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平安镇（填完） - [ 水青小榭 ] - 五月吧论坛

　　08
　　是谁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书一卷接一卷的读完，时间慢得似蜗牛在叶片间爬行。
　　那日映岚回门，傍晚酒席摆好，父亲差丫头来喊我，我正闲着无事在研磨。犹豫了好半会，才让丫头去回，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这酒席就不去了。丫头离开没一会，映岚就到了。
　　她的脸依稀还是出嫁前的样子，只是将长长的发挽了起来，眸子里闪着我读不懂的光。她倚在门口定定地看我，忽就嗤的一下笑出来，她说：“唐昭阳病了。”
　　我的手一抖，墨汁溅在我淡青色的袖上。
　　她吃吃地笑了半晌，然后停住。
　　时间仿佛凝固，我半抬眼望去，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内的榕树上，“初心，你知道吗？我恨极了这棵树。”我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也不看我，接着说：“我本想让人将这树砍了。我想，如果没了这棵树，他还怎么来？你还能和他一起并肩坐着吗？我对父亲说，我可以嫁，只要让唐昭阳走。沈家容不下我这个不出嫁的姑娘了，那又怎么能容得下把我比下去的你？这树长在你这，他每日来就坐在下面。他如果心里没你，又何必日日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我不甘心。其实砍了又如何，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喜欢你，少了一棵树，他还是喜欢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些什么我没有听清。
　　天有些暗，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棵榕树，风吹着，叶片互相摩擦，沙沙作响。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我，“他走了后，我派人去打听。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去寻了事做。每日忙完了就在沈园近处的酒肆里坐着。他不大能喝酒，但每次都要一斤，只慢慢喝慢慢喝，喝醉了就吐。我有时候出门，装作没看到他，然后又偷偷躲在拐角的巷子里看他。我是病了吧，为他害的，可他的病却是为你害的。我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我就想，既然我嫁不了他，那你更不可能嫁得了。这样想着，也就放心了。”
　　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她，心沉到了最底处，仿佛有根针在一下又一下扎着。我咬着唇，将手握成了拳。她盯着我，又笑了笑，说：“初心，你别恨我。感情本来就是这般的自私。自小父亲就宠我，我要什么他给什么。可是我最想要的，他给不了。”她慢慢退了几步，人半隐在了黑暗里，没有月亮，我看不清她的脸。
　　“初心，这辈子我再没别的心愿，只要他好好的。”
　　“初心，你去看看他罢。”
　　脚步声渐远，我松开拳头，觉得嘴里有血腥味。原来我将唇咬破了，只是那一刻，她说话的那一刻，我竟不觉。
　　唐昭阳病了。
　　我想起她的话。她的眼神黯淡，不再有少女时的神采。我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样的喜欢着他，喜欢到心疼。
　　
　　09
　　我蹑手蹑脚离开家的时候，天还未亮。
　　辗转难眠了几日，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我想光凭我这样一个深居在沈园里的人，是如何也打探不到的，所以我托穗儿去探了他的住处。昨日晚上穗儿塞了个纸条给我，上面写着一行地址。我将纸条折了收好，我认得字，却认不得这平安镇的路。
　　穗儿关上门的刹那，我有种解脱感。我想起穗儿说的话，她说：“二小姐，你走远些吧，不要回来了。”
　　是啊，如果真要离开，那就走得远些。这园子里，看似繁盛，于我却已经荒芜了。
　　深吸一口气，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湿甜。我想着就能见到他了，脚步轻快了起来。店铺的门都是关着的，只偶尔有卖早点的几家在搁置着桌椅。我摸摸怀里的小布包，里面包着那张纸条，定了定心，鼓起勇气过去问了其中一人。
　　青石板路还有些湿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过。长长的路的尽头就是他的住所，我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
　　他病得严重吗？他想见我吗？见了他，我该说什么？
　　朱红色的油漆有些剥落，我的手抬了几次都放下。正想离开的时候，一阵咳嗽声传了出来，然后听到一声叹息。我的心立刻紧了起来。
　　敲门。
　　他应了声，我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瘦得更厉害了，两颊都凹陷了下去，头发有些乱。他的眼睁得大大的，一脸的不置信。我只觉得喉头忽然哽咽住，泪涌了上来。
　　他举起一只手，伸到一半又顿住。
　　“初心……”他的声音沙哑，不复当初飞扬的样子。
　　“他的病却是为你害的。”我想起映岚的话，泪终于落了下来。他颤抖着手抚了上来，手指冰凉，我的脸颊亦冰凉。
　　“初心……”
　　“嗯……”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渴望到只这两声就让我的心痛起来。
　　时间仿佛在倒退，退回到我初见他的那一刻，映岚倒在他怀里，他一脸的尴尬。我想如果大哥没有带他来，那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样的。沈园里从来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多半我也是草草嫁了，然后一生。可是偏偏要让我遇见了他，然后又让他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会想念留园里的那棵榕树，以及榕树下的几张石凳。那些相对沉默却又惬意的日子是我这生中最值得想念又珍藏的。只是我每每提起，他却是笑。他总说：“难道现在的日子不好吗？要去想那些。”他又怎知道那时他的陪伴于我是多么的重要。
　　他怕我家人会来寻我，当天晚上就带我坐船想回广州，行到半路又怕我家人会寻到广州，便在中途下了船。我不问要去哪，我就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只是喜悦着。他便回头，过来牵过我的手一起走，也不管我微微的挣扎。好长时间我才敢抬头，他的手温暖修长，与我的十指交握。那一刻，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会笑得欢畅。
　　
　　10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推推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他。
　　这院子是留园的样子，几间屋，中间一棵大榕树。他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头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说：“你又在回想了？”我抿了抿唇，恼他的不配合。他的发已经有些泛白，胡子也留了起来。我的皮肤也不复少年时的光滑与红润，岁月带走了年轻的容貌，换来的是逐渐苍老的身体。
　　孩子们都不在。我难得与他又坐在石凳上享受午后的清闲。阳光穿过婆娑的树叶，细碎地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我半眯起眼，仿佛又看到多年前的情景。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我，他支吾着没有答。刚开始脸还会红，问多了他就将头一扭，当作没听见。我有些恼，所以他问我时，我也学他的样，只不作声。
　　时光如溪里的水，一刻不停地流淌远去。
　　我不知道平安镇上的沈家是何等光景，他也不知道广州的唐家是否依旧繁盛。我们知道的只是平淡到极致的柴米油盐生活，以及相依为命的欢乐。从最初的捉襟见肘到如今的富足，我知道他付出的太多。他的手一日日粗糙起来，棱角亦被磨平，如何再有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却拉着我的手，只说让我受了苦。
　　我在书里看到的少爷小姐、锦衣玉食，到了现实里不过是粗茶淡饭、补丁衣衫，只是这样的日子让我满足得想哭。每年我的生辰，他都会买盒胭脂给我，从最便宜的到昂贵的，装了好几个匣子。问他为什么送这个，他就是不说。
　　“睡了？”我偏头看他。
　　他摇了摇头，慢慢坐直身子。“初心，”他拉过我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我掌心，他的右手覆在我的手上，可我依然能感觉得出是一盒胭脂。
　　“我的生辰又没到。”我有些讶异。
　　他淡淡一笑，有些害羞的样子。“初心，那日我路过留园，好奇地望了一眼。你坐在屋里，手里是一卷古书。我只觉得奇怪，那时候哪家小姐还会这样安静地读书。我站着不动，看你一页页读过去。然后你放下书，叹了口气，隔了会拿起了一盒胭脂，你说母亲，我是否离你近了些？我只觉得心里一动，仿佛被春风吹过一般，湿润而柔软。”他又一笑，盯着我的眼睛，“初心，你现在离你的母亲又近了些。”
　　
　　
　　（完）

主题：何处平安镇（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