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正呢哝 秋虫是何时起的呢?或许是在立秋那场暴雨之后,或许是某个无眠的夜晚,也或许,是那回夜岚沙沙临窗凝伫的瞬间。总之它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进岑寂的夜晚,旁若无人地宣告对这块领地的占有。 没有月,夜色却被路灯照得愈加稀薄,仿佛微熹的晨光,一层一层攀缘而上,清晰地刻出穹形阳台的轮廓。抛书弃卷,刚合上眼,那虫声便海水般漫上来,瞬间淹没整个思维。 细心数着,却怎么都数不清。至少有两只,也许是许多只,此一声彼一声地鸣叫,连远处工厂里隆隆的机器声都掩没不了,清晰地直抵五楼我的耳边。 该睡的都已经睡去,连路灯都疲倦了眼。天地间,仿佛只有它们是有声息的。遥遥的,却固执地存在。 游子的旅思,独客的低喟,寂寞时的伤怀,黯然时的销魂,还有思妇的闺怨……秋虫的鸣叫,生着触角般,轻易就能叩响埋在心底的那根弦,在不同的人心里挑起不一样的心事。 然而无一例外,这此一声彼一声的鸣叫,如同水波里摇动的舟桨,夜行在静默的河流里,不是歌者,却吟唱出岑寂者的歌。 月朦胧,鸟朦胧,秋虫在呢哝……细腻温柔的歌声仿佛是耳边的呵护,每每听过,总有莫名感动。 夜,是留给喧嚣烦躁的一隅安祥,用来静泊或者沉思,用来忧伤或者怀念。如果离了那些灯红酒绿、离了那些夜香鬓影的生活,这样如潮般的虫鸣,却会愈发让人觉得安静。那种远离尘世、身处自然间的安宁,不忍,亦不能打破。 或许白天它们本来也是叫的,只不过我们心有旁骛,听不到而已。也只有这样无人的夜晚,才能撇去红尘烦恼事,静下心听一听虫鸣,也算是寂寥夜里的一丝生机吧。 不是在鄙野的乡间,此际也依然满耳朵的虫声,我比叶圣陶幸运多了。他住在井底似的庭院,铅色的水门汀地,却没有秋虫,懊恼着听不到秋虫的鸣叫;而我居于高楼之上,水泥钢筋泥凝土结构间,还能听到秋虫的鸣叫,还能在秋虫的唧唧声中做个关于秋天的梦,这难道不是幸运么?或者没有梦,难得有这样清醒的时候,望着窗外没有星也没有月的天空,一片虫声中,深深浅浅,浮浮沉沉想些不着边际的心事。 记忆中鄙野乡间也有虫鸣,应该比这里的虫鸣要多,只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夜晚清晰地听秋虫鸣叫。不是心有旁骛,而是少年时心事薄浅,一伺夜晚来临时,倒头便睡,那些小虫子们无奈之下也只好去鸹噪少年的梦乡。这又有什么打紧呢?少年的梦从来都是五彩缤纷的,关于离愁别恨的秋虫声,怕早已被顽童的嘻笑打闹所掩盖。即便是听到虫声,也不再是伤春怀秋里的感喟,而是蟋蟀罐里斗出的胜负。 可是再怎么叫,也抵御不了生命已然走进倒计时的事实。 秋天来了,记忆就在清清楚楚地提示,这样的天气没多久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之会是在冬天来临之前,无论怎样执着,我也将再也听不到它们的鸣叫。这些不可语之冰的小东西们,无论怎样顽强,都不可能熬过冬天。 如此的轮回,总会令人心生怜惜和怆痛。其实我有什么资格怜惜它们呢,无论一季还是两季,无论是朝还是暮,它们都认真且执着地走过。 如此的,令人敬畏的生命。 灯朦胧,人朦胧,但愿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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