃下去他就会一直盯下去一样。
小吉自心底长叹一声,拿起筷子夹过碟中的虾片,小心翼翼放到嘴里。果然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和着香辣咸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的味觉和着鲜美冲击她本不再多么敏感的味蕾。
水生望进小吉眼中的那份满足,不禁轻声笑起来,声音更是温柔:“可是喜欢?”
小吉微微点头矜持道:“喜欢。”
水生又斟过来一杯莫斯卡低泡甜白,他的手指白晰纤长,却又骨节分明。小吉看着他的手,眼睛凝起一道光,随即又淡在一汪雾蒙蒙中。
“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小吉的眼前又闪过水生伏案画图纸的场景。
“你们女孩子吃龙虾搭配这个很不错。”
小吉接过水生递过来的酒,小口抿了一下。迅速抬眼看了一眼水生,果然,水生就那样眉眼含笑望着她。
“这个傻人……”小吉心底暗暗好笑,到底心软到不成样子。
“水爷爷最近可好?”
饭后二人徐徐走在林荫道上,小吉拂了拂被风吹起的头发扭头向水生问道:“春天,那些陈年的旧疾最容易发作了。”
“他老人家好着呢,前几天还要和我一起去登山望远,只是底下那些人小心得什么似的。”水生嘴角依然带着笑。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吧。
她想,“真想去看看水爷爷,当面问候他感谢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身上穿着蓝色的大衣,一看就养心安神。她一直认为,生活中最富有情调的两种颜色,就是红与蓝。红色予人精神振奋之感,而蓝色使人沉静安宁。
她下意识又望向身边随行的人,果然,也是浅蓝色的衬衫外面罩着格子大衣。她有点开心,难道,她还是有所期待的么……
可能,她所能回馈他的并不多,且发送的每条“信息”都是需要无声转译的,但是,好像又是没有什么是被“转译过的”。
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不断推移的时空,隔着无数光影更替的季节。隔着无数的黑色小纤维。或者他们之间,是可以从这些比较粗粝的空间再探进去观望的,但是,那又如何呢?这是Impossible Blue,他们的空间,被不可能的蓝所覆盖。呈现一种多元化的社会关系与现实,或者,只是一个近乎奢望地关于冥想的旅行。
她心下不禁失笑,真想向这些多元化“致敬”呢!可是于他们而言,这却是一个“终极”问题。当然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通融的,不是绝对化。本来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东西,又何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呢。虽然有时候这些关系是普遍对应起来的,可是,不是还有桥梁一说么?人与人之间是有催化剂弥补剂的,从而通过这些“桥梁”达到一种通融。
显然,水生就是这类性质的“剂。”
“水爷爷也是。”小吉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使劲甩了甩头。
但是,存在那么巨大的思维体系差距,又如何互相接受彼此呢?自始至终,他那边,都是满眼的红色。而她,只是浅蓝浅蓝的,不可能的蓝。就好比,这样的天堑不是简单地背一背《三字经》那么简单的。国学的博大精深,又岂止一个《三字经》呢?同理,两边的天堑亦是如此。
“去家里坐一坐吧?”他突然停下来低头邀请。
“啊”小吉吃了一惊,居然走到他们家附近了么?她心里是慌乱的,忐忑不安的,甚至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近乡情怯的情绪。可这里,并不是她的乡……她怎么会萌生这样的念头?
她眼神里的光突然黯淡下来的样子,他敏锐地捕捉到,他虽然维持着微笑,但是心内却是混杂着各种元素的情绪,诸如疼惜失望委屈以及深深的不甘。是啊他不想失去她,这样的女孩子他真舍不得她再大江南北四处漂泊了。他要保护她,哪怕违逆家里的父母。
想起家里的父母,他竟然觉得自己没有了这样挺直腰板立在她面前的底气。
他又懦弱了。
她注视着他的懦弱,那些压抑死人的情绪就那样轻飘飘荡然无存了。
好吧,终于解脱了。她想。
“小吉”,他盯着她的眼睛,伸手想帮她整理额前被风吹起的乱发,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那本陶本的《营造法式》,真是太珍贵了,你是如何得到的?”
“是一位我特别尊敬的老人家送给我的。”小吉突然有点心虚,心中也涌起了万般情绪。水爷爷慈祥的面庞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小吉,这本书你以你的名义送给阿生吧。爷爷只能帮你们这样多了,爷爷老了,只希望你们小辈的幸福。他母亲,”水爷爷叹了口气,“他母亲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一直不能接受你们在一起,但是爷爷知道,你和你母亲都是好人。你也不能怪阿生的母亲,这些错,都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的错。”
她那时是怎么回应水爷爷的?她抱着水爷爷哇哇大哭,仿佛把二十几年积攒的泪水全部哭完一样。她谁也不怪,只怪上天造化弄人。是她没有福气,进他们水家的大门吧。
“阿生,怎么不请小吉家里坐坐?”声音清冷偏又带着一点亲切的味道。
是水生的母亲!
两个人同时僵在了当场。
水生的母亲嗔怪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小吉,来家里和阿姨说说话!”水生的母亲含笑在大门口唤道。
这是一个四进的院落。小吉刚刚慌乱的心情此刻全部被这所房子所吸引,是了,作为一个建筑系毕业的人,还有什么比建筑更让他们产生兴趣的呢?
水生的母亲亲热地拉着小吉的手,同时对水生说道:“过一会儿你带小吉在院里走一走,熟悉一下咱们家的情况。”
然后又拍拍小吉的手:“你和水生先到处走走,我去厨房看看。”
水生高兴得什么似的,居然就同意了?同意了?怎么就同意了?
“小吉,你看,这里东西各有跨院,那里,就是那里,他指着一个方向说,这是外宅,里面有爷爷爸爸和我的书房,那里是花厅。内宅那里是别院,你看,清风居三个字是爷爷题的。”
“水爷爷的字真好”小吉真心赞道。
“你看,我们脚下这里就是中轴线了。”小吉看了看东路与西路,点点头。
“喏,海棠和丁香,我想,你们南方,应该就是金桂或者腊梅了。”水生突然勾了一下小吉的手指,小吉啪下就拍开他的手,睨了他一眼,哼了一下。
水生的脸都红了。“这些盆花都是爷爷的。”
“要不要去我的书房看看?”
“好啊,看看你那里有什么惊世收藏。”小吉揶揄道。
“哪个收藏也不如你送的陶本了……”
可能是因为被幸福冲昏了头,小吉也变得放松下来,白了他一眼:“少贫。”
水生的书房很整洁,最醒目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桌——
“你书房怎么还备着红酒?”小吉蹙着眉头不解地问。
而那瓶酒的旁边,正放着一个小工艺品——
“这是我送你的那个Tanagra figurine?”
“嗯,塔纳格拉小雕像,我们一人一个。”
“你居然还留着……”
“你看看这个,”水生拿起那瓶酒给她看:“Villard Tanagra Syrah”。
她读道。
“维拉德塔纳格拉西拉”,然后又把塔纳格拉小雕像与酒并排在一起。
“水生,你真是天才!”你是怎么发现的?她差点就是叫起来了。
水生这下可真是红了脸,“是爷爷看到这个小雕像,然后送给我的这瓶酒。”
“水爷爷真真好。”
她又想起了那天,她拖着行李箱过闸门时,被水爷爷的手下人,拦下来的场景。她不知道水爷爷都做了什么努力,但是她知道,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
“这是谁来了,也不过来见过我这把老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