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雕花窗棂上,沈容音拢了拢狐裘领口,铜镜里映出她微微发白的唇色。忽听得珠帘急响,贴身丫鬟春棠跌撞着冲进来。
"夫人,雪姨娘那边发动了……"春棠声音打着颤,"侯爷已经赶过去了,现在正在雪怡院大发雷霆,要夫人快去呢。"
沈容音指尖一颤,金丝楠木梳"咔嗒"落在妆台上。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发间的素银簪子——自三年前小产伤了身子,她便再未戴过那支鎏金点翠的凤头钗。
雪怡院里灯火通明,檐下冰棱映着通红的灯笼,像悬着把把血刃。沈容音才跨进院门,便见侯爷身着玄色大氅裹着寒气劈面而来。
"沈氏!你好狠的心肠!"裴明慎双目赤红,手中攥着团染血的布帛,"产婆在雪娘药碗里验出了红花,库房记录显示上月只有你取过此药!"
沈容音脊背挺得笔直,发间银簪在雪光中寒芒微闪:"侯爷是说,妾身用红花害雪姨娘?"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裴明慎将布帛掷在地上,猩红血迹在雪地里绽开,"雪娘胎位不正已痛了三个时辰,若她与孩儿有个好歹……"
东厢房突然传来凄厉惨叫,雕花门"砰"地被撞开,满手是血的产婆踉跄跪倒:"侯爷!姨娘出血止不住了!"
沈容音瞥见产婆袖口闪过一抹幽蓝,心头猛地一跳。她突然上前扯住产婆手腕,素手翻飞间竟从对方襟口扯出块染着药渍的帕子。
"且慢!"沈容音将帕子举到灯笼下,深褐药渍中浮着几点诡异的靛蓝,"侯爷可识得这是何物?"
裴明慎眉心骤跳。十年前北疆战场上,他亲眼见过蛮族巫医在箭头淬的这种毒——蓝陀罗,沾之则血流难止。
产婆突然暴起欲逃,被侍卫按在雪地里。沈容音却转身走向煎药的砂锅,指尖拈起药渣细细碾开:"红花遇蓝陀罗则成剧毒,但侯爷不妨问问药房,妾身取的红花可曾少过一钱?"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回廊,沈容音苍白的脸被灯笼映得半明半暗:"真正要雪姨娘命的,是有人将蓝陀罗汁浸在安胎药的药罐内壁。此毒遇热则渗,每次煎药都会……"
"你胡说!"雪姨娘的陪嫁丫鬟碧荷突然尖叫,"明明是你指使产婆……"
"掌嘴。"裴明慎冷声喝道。清脆巴掌声中,沈容音缓步逼近碧荷,突然扯开她衣领——颈间赫然有道新鲜抓痕。
"三个时辰前,你去过城西仁济堂吧?"沈容音从袖中取出张当票,"当掉雪姨娘赏的翡翠镯子,买了三钱蓝陀罗根。药堂掌柜说,买药的是个脖颈带伤的姑娘。"
碧荷瘫软在地,突然疯笑起来:"是!是我干的!我全家被老夫人捏着,若不照办,我们全家都要被……"话音未落,她嘴角突然涌出黑血。
"拦住她!"沈容音疾呼却已迟了。碧荷抽搐着望向产房,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孩子……不能活……"
裴明慎脸色剧变,提剑就往产房冲。沈容音却比他更快,绣鞋踏过满地血污,抢在侍卫之前撞开房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雪姨娘青白着脸躺在血泊中,接生嬷嬷正要用锦被捂住啼哭的婴儿。沈容音抄起铜盆砸过去,婴儿险险落在她臂弯。
"侯爷!"她将襁褓举到裴明慎面前,"您看孩子的眼睛!"
琉璃灯下,新生儿的瞳孔竟泛着淡淡金芒——与三年前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模一样。
贰
琉璃宫灯在裴明慎手中剧烈摇晃,灯影将他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他颤抖的手抚过婴孩泛着金芒的眼瞳,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在记忆里翻涌——沈容音蜷在锦被下的身躯浸满鲜血,接生婆抱出的死胎在闪电中睁着同样的金瞳。
"慎郎……"沈容音哽咽着将襁褓贴在心口,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唤他的表字,"我们的孩儿……"
轰然巨响打断未尽之言,院中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沈容音转头望去,只见老夫人拄着紫檀拐杖立在月洞门前,脚边摔碎的青瓷碗里盛着犹带余温的血燕窝。
"妖孽!"老夫人枯瘦的手直指婴孩,"裴家绝容不下这等邪物!"
裴明慎下意识横剑挡在沈容音身前,剑锋却在对上母亲浑浊瞳孔时微微发颤。沈容音突然嗅到一丝异香——那碗摔碎的血燕窝里,混着与产婆帕子如出一辙的蓝陀罗腥甜。
"母亲当心!"她话音未落,原本瘫软在地的接生嬷嬷突然暴起。老妇人袖中寒光乍现,淬毒的银针直刺老夫人咽喉!
沈容音扯下腰间玉坠掷去,银针"叮"地钉在廊柱上。侍卫一拥而上时,老嬷嬷却诡异一笑,七窍流血栽倒在雪地里。
"是苗疆的噬心蛊。"裴明慎用剑尖挑开老嬷嬷的衣领,颈后赫然趴着只通体赤红的蜘蛛,"见血封喉,根本来不及审问。"
沈容音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金瞳在暗夜里流转着妖异的光。她余光瞥见雪姨娘青灰的指尖动了动,忙俯身凑近:"你说什么?"
"金蛇……吐信……"雪姨娘涣散的瞳孔映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唇角忽然绽开诡异的笑,"夫人可知……三年前那碗安胎药里……"
话音戛然而止。沈容音猛地扯开雪姨娘的中衣,心口处赫然纹着条盘踞的金蛇——那是前朝覆灭时被屠戮殆尽的巫医族图腾。
"侯爷看顾好孩子。"沈容音突然将襁褓塞进裴明慎怀中,转身冲向小厨房。三年未愈的旧伤在灼烧,她却跑得比什么时候都要急。
积灰的药柜第三层,那个装着堕胎药残渣的瓷瓶果然不见了。沈容音扶着斑驳砖墙缓缓蹲下,终于明白三年前自己为何会突然小产——雪姨娘心口的金蛇,与当年药渣里混入的金蛇花粉,原是同出一脉。
纷沓脚步声自远而近,春棠举着灯笼慌慌张张跑来:"夫人!老夫人要溺死小公子,侯爷在祠堂与老夫人对峙,您快去……"
沈容音却转身朝相反方向的藏书阁奔去。十年前大婚那夜,裴明慎曾指着阁楼最顶层的铁箱说过:"那里锁着裴家最大的秘密。"
当她用嫁妆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箱,泛黄的族谱里掉出张面具。薄如蝉翼的面皮下压着封信,火漆印着金蛇衔尾的图腾。
"裴氏长孙明慎,实为永昌十七年巫医族遗孤……"
惊雷炸响在头顶,沈容音终于读懂雪姨娘临死前的笑。这场以命为祭的死局,要诛的根本不是未出世的婴孩,而是裴明慎血脉里流淌的巫医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