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给冯不八的树：在那个乡村，藏着多少人的意难平 - [ 书剑风云 ] - 五月吧论坛

《乡村里的中国》是2013 年上映的一部纪录片，摄制组驻守在沂蒙山一个普通的乡村，花费一年的时间拍摄而成。

从一个立春到下一个立春，片中的主人公老杜度过了平凡的一年。

立春，冬闲，老杜在家大门口的阳光下，用毛笔蘸着水练习书法，虽看不清楚确切的字迹，但也觉得笔锋飘逸洒脱。看来这老杜属于村里的秀才那类人物。

村里老人敲起了锣，招来孩童们传递萝卜咬春，咬到春的孩子欢呼。老人说，你咬到春，又一口给吐了。

老杜荒腔走板地拉着二胡，说这二胡音不正了。一旁刮土豆皮的妻子说，你不会定弦你就不会拉二胡，人家的二胡你就别胡乱摆弄了。老杜说，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琵琶，在这个电视里，听到琵琶动静我心里特别舒服。接着又讨好地笑，说，假如有条件，咱弄张琵琶玩玩。妻子说，你别心高妄想了，还不知道今年苹果多少收成，你还琵琶，你是头顶火炭不觉热。儿子上大学，想买个笔记本电脑，女儿打工挣的钱交了学费，你还想让孩子掏钱买电脑？

谷雨，老杜和妻子在果园给苹果花人工授粉。旁边果园的村民说，人家有钱舍得投入下肥，开的花就多，这结果不结果就能看出穷富来。老杜说，年年来的那些教授农业专家，其实都是推销化肥的贩子。杜妻说，这树随人，人懒树也懒，俺俩懒树也懒，就不长果。老杜说，我弄不来东西，投不了入，这是方方面面的原因，你不能说咱没努力！接着夫妻俩就斗起嘴来。老杜骂妻子不懂道理，甩手走了。

村里的古树被砍了枝条，刨开树根，运进城搞绿化。刨树的农民说，我们几个给这树办了农转非。老杜说，这是剐大腿的肉贴脸上。杜妻说，那几家为这树分钱不均还打了仗。

老杜找老师带路，在城里的琴行买了一把琵琶，花了690，却告诉妻子是490。后来又说漏嘴，终是被妻子骂了一顿。

寒露，收苹果的季节，老杜在果园守了几天，也没等来收购的人。他没钱将苹果入库，等待价格合算再卖，只能继续守着，继续等待收购商。老杜的苹果贱卖了。请帮忙的人吃饭，妻子说，两个人一年忙乎下来，刨去成本才赚了六七千，还不如进城打工。老杜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无奈的是咱对这个世界太无奈，实际上你出去卖力气也罢了，你还得卖性命！帮忙的人说，今年盼着明年好，明年裤子改棉袄，人就这样，哈哈哈。老杜无奈苦笑。他曾进城打过工，几年里掉了十几颗牙。

村里在外打工的壮年男子在工地上出了事，骨灰被带回村。老杜去帮忙，在现打好的棺材上写了寿字。出殡日，坟前，头戴白色孝带的孩子问爷爷，这是俺爸爸的家吗？这门太小了。爷爷说，不小，唉……

老杜和老师聊天，说那家人在坟头就打起来了，为了争五十多万的赔偿款。

冬至，老杜的女儿出嫁，老杜塞给女儿两万块钱，说这没有多少，你拿着拿着。姐姐的婚车上，弟弟悄悄抹起了眼泪。

年根下，老杜妻子收拾家，翻出一叠稿纸，是老杜年轻时创作的文章。老杜高中毕业，当过兵，又在鲁迅文学院学习了四年，后来还是回了村。

老杜对儿子说，咱只能指望自己，特别你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你得好好读书。咱这贫瘠的二亩土地不养人。我失败了一辈子，今年快六十了，一事无成。不成功的教训比成功的经验还说明问题，这是一辈子的心血，一辈子的泪。

老杜的话让我想起《红楼梦》里探春的那句——“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探春的不甘是因为她的性别，老杜的失败在于他的农民身份。那个年代，他若是有个城里户口，会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安心搞他的创作吧。所有的不甘和失败，是个人无能为力的现实，惟有叹息。

老杜因为妻子没文化不懂他而痛苦。妻子却说，你越有文化我越和你吵。她看着沉默的儿子，又说，实际上从内心我也很敬佩你的爸爸，我再不和他吵，我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在这个家里。

大年初一，村里在新建的小广场上举办村民联欢会。老杜的妻子上台唱了一首《沂蒙山小调》，老杜在后面用琵琶伴奏。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这个沂蒙山的普通乡村度过了平凡的一年，这个乡村里还有许多村民，许多故事。

幼年父母就离婚的大学生磊磊，在学校取得了好成绩，却无人分享喜悦。责怪父亲和别人打架，说这个家没什么值得他留恋。收苹果时却主动打电话询问父亲收成。在多年未见的母亲家里，刚开始木讷坐着，母子间无话可说，后来忍不住眼泪，与母亲相拥，倾诉多年的委屈和想念。联欢会上，磊磊唱了一首《父亲》，没有技巧，全是感情。脾气粗暴的父亲背转身，抹了抹眼睛。

还有为村里拉旅游投资而不停奔波的村支书，为了处理村民间狗屁倒灶的纠纷，头疼不已，屡爆粗口。

村会计支持村支书，不配合闹事的人查账，家里果树被人下了除草剂，会计妻子上门骂人，反被打伤。报了警，也没得到满意的处理。为了不耽误对方儿子当兵，撤了起诉，双方私了，结果也没拿到赔偿的钱。会计妻子找村支书诉苦，得到的依然是敷衍。年底发工资时，会计说，都不够我一年来回小电驴的油钱。没领钱，摔门走了。

年三十，村支书喝下一杯酒，咂嘴说道，一年到头就赚了个酒。窗外，乡里人家，灯火闪烁。

这一年，在这个平凡的乡村，有孩童的欢笑，有青年的迷茫，有中年的苦涩，有老年的叹息。这是中国的乡村，也是乡村里的中国。这些普普通通的村民，是我们质朴却又狭隘、善良却也狡黠的父老乡亲。

在这个春日，与你讲述这部纪录片，讲述片中的平凡和琐碎，如同讲述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