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出游,特意跑去了浙江山里。仿佛去了那种地方,才有避世的感觉,却不承想,被一院子的花触动。夕阳隐去了最后一丝光芒,山中树木林立,附近农民燃烧的柴火味,倒令我忆起了儿时伙伴。
彼时远嫁出去的姑奶奶每次回来省亲,总在阿霞母亲那里炫耀房村的社戏有多么的精彩,小小的戏台,演出了一场场爱恨情仇,其中跌雪、赠塔两段姑奶奶还会唱上几句,引得阿霞母亲心神向往。但端午前后是农忙的日子,嘴上说是说的,要出去见识见识。却是脱不开身来。
但那日,刚刚下过一阵大雨,我躺在竹榻上,陈年的竹床已有了沉下来的黑黄,我睡热了一头,又翻到另一头,听着田苗地里的水沟里,有哗哗的水泄水声。阿霞突然跳出来,说今天她母亲要带她去看戏,让我也去见识见识。我正心里憋着一口气,放学的路上,和邻村的男同学打了一架。当时只为同班的女生出头,却不料,放学的路上被堵,不知哪里来的豪气,两个女生和两个个子比我们高的男生打,也没吃多少亏,想来,这些侠气是从小就有的。
路过刚收割过的麦地,晚归的农人哼着小调,顿挫的节奏随着担子在跳动。霞光烧成了一团七彩的红云。远处的炊烟融入到暮色中。阿霞嘀嘀咕咕跟我讲,说是父亲惹娘生气了,娘晚饭也不烧,就带们我们出来了,我们聊着聊着,窃窃私语声声被黑暗“轰”的一声,抬眼望去,天空已然挂上了皎皎的月亮。
我们到了戏场,人群喧喧嚷嚷,戏还没有开场,阿霞母亲把一张长板凳交给我们,让我们去占地,她去给我们买零嘴。我们在戏台的角上,占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待角门粉墨登场。
锣鼓“咣”一声敲响,全场喧闹的声音就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前面未知的草台。他们热切地张望,仿佛等待的是他们的专场,是不是也可以演绎一场不一样的,如戏文一样的人生。他们也不懂得理想,但落难公子遇到善良美丽的富家小姐,然后逆袭人生,那将是给灰暗的日子抹了一层蜜糖一样的光环。
鼓点开始密集起来,不知是不是惊扰到了那个角落里熟睡的孩子,那突兀而凄厉的哭声响起,但不了一会,又淹没在锣鼓和小贩的叫卖声中。我伸长着脖子向台上观望,想记住每个鼓点和戏文的细节。
我扯了扯阿霞的衣角,突然发现她眼神越过人群,看台子的另边看去,眼神羞涩,耳朵似乎要滴出水来。同村的阿生挤了过来,塞给我一包瓜子。他笑着,喘着。我似乎能听到阿霞的心如同场子上的鼓点,像小鹿一样欢跳。阿生摸了摸我的头:小不点,一会娘娘来,就说阿霞去买瓜子了。并用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仿佛他这样,就能把夜晚的嘴巴都堵住似的。
阿霞只是笑,月光如水,像田头的小溪那么清澈。而阿生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炎热的午后,喝到了清凉的水,月光朦胧缥缈。而阿霞的眸色,竟然和月色一样的美。
我才不管他们何时消失的,我盯着戏台,看着一个年老的老生咿呀的唱。年岁也在他们的咿呀声中慢慢消磨。
彼时我不懂光风霁月几字,如今想起来,真真是纯妙。
回去的路上,阿霞问我看懂了什么,我说二胡很好听。隔着夜色,我都很感觉到她鄙夷的眼神。
前两日与家人聊起她时,有些黯然,我以为,阿霞的眼神,会永远若那晚的月色一样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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