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穷秋——文/春知处
我第一次见到似穷秋时，他在擦拭剑上的血。
他的剑长二尺八寸，剑身稍薄。
上好的鹿皮，几个来回间，已擦拭干净。
有人曾与我说过，似穷秋是京城最神秘的人。
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师从何人。
似乎一夜之间，江湖上有耳朵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剑客叫似穷秋。
他有一剑，名曰含光。
煮酒客煮的酒，永远都能留住人。
似穷秋喜欢烈酒，却又不擅于喝烈酒。
而煮酒客煮的烈酒，他从没喝醉过。
不是酒劲不够，而是每次，我只给他倒半杯。
这半杯，他可以从日出喝到日暮。
我从不过问似穷秋的事。
他也从不和我说任何。
于他，我的花圃其实是他的酒铺。
他来，只为这半杯酒。
含光总是要饮血的。
我不知道他杀过什么人，杀过多少人。
但乞儿曾和我说，他不杀无罪之人。
这个世道，什么是罪，很多人已然分不清。
醉生梦死是一生，争名夺利是一生。
战死沙场是一生，偏安一隅是一生。
我的一生，在接手花圃时就已注定。
他的一生，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是要去做些什么。
他们有着他们的使命，或许是不得不继承的，或许是自己想要的。
我以为，似穷秋，也许属于后者。
那一日，雨下得极大。
似穷秋来喝酒。
含光静静地躺在剑鞘中，可我分明闻到了血腥气。
我刚煮好一壶茶，水汽袅娜，茶香四溢。
似穷秋熟门熟路倒了半杯酒，坐在屋檐下看雨。
雨打芭蕉，花团锦簇。
他却皱着眉头，半晌都没沾一滴酒。
如此枯坐到了黄昏，他说他想和我打听一个人。
剑圣问剑生。
每个剑客都有同一个偶像，似穷秋也不例外。
自学剑起，除却其师，只钦佩一人。
我想起问剑生曾经与我说过，他曾易容收过一个弟子，小名叫小秋。
断桥谷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但那些故事永远都走不出断桥谷。
我不会告诉似穷秋，他的师父其实就是剑圣问剑生。
我也不会告诉问剑生，他的徒弟酒量很差。
含光是一把好剑，它跟了一个好主人。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午夜。
而似穷秋，在喝光了我煮的茶后，带走了一壶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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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处——文/似穷秋
京城的街上灯红酒绿，酒肉香气混杂着腌臜。
有些东西是可以循着气味找到的。
春知处，一个始终盛开的花圃，它的主人，也叫春知处。
没多少人还记得它是什么时候被交到现在这个女主人手上。
我也不记得。与这件事一起忘了的，还有那些血腥气。
含光总是要饮血的。
我想这血腥气会滋养苗圃里那些红艳的花朵。
没有一家苗圃里会卖酒。
我没有告诉春知处，我只是每每在夜归时，来春知处喝酒。
煮酒客煮的酒，永远都能留住人。
或者，留下人的性命。
烈酒也掩盖不住春知处酒里淡淡的毒药味。
我从未向春知处提起酒里的苦。
她会在斟满半杯酒后默默地离开。
于我，这半杯酒只是一个理由。
让我在面对剑客的霜刃时一丝必须活着的借口。
来来去去，生死相易，活着还是死亡已然分不清。
枯守苗圃是死还是生，刀尖嗜血是死还是生。
天涯无路是死还是生，饮鸩解忧是死还是生。
我的生死，每日在春知处的酒桌上结算。
她的生死，在春知处保全，在春知处消亡。
有的人，或许遇到时就为了诀别。
她会等着那一天，或者有时会犹豫，或许只是在等一个答案。
我以为，春知处，也许属于后者。
那一日，雨下得极大。
春知处照例倒了半杯酒。
含光还没有出鞘，那血腥气来自我肋下的剑伤。
苗圃里茶香四溢。欣然，这才是苗圃的样子。
春知处撑着伞在不远处，为她的花儿浇水，雨还在下。
雨落在芭蕉上，淹没花洒的水声。
春知处静静地听着，跟随我的呼吸。
我坐了如此长的时间，该告别了，我问起那个名字。
师父问剑生。
最高明的剑客也会有禁地，我的，问剑生。
纵使青出于蓝，含光绝不会沾师父半点血。
师父曾与我说过，十年前他曾救下的那个女子，叫春知处。
十年里我从断桥谷跟到春知处，守护，陪伴。
但这些故事永远留在春知处门外。
我不会告诉春知处，今晚我将死在师父问剑生的剑下。
我也不会告诉师父，我饮过春知处的酒。
春知处是个好女子，可我无法继续守护。
今晚的酒，药味格外浓烈。
而我，带走了那壶烈酒，在师父门前，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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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似穷秋——文/春知处
那夜的风很大。
乞儿来时，我正坐在院内等一个人。
满院子都是酒香，可那个喝酒的人却迟迟不见。
我知道，也许他不会再来。
我也知道，他知道酒里有毒。
我还知道，他去了断桥谷。
你看，我的消息一直那么灵通。
京城这么大，又这么小。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我听到。
我无法屏蔽这些声音。
它们无处不在，哪怕风不到之处。
乞儿将一个长盒子放在桌上。
木质，一寸三分长，四分宽。
我认得这个盒子，而此刻，却宁愿自己不认得。
日子依旧那么热闹。
人来人往，金钱进出，一如往常。
可那个每夜都来喝酒的人，却再也没有来过。
这一生，有些事终究会发生。
不管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
时间的车轮滚滚，等到了，谁也阻止不了。
包括我，包括你，包括他，包括每一个人。
我依然每晚会倒半杯酒。
芭蕉青翠欲滴，院内花团锦簇。
那个木质盒子一直躺在桌上，没被打开过。
守墓人送来的东西，我不想打开。
有时候，我会陪着喝一杯。
酒很烈，烧得咽喉疼痛。
我不会喝酒，会想喝一杯。
醉生梦死，是一种态度，不适合我。
也不适合他。
每个人的命，在出生时就已注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送死。
也许，他有不得已为之的理由。
送死，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尊重，但不理解。
可能，也不需要理解。
似穷秋这个名字，慢慢地被人遗忘。
京城那么大，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
又有谁，会去记得那样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昨夜，乞儿带来了一朵只开在断桥谷的花。
鲜红如血。
他说，今夜会有好事发生。
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世道，还有什么可以被称为好事。
所以当有人敲门，三短两长，我竟有些失语。
他坐在桌边喝那杯等了许久的酒。
我打开守墓人送来的木质盒子。
上好的鹿皮上，躺着八分长的剑身。
他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每天，他还是来喝酒。
只有半杯，从日出喝到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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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知处——文/似穷秋
雨在子夜前停下。
睁开眼睛时，乞儿蹲在两个破瓦罐间看着我。
满身的雨水冰冷彻骨，可我没有温到血腥的味道。
我知道，我的前半生已然了结。
我也知道，似穷秋这个名字已不复存在。
我还知道，春知处的烈酒换了药。
我想，我不是一个先知先觉的人。
京城这么远，如此陌生。
除了春知处的几缕花香，没有熟悉的味道。
我依然嗅的到这幽幽的香。
它附在我的衣襟和肌肤，哪怕在一场大雨之后。
我将一个长盒子交给乞儿。
木质，一寸三分长，四分宽。
含光的残片收敛锋芒，此后，似穷秋也是含光。
日子是怎样继续轮转。
山野幽篁，鸟兽呼和，兰芷飘香。
可那半杯酒里的苦涩，却再没有刺痛舌尖。
这一生，有些事注定会发生。
不管我们逃避，还是抗争。
宿命的剧本著就，至终章，谁也改写不了。
写着我，写着你，写着他，写着每一个人。
当我不再于黄昏时搏命。
夕阳不再是血色，袖口的一抹红也只是零落的山花。
那晚装烈酒的陶壶躺在屋脚，再没用过。
那混杂着酒香与苦涩的味道，我不敢再尝。
有时候，我会对着陶壶无声自语。
它不言，一如春知处。
我不期待回应，只是想像以前一样坐坐。
相对无语，似这十年往事，无法从头。
也不需要从头。
两个人的命，在相遇时就已注定。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酒里下毒。
也许，她有不可明示的理由。
下毒，也许是留住我最好的方式。
我理解，甘愿如此。
也许，也没那么理解。
春知处这个名字，每天在山溪与草花间浮现。
江湖虽大，却逃不出随处可闻见的草木花香。
能有谁，能忘记苗圃里烈酒的醇香。
昨夜，乞儿摘走一朵我草屋边的花。
红若朱唇。
他说，春知处喝起我曾喝过的烈酒。
我不知道，在那样一个柔弱的身体下，能否禁的起酒的烈，和毒。
所以当乞儿走远，暮色昏沉，我点燃了草屋。
我坐在桌边喝那杯等了许久的毒。
她把自己杯中斟上热茶。
清冽的水中，浮着几片未伸展开的绿叶。
我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每天，我还是来喝酒。
她只倒半杯，从日出坐到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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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似穷秋——文/春知处
有一种毒，叫眉间雪。
老掌柜曾经和我说，花圃的最深处，有一盆花。
叶色鲜红，花开无香。
以蕊入酒，剧毒，却又无毒。
年轻的我，不能理解。
为什么一朵那么美的花，会毒过鹤顶红。
年轻的我，也不能理解。
为什么剧毒却又无毒。
煮酒客的酒是最好的引子。
酒香霸道，掩盖了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人用一箱金子买似穷秋的命。
金光灿灿，被我埋在花圃最深处。
我的花开了，没有人知道。
夏日的阳光那么烈，却照不到最深的深处。
雨季漫长，烟水袅娜。
我怀念无忧无虑的儿时，可儿时，再也回不去。
似穷秋每日都来，从日出到日暮。
半杯酒，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对买家的交代。
他喝得很慢，慢到时光从他的肩头走过，留下蜿蜒的印记。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错。
但我知道，他其实知道所有的事。
正与邪，从来都不是那么分明。
我的花圃，别人只看到花团锦簇。
只有他，看见了藏于最深处的一抹血色，红到发紫，洗不干净。
梨花人曾说，不希望我走上她的路。
可路，从来就不是我所希望的样子。
我也曾天真无邪，赤足在河边奔跑。
我也曾煮一壶山巅的雪，剔透无暇。
从前的种种，是一坛醉生梦死带来的幻觉。
可笑之极，可悲之极。
当似穷秋喝下最后一滴酒，有些事，终于走到了尽头。
没有人能逃得过眉间雪的毒。
似穷秋也不例外。
可我想让他成为例外。
山间无岁月，从此世间再无似穷秋。
他不会知道，那夜他喝下的那壶茶，是我送出的最后的离别。
从此江湖路远，不必再见。
他可以是任何人，山野村夫也好，仗义侠客也罢。
都与我无关。
可当我接过木质盒子，依然有些恍惚。
有些事，在静默中结束便很好。
为什么偏要如此大张旗鼓，轰轰烈烈？
煮酒客的酒，浓烈之极。
眉间雪的毒，温柔似水。
我不知道，明知一切，他为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地喝下。
我曾问过，无人回应。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
三短两长，故人归来。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
一切仍如从前。
只是他不再是似穷秋，而我还是春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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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知处——文/似穷秋
有一柄剑，叫含光。
师父让我寻找，在山的另一边，有一种矿。
其色艳红，是铁的浮光。
以此铸剑，至钢，却又至柔。
小时的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远在江湖一隅的安静角落，还需要一把这样的剑。
小时的我，也无法理解。
为什么至钢却又至柔。
鲜血是最好的答案。
血雾喷薄，便掩住了月下含光的凌厉。
师父传了我十九种杀招镇守春知处。
危机四伏，杀戮消弭于花圃远处。
她的花开了，没有人打扰。
夜里的弦月那样暗，却藏不住含光的杀气。
长夜漫漫，露水清凉。
我想过隐于江湖的平澹，可江湖，是条不归路。
春知处每天都在，从月升到天明。
半杯酒，是一直未解的答案，也是我活下去的借口。
她斟酒的动作很小心，小心到每一滴酒水仿佛都经过岁月的筛滤，滴在杯中。
我不知道，下一滴酒，有，还是无。
但我知道，那空着的半杯里是我的生死。
死活生，我并不想辨得那样分明。
我的含光，可照出别人眼中的恐惧
只有她，在含光如镜的身上映出眼眸，凝神一望，恍然前生。
师父曾说，她是将改变我命运的人 。
可命，又怎么可能由命中人来改变。
我也曾劈斩翠竹，搭一间遮雨的茅舍。
我也曾燃一炉枯木，火光炽热。
人世的种种，是可得却不可留的虚妄。
可怜至极，可叹至极。
当春知处倒出最后一滴酒，这宿命，终于走到终章。
没有人可以篡改别人的命运。
春知处也不例外。
可在我这里她是例外。
含光已碎，从此世间再无似穷秋。
她不需知道，那晚我取走的那壶酒，是我留下最后的纪念。
从此默然一别，无法再见。
花圃的花什么样子，凋零枯萎也好，颜如朝霞也罢。
已成过眼云烟。
可当我听到她饮我曾饮过的酒，竟然有些心痛。
有些人，就这样安静的忘掉便很好。
为什么偏要如此舍命相随，甘饮鸩毒？
煮酒客的酒，浓烈之极。
眉间雪的毒，温柔似水。
我不知道，既是宿命，她为什么还要不管不顾地喝下。
我曾想过，没有答案。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
一滴烈酒，含光不再。
不需询问，不需叙旧。
一切仍如从前。
只是我已不再是似穷秋，而她还是春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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