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仙
徒称画中仙,我却是被禁锢在画中的灵魂。抛却尘世间那具皮囊,不用为柴米油盐忧愁,不为世俗之事所扰,就守在这一轴风景里,朝看日出暮等月落。
时光如水,一年又一年。草枯了再青,花开了再落,那年的风景早已成过眼烟云,那年的人早已灰飞烟灭。而我,却拥有俗世女子所期盼的不老容颜。
青丝、绛唇,绿妒裙轻,我的忧愁定格在那年碎落的风花雪月里。
然而花好月圆的背景里,日日看他痛苦,我亦煎熬。因为面对他,我会想起我年迈的老父是如何因为仇恨惨死在他的刀下,会想起他包藏着怎样的祸心走进我的世界,会想起心碎那一刻,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疼痛。
我知道他的爱,我也懂得他的恨。因为从前,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如今,他亦是我的杀父仇人。
纵使心中依旧有爱,亦有相等份量的恨。又如何能够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朝暮相守?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时光。
倥偬岁月里,看着守在画旁的他,步履渐渐迟缓,鬓边渐添霜雪。他深晦如海的眼盛满旧时惊痛,我心亦如岩畔枯草,岁岁枯萎。
我不曾悔,那一场相遇,纵使多年以后,我依然为那一场相逢而心疼。
是缘,还是孽?
时光的水洗刷着亲人的血,所有的情和爱、仇和恨,都慢慢被岁月的烟尘所掩盖。清平岁月里,我开始若有意似无意地选择遗忘,把一切痛的爱、悲的欢,一点一滴还给过去。
既不能长相厮守,又不能投入轮回喝下孟家婆婆那盏汤,除了选择自我遗忘、自我放逐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再是我,那个承欢老父膝下的小女儿;我不再是我,那个心弦为他每次走近时颤动的江月凤;我不再是我,日夜纠缠颠倒于过去种种的爱和恨。我只是个没有躯壳、遗忘着过去,又没有将来的画中仙。我踏碎红尘,然后逃离红尘,以身入画,自此走在我孤单的花好月圆里,站在俗世边缘,俯视沧海如何演变成桑田。
几百年时光,人世间已过多少个轮回?五郎,放下吧,放下你的仇恨,亦放下对我的爱。放下这一切,也是放过你自己。如同纷纷扰扰的过去,即便是画中仙,也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连同心底那些不曾熄灭的情和爱、仇和恨。
忘了我吧,在你目光的拘囿里,在你心灵的禁锢中。如果有来世,来世我必不再与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