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子(二)
田一叶在领导办公室本想板起脸,也给领导一点颜色瞧瞧,如果领导想安抚她,她就要回几句硬话,发发火,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领导却根本不提这一茬,轻描淡写布置新工作,好像压根没这事发生。
她环顾四周,同事们都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好像一切都本该如此。只有她的心间轰隆隆地过着火车,时不时九曲十八弯。这让田一叶有点骇然,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确实是自己不配得吗?
她经过工作搭子身边,他耳朵上戴着耳机,甚至还在轻轻地哼着歌。虽然他平时也是一贯如此,但此刻他轻快的哼哼声,在她听来却很是刺耳和不快。
“对了还有,你手头的这份材料很重要,明天的会议市局领导也会来,你要尽快。”领导若无其事地交待。
下午一点多,田一叶逆来顺受地交了稿件。饭搭子不在,中午叫的炒面此时也凉了,坨了。她赌气似的将炒面恶狠狠地一筷一筷地往嘴里塞,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本来就肉肉的脸颊,越发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还没等下班,田一叶接到妈妈的电话,火急火燎的催她回家吃饭。
田一叶的娘家在离城20公里的村子里。此刻,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家人啊。她知道,如果这事同凯说,他定会现出一付不耐烦甚至鄙夷的神情来。
田妈妈年轻时长着张圆乎乎的肉脸,年纪大了,这圆圆的脸蛋逐渐演化成了棱形多边型,脸上沟沟壑壑,就像她跨越过的山山水水,随着胶原蛋白的流失,她那原就不厚的嘴唇越发显得薄如刀片,一天到晚絮絮唠唠像台永动机。
田一叶看到桌子上摆着中午吃剩的半条散架的鱼,一盘炒得发黄的苦瓜,还有一碟冰凉的腌萝卜,顿时没了胃口。
田妈妈没注意女儿的脸色,一直抱怨着自己那不靠谱的丈夫,以及不争气的儿子。
田一叶忍不住打断她。
“妈,今年我又没评上优秀。”
田妈妈“哦”了一声,停顿了一秒。
“叫你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弟的事。”田妈妈坐在一只矮凳上,皱着眉头,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一边两手不停地剥着刚从地里拔回来的一堆毛豆。从田一叶回来,她就没起身,手中不停地重复着摘毛豆的动作,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她继续刚才被女儿打断的话题,“总要想办法给你弟弟在城里买个房。”
田一叶生气地大声说:“妈,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噢……你声音小点,我头都被你喊痛了!我最近吃了四种头痛药,都没见好,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省城看看?去年我就说了这事,你就当耳边风……”田妈妈由她的头痛,又讲到她突出的腰椎和胃胀气——那么强悍的一个性格,身体却似乎柔弱得像个林妹妹,浑身都是病。
田一叶突然一阵心凉。妈妈就像一堵墙,横在她面前,那么庞大,但她怎么都无法见到她的真身。
田一叶拎起包,一声不吭地走了。背后传来田妈妈的质问声:“怎么不吃饭就走?有你最爱吃的腌萝卜啊!”那是她弟弟爱吃,却是她所憎恶的。
“这是我的家庭搭子。”田一叶对自己说,眼里微微含着点泪。
田一叶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凯已经睡了。她还没吃晚饭,轻手轻脚地摸进厨房,什么吃的也没有,水池里只有一堆没洗的碗,台板上横七竖八地放着油腻腻的锅铲、粘着饭粒的饭勺、交叉着的筷子……这里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龙卷风。
她轻手轻脚地摸黑进了房间,地上一滩一滩都是猫,躺得四仰八叉。她深一脚浅一脚跋山涉水地摸上床,不小心就踩了凯一脚,他就像一个翻盖的垃圾桶,猛地弹起头。
“什么时候改改你这毛病啊!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凯又一头栽倒在床,闭着眼翻过身去。
田一叶在黑暗中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不知过了多久。
“九年了,我没有评上优秀,而你们……连一句话都没听我说。”她喃喃地低声说。她刚说完,这声音也仿佛被黑暗吞没了,如泥牛入海,没有回声。
不,背后传来了打呼声。
田一叶的脸上默默地滑下两行泪,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野中,那荒野里挤满了她的搭子,他们无处不在,又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致白书君:
多年未见,游戏开场前碰到,答应追魂贴一篇,可惜我认不出你啊。哈哈,
就在这里将我这篇文追魂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