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五月吧海客【看图第五十一届】5号帖初二 （金马）—木木

腊月二十八这天，老周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亮透，他就摸索着穿好了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装。军装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布料已经薄得透光，但依然笔挺。老周对着镜子，将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又仔细抚平衣襟上的每一道褶皱。

"老周，这么早？"老伴在里屋问。

"嗯，赶集去。"老周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他记得今天要赶集，记得要买年货，记得要……要买什么来着？他皱了皱眉，记忆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忽不定。

"带上这个。"老伴递来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个热乎乎的馒头，"路上饿了吃。"

老周接过布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褪色的军功章，别在胸前。军功章上的红星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

集市在十里外的镇上。老周沿着乡间小路慢慢走着，路边的麦田覆着一层薄霜，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的步子很稳，像当年行军时一样，每一步都踏得扎实。

走着走着，老周忽然停下脚步。前面岔路口该往哪边走？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记忆像被搅浑的水，怎么也沉淀不下来。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经过，老周连忙叫住他："同志，去镇上的路怎么走？"

"大爷，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见一棵大槐树就往右拐。"中年人说着，打量了一下老周的军装，"您这是……去赶集？"

"是啊，买年货。"老周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家里等着过年呢。"

继续上路，老周的心情轻快起来。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带着新兵们行军训练。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带着一群年轻人在山路上奔跑，喊着口号，歌声嘹亮……

"大爷！小心！"

一声惊呼把老周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路中间，一辆拖拉机正迎面驶来。老周慌忙往路边闪，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您没事吧？"开拖拉机的小伙子停下车，关切地问。

老周摆摆手："没事，没事。"他拍了拍军装上的灰尘，突然发现胸前的军功章不见了。心里一紧，赶紧低头寻找。

小伙子也帮着找，很快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那枚军功章。"大爷，这是您的吧？"他捡起来，仔细擦去上面的尘土。

"是啊，谢谢你了。"老周接过军功章，小心翼翼地别回胸前。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仿佛在抚摸一段珍贵的记忆。

"大爷，您这是……参加过战争？"小伙子问，眼里闪着敬佩的光。

老周点点头，又摇摇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个山洞，我们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变得恍惚。

小伙子见状，连忙说："大爷，我正好要去镇上，捎您一段吧？"

拖拉机突突地响着，载着老周向镇上驶去。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老周心中的暖意。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坐着军车，和战友们一起奔赴前线。那时的风，似乎比现在更冷……

到了镇上，集市已经热闹起来。老周谢过小伙子，独自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热闹的乡间交响曲。

老周在一个卖对联的摊位前停下。红纸黑字，墨香扑鼻。他记得要买对联，但该买什么样的？正犹豫间，摊主热情地招呼："老同志，看看这对联？'春风送暖入屠苏，岁月更新换旧符'，多应景！"

老周点点头，掏出钱买了对联。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老周连忙道歉。

"周班长？是您吗？"对方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激动得发颤。

老周愣住了。眼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有道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耳际。这道疤……这道疤……

"我是小王啊！王德发！"老人紧紧握住老周的手，"您还记得吗？1979年，在老山……是您把我从火线上背下来的！"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老周想起来了，那个雨夜，炮火连天。他背着受伤的战友，在泥泞的山路上爬行。子弹在耳边呼啸，他咬着牙，一步，又一步……

"小王……"老周的声音哽咽了，"你的伤……还好吗？"

"好，好得很！"王德发抹了把眼泪，"要不是您，我早就……走，我请您喝酒去！"

两个老人在集市边的酒馆坐下。王德发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壶老酒。酒香四溢，往事如潮。

"那天下着大雨，"王德发说，"我中弹了，您二话不说就把我背起来。我说班长，您放下我吧，别连累您。您说，放屁！咱们是战友，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老周静静地听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他的记忆像破碎的镜子，只能拼凑出零星的片段。但那些片段里，有战火，有硝烟，有战友们的笑脸……

"后来您也中弹了，"王德发的声音低下来，"子弹打在头上……医生说您可能醒不过来了。可是您挺过来了，虽然……虽然记性不好了……"

老周摸摸头上的伤疤，那里早已愈合，却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印记。他举起酒杯："来，为战友们干一杯。"

"干杯！"两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过三巡，王德发坚持要送老周回家。他们走在乡间小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班长，"王德发突然说，"您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我想告诉您，我过得很好，开了个小店，儿子都上大学了……这都是托您的福啊。"

老周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菊花："好啊，好啊……"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老伴站在门口张望，见老周回来，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嫂子好！"王德发敬了个礼，"我是周班长的战友，今天在集市上碰见的。"

老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快进屋坐，我给你们煮饺子去。"

屋里，暖意融融。老周坐在桌前，看着墙上的老照片。照片里，一群年轻的面孔，穿着军装，意气风发。他认出了自己，也认出了王德发，还有……还有那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周班长，"王德发指着照片上的一个人，"这是小李，记得吗？他后来……牺牲了。"

老周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凑起来，他想起那个爱笑的小伙子，想起他最后的样子……泪水模糊了双眼。

"但是，"王德发握住老周的手，"我们都活着，活着就是胜利。您看，现在多好啊，和平年代，家家户户都能过个好年……"

老伴端来热气腾腾的饺子。老周夹起一个，咬了一口，满嘴生香。他突然觉得，记忆虽然残缺，但那些重要的东西一直都在：战友的情谊，家人的关爱，还有这片土地的温暖……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