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泉州,这颗镶嵌于南洋航海通路上的明珠,闪耀着远明余晖。
幢幢雕楼勾心斗角,四方街道纵横交错。城中心的都督府以青砖垒砌,砖缝间砌得严丝合缝,三重飞檐层层叠叠,飞檐翘起,如仰头朱雀般振翅欲飞。楼下是熙熙攘攘的市集,沿街铺面的招牌多为中西合璧模样,牌匾上 “聚贤斋” 的草书有模有样,一侧的外文却只标注着 “Golden Dragon Trading Co.”,着实辜负了这番文墨。繁忙的昆仑大道上,身穿长衫的汉族儒生与西服礼帽的商人并肩而行,悠长的丝竹声自远处酒馆传来,吟唱着吴侬软语。
酒馆名曰 “秦淮情”,是本地最著名的风月场所,也是四海同盟商会待客首选之地。楼下莺莺燕燕,打闹娇嗔,越发显出了二楼雅厅的娴静。屏风上的《兰亭序》乃木刻大师临摹之作,缕缕青烟自屏风后弥散而来。屏风后,五爷安躺于竹椅,竹椅前后摇摆,两旁的小丫头扇着蒲扇,将他斑白的鬓丝吹得上下飘动。
轻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丽娜快步走来,又缓缓蹲下来,靠在了五爷身边,被碎花白衬衫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脯伴随着喘息声上下起伏。
“Grandpa。”
眉头紧皱,五爷似乎很讨厌孙女的满口外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新泉州的外文字符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挤占汉字空间。
五爷站了起来,取出自己的单筒望远镜。
五爷是商人,他不是儒生,并不会那般迂腐。商人嘛,利字当头,只要价格合适,妻儿老小都可以拿来交易。可他也是 “老金陵人” 了,人老了就总会不受控制地做梦,一次次梦到满清的炮声在耳边炸响,梦见李定国将军将先帝和一干民众送上了船,转身又杀回到广州城,那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天地间,再也不见。
那日赤霞漫天,就宛如今日。
单筒望远镜内,新泉州的码头已进入到一日繁忙的倒计时,船只起锚、货物卸载的喧闹声开始减弱,海面微微起伏的波浪反射着最后一缕残阳,一艘无国籍标识的三桅帆船停靠在港内,船体赤红,收起的帆布被风吹开一角,隐约看出是被海风侵蚀过的圣母圣子像。
五爷出神地笑了出来,没有声音,皱纹却都舒展开了,他收起单筒望远镜,问道:“她来了?”
一旁的丽娜点了点头。
“还不快去通知小王爷。” 开心过了,五爷语气又开始焦虑起来。
一楼酒馆大门被轻轻推开,进门的人是朱彼得。他的身影放荡不羁,寸长的头发根根直立,墨蓝色长袍下裹着清爽的西式短装。他嘴角噙着一抹散漫的笑,目光却像鹰隼般锐利,打量着酒馆内的芸芸众生,很快就锁定了酒馆的一角。
“一杯玛格丽塔,一杯血腥玛丽。” 朱彼得坐下,吩咐酒保道。
“女士,请问能不能 。。。。。。”
“可以 。。。。。。” 一旁的女人打断了他,毫不拒绝地将那杯玛格丽塔取过,酒杯摇晃,灯火在酒杯中摇曳,她的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枚金币,金币在她指背上翻来翻去,几欲掉落却又翻了回去。
“敢问芳名?”
“卜月。” 卜月微笑着,火红的卷发如燃烧的火焰,一双深邃的蓝眸仿若夜晚的大海,让人很难窥见底色。
“跟你打听个人。”
“噢,这个人公子确定我认识吗?” 卜月松了松破旧但干净的男式海员外套,露出曼妙姣好的腰身,金币已收入口袋,手指却摸向腰间挂着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大名鼎鼎的卡特琳娜,有谁不认识?” 朱彼得声音低沉,神色也恭敬起来,“当着荷兰第二舰队的面抢走整整一船香料,正面击溃号称东亚之鬼的来岛家,神出鬼没的‘玛丽亚之焰’,燃遍南洋啊。”
卜月脸上露出笑意,语气却冷淡,她不喜欢卡特琳娜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着她无法割舍的过往,“一个海盗、通缉犯而已,夸大其词了。不知公子找她何事?”
“搭船。”
“嗯,搭船,听说伦敦新造出了五桅汽轮船,我想去看看。”
“哈哈哈。” 卜月将酒一饮而尽,“公子搭一个通缉犯的船不怕丢了命吗?更何况,你又怎知她要返欧?”
“克里福德舰队被西班牙人围剿得厉害,能求救的,就只有这位老同学了吧。”
望着卜月缓缓眯起的双眼,朱彼得终于将胸口的那股闷气重重叹了出来,“更何况现在的我,也是一个通缉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