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健自暮色沉沉中醒来,伸手触到冰冷的床榻,便知白日里又下过雪。病了两日,他睡了两日,并不觉难过,只是乏力缺觉,似失了精神一般。午时他曾醒过一次,正巧店老板给他把过脉,点头自语:已无大碍。
数日前欧阳健初到长安,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外出时偶感风寒,便病倒了。因他出手慷慨,为人谦和,加上这家客栈老板人厚道,懂些兴医问药之术,让他吃了两剂汤药,蒙头大睡两日,便慢慢好起来。
欧阳健起身穿戴整齐,感觉一股股寒气正从木窗缝隙里透进来,他打了一个寒战,索性把整扇窗子推了开来。
对面客房屋瓦上白茫茫一片,天井一株木樨的枝叶上,粘附着一小块一小块粉屑,倒像是含苞待放的桃树。
门“吱呀呀”响起,伙计端着一个火盆进来,一会又端来一个食盒,“客官你终于醒了,先暖暖手,吃点东西。”
欧阳健把几上冷茶搁上火盆,招呼伙计落座,免不了一番称谢。
那小伙计知道欧阳健见多识广,谈吐不凡,有事没事就溜进来坐一会,闲扯几句。
见时候不早,伙计起身告辞。临出门又道:“客官若身子好些,不如进城赏灯走桥。不都说元宵走百病吗,你也去转转。”
欧阳健这才想起,今日已是上元佳节。倒是应了“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俗语,想来长安城内必是千家万户门开不夜,街坊市井火树银花。
想到此处,欧阳健倒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头不沉身不重,很想出去转转。于是他匆匆吃了一点东西,换上一袭棉布长衫,出得门来,外面已经全黑了。
小店在城郊十里。路上早有三五人群,携妻带子,赶集一样,齐齐奔往城区方向。
不多时间,冰轮升起,远处山上厚厚的积雪被照得一片银白那天色似乎便要跟着亮起来。偶见路边人家的屋子里,有穿着破旧棉袄的老人和孩童围着火炉取暖。老人汲着烟袋,神情闲散,孩子却只盯着炉子上热气腾腾的红薯,那香味从屋子里一直飘出来。
欧阳健深吸一口气。这宇宙广袤的清寒、这偏野山村的古朴,以及胸腔那点壮阔与纯净,常常让他由衷地感慨,一时便忘了这世间的纷扰与不平。
值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城门彻夜不闭,有寻夜兵将护守,引着百姓鱼贯而行。
进得城来,果然别有天地。大雪初歇,但见满城铺银散玉,玲珑百灯亮如白昼。人烟稠密处,男女老少衣着光鲜,商贾摊贩叫卖连连。就连平日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也花枝招摇地走上街市,观灯走桥。正是: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欧阳健人虽消瘦,但容颜清俊,身材挺拔,眉宇间更有股书卷舒展的清高之气,人群之中倒也颇为醒目。
已近子时,赏灯盛况如旧。有桥之处,更是人头攒动,裙裾轻摇。远远望去,桥如银河一线,其上星星灯火,疑是九天陨落。而月华朦胧,与地上灼灼雪光辉映,飘渺若纱,宛如仙境。
不多时,桥下人流涌动,原来几户京城富商搭了灯架,挂起彩灯,灯上贴有灯谜,有奖竞猜,引得游人驻足。
欧阳健只望了几眼,正欲从桥上走过,忽听人群一阵赞叹,他忍不住抬眼看去,平常灯饰虽精美各异,但总觉少了点灵气,唯有一盏百合灯质地非绸非帛,亦非绢非纱,片片花瓣冰雕一般晶莹剔透,怀里拥着一盏灯火,折映出流光溢彩,那灯潮光影里是灯火亦非灯火,直如水中托出的一朵暗夜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