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透过翻滚的乌云射向大地,犹如一把利剑划破长空,四周的一切都微微颤动。一个巨大的光影从天而降。
安吉鲁仰天凝望,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他几近扭曲的面孔,热泪夺眶而出。
“光明神帕撒拉!!”
虔诚的信念再次战胜了恐惧与绝望,狂风席卷沙土,安吉鲁艰难地睁开双眼,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记忆中那个的神明。
一团粘稠的暖意从他心地浮了上来,哽在喉间。
“莉薇雅?怎么是你?”
顿时,往昔的记忆如汹涌的洪流,在他脑海中翻滚着……
一
“嘿,莉薇雅又掉队了。”
初夏的午后,阳光依旧延续着春季里的柔和,但这并不妨碍植被疯狂的长势。诺兹城外,郁郁葱葱的草类结成广阔的草甸。河对岸,森林被新抽出的嫩叶染成青绿。更远处,比诺姆山脉的主峰挂着一抹雪白。
一匹黑马在河滩上悠闲地咀嚼着鲜草,年轻的骑士正在为它梳理鬃毛。附近还有一群无人看管的绵羊,安静地陷在碧绿之中。
“安吉鲁?你竟然让她单独骑马?”
“科恩,修正一下,是莉薇雅坚持要单独骑乘。”
交谈声由远及近,骑士与他的马儿一齐抬头,是几个信马由缰的游人。看装束应是从诺兹城里出来的,而并非长途跋涉的旅行者。
“莉薇雅坚持的事情,谁能反对?”
“我们从未见她骑过马,哪来的马?”
“好像是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一匹纯血卡廷马。”人们相互交谈着。
“天呐,纯血卡廷马?”他们中的一名女性也加入了对话,言语中带着惊异,“安吉鲁,她还是个女孩。”
“你怎么放心让她独自骑乘一匹纯血卡廷马?”
“呃……”
“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惯着她?”指责声此起彼伏,而这一句简直是在逼问了。
这位被唤作安吉鲁的年轻人,毫无悬念地成了众矢之的,他摊了摊手:
“也许,莉薇雅坚持为我们烹饪野营午餐的时候?”
“安吉鲁!!”
恐怕没人会觉得这个回答很幽默,除了安吉鲁本人。
“我们更应该担心那匹马不是吗?挥马鞭的人可是莉薇雅……”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概也是心虚,不停地往诺兹城的方向眺望。
“喂,快看,”这时,有人指着另一个方向大喊,“那是不是莉薇雅和她的马?”
人们迅速朝那望去,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正在狂奔。
“她好像控制不住那马?”担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噢,她没有大呼救命,看样子还不错,”安吉鲁自言自语。
“喂,有人教过她如何让马停下来吗?”
“天呐,她朝羊群冲过去了,她该减速的!”
失控的白马如同一枚离弦的快箭,一头扎入了羊群。绵羊咩咩叫着,惊恐地四处逃窜,犹如一朵巨大的蒲公英突然被风吹散了。
“科恩,把绳索给我!”安吉鲁大喊。
“快!快!快!”
他一连说了三个快,科恩手忙脚乱地翻着鞍囊,而其他人不是瞪大了眼睛,就是用双手捂着嘴,全都不知所措。这时白马冲出了羊群,莉薇雅仍俯在马背上。
“见鬼!”安吉鲁一把抢过科恩掏出套马索,驾马朝那匹发疯的卡廷马狂奔。
就在这时,人们远远地看见,草丛中跃起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白马的辔头。白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吓得够呛,拼命晃着脑袋挣扎,这就放慢了马蹄的速度,那人的右手早就扶住了马鞍,一个翻身上马,再顺势勒紧缰绳,紧接着长喝一声“驭——”。
一套娴熟的动作,干净利落。
以烈悍著称的卡廷马,最终屈服于这陌生人手中的缰绳。
“你该在刚才找一只绵羊跳马,”陌生人开口对莉薇雅说,他正是刚刚河滩旁的骑士。
“我以为自己能够驯服他,”女孩用力地呼吸,大概是想以此保持镇定,但她说话的顺序还是暴露了一些窘态。
“十分感谢!”她补充道。
“倔强的女孩。”
骑士下了马,这时,安吉鲁也赶到了。
“谢天谢地,”看到莉薇雅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光明神保佑你,骑士。”
但骑士并没有理睬他,只是转身把缰绳还到莉薇雅的手中。
“这是匹好马,”他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脖颈,仿佛他们早就相识。
这一幕让莉薇雅感到不可思议,好奇心旺盛的她不禁问道:“你用了什么魔法?让他如此听话?”
而骑士只留下一句“下次小心,”便转身走了。
这多少让莉薇雅有些失落,她连忙大喊:“我叫莉薇雅·海因耶尔,你的名字呢?”
“萨伊尔·布莱恩。”
声音随着骑士的背影一道远去。
莉薇雅目送了他一程。
“咳,竟有人徒手制服了这匹烈马,如此疯狂!”安吉鲁的感慨提醒着莉薇雅,在一旁的他已经被忽略很久了。
二
温暖的午后,清风吹拂着草甸,莉薇雅与安吉鲁骑着,周围的草丛中,时不时飞起几只麻雀。
莉薇雅依旧琢磨着萨伊尔驯马的动作,她也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脖颈。
突然,白马竟自己调转了马头,这一变故让稍稍平静了片刻的莉薇雅再度紧张起来,但令她更加意外的是,萨伊尔正跟随着他们。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四目相对,多少有些尴尬。
“呃,我只是……”马背上英姿飒爽的萨伊尔,这会竟显得有些羞涩,“我的马也在那个方向,我把他忘了。”他试着解释为什么自己跟了她一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匹黑马正在河滩旁独自嬉戏。
莉薇雅噗嗤一声笑了,这使她格外迷人。
这时,终于有两个孩子出来驱赶那些四散的绵羊,女孩抱着羊羔,男孩数着数:“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我们,会在河边搞一个聚会……”
“是吗?”
“准备了很多食物和饮料。”
“噢。”
渐渐远去的羊叫声时不时填补着两人对话间的空白。
“萨伊尔,一起来吧。”
最终,女孩发出了邀请。
“呃,”这有点出乎萨伊尔的意料,他原本的打算只是取了马,然后道别。没想到莉薇雅竟如此热情。
“还是不了,我和他们,并不熟。”
可他片刻的迟疑,让回答充满了犹豫的味道。
莉薇雅偏又是个坦率的性子。
“来吧,我介绍大家给你认识。”
她忽略了一点,他俩也才认识不到一刻钟。
“下次吧……”
“来吧,聚会可不像晚餐天天都有。”
冒着热气的水壶被架在临时支起的火炉上,人们围坐着,音乐和笑声成了草甸一道新的风景。萨伊尔最终还是没能拒绝莉薇雅的盛情相邀,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成了聚会关注的焦点。尤其是受到了在场几位女性的青睐。
“瞧他手臂的肌肉,我敢说他能摁倒一头牛。”
“脸也很英俊。”
“嘘,他听到了,正往这边看。”
“咳,骑士先生,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您让我想起了东部大陆的阿格里斯特城邦,那儿的男子都如您这般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睛,犹如依拉丝湖的湖水,深邃迷人……”
莉薇雅正在为众人分送茶点,听到这里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她面前的一位老者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声对她说:“他与大家相处得很好,艾莎都快把他捧上天了。”
“没错,强壮的骑士先生相当符合艾莎的脾胃,嘿嘿。”这时,一直无人问津的安吉鲁终于按耐不住了。
但这话说得太响了,立刻遭到了艾莎的反击:
“闭嘴,安吉鲁,布莱恩先生是一位十分礼貌的绅士。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但我说的也是事实,我们有多久没见过活的骑士了?莉薇雅?”
“……什么?”莉薇雅对自己被点名感到很困惑。
“自从骑士们钻进铠甲之后,我们就只能看到一个个铁罐头了,不是吗?”
这本是个糟糕笑话,却也可以被视作挑衅。谁都听得出,是冲着萨伊尔去的。众人一阵沉默,连科恩手中的鲁特琴也停止了演奏。莉薇雅生气地瞪着安吉鲁,他则还了个鬼脸。
“我相信当你穿上那一身,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铁罐头,”最终,还是由萨伊尔接过了话茬,他注视着安吉鲁,语调很平和:“但我们穿上那些,还得巡逻、骑马甚至是作战。如果你不信,可以尝试去诺兹城里对着骑士大喊:‘你好,铁罐头。’到那时,你就明白铁罐头的厉害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隐约能听到四周有细微的声响,有人在偷笑。
莉薇雅凑向萨伊尔:“干得漂亮!”
她故意说得很响。
于是,包括安吉鲁在内,大伙都笑了。
“安吉鲁,终于有人能治一治你的毒舌了。”
“他用的是迂回反击,继续,不要输给他。”
“水开了,有谁想要来杯茶,”安吉鲁迅速转移了话题。
鲁特琴轻快的弦音再次回荡在四周。
三
聚会散场时已是傍晚,天边稀薄的云将夕阳的浓淡恰到好处地呈现在世人面前,那是一层如梦幻般的橘红。
萨伊尔漫不经心地骑着马,与自顾自拨弄着琴弦的科恩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也许是受了晚霞的影响,科恩饶有兴致地弹了一曲柔情脉脉的调子。
“感觉如何?”突然,他停下来手中的琴,向萨伊尔问道。
“唔,与下午弹的不太一样。”
“哦,我以为你会说听不懂。”
萨伊尔并不否认,继续沉默不语。然后这并不妨碍科恩与他同行,科恩是一个能够自得其乐的人,冷场时他可以弹琴。
“萨伊尔,你来诺兹多久了?我听你说话应是比诺姆山脉东麓的口音。”
“十年。”
“哦,你是冷山人?”
“不,家乡被冷山攻占以后,我随父亲来到诺兹。”
“你是阿格里斯特人,难怪,听说阿格里斯特人能与马交谈,擅长驯马。”
萨伊尔勒马停步,他厌恶这种盘问式的谈话。然而科恩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萨伊尔想到了莉薇雅对他的评价:“科恩是一位细致耐心遵礼守节的人,出游前他会孜孜不倦地提醒注意事项,出游时所需要的一切物品,都能从他的背包里找到。”
总不能对老实人发火,带着这个想法,萨伊尔收敛了心中的不快:
“对骑士而言,马是第二生命,驯马是本职,噢,我到家了,只能遗憾地说再见了。”
萨伊尔指了指左前方的一间屋子,事实上他很庆幸可以不用跟科恩继续聊下去。
“嘿,萨伊尔,还有件事,想跟你谈谈,”但科恩似乎还有不得不说的话。
萨伊尔回过头,对方正注视着他。
“说吧。”
“莉薇雅是一个聪颖漂亮的女孩,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虽然生于名门贵族,但平易近人,跟很多人都能成为朋友。现在,她可能对你的驯马术很感兴趣,但你如果敢趁机伤害她,我……我会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不能骑马!”
一方是身高190公分体形魁梧的骑士,一方是身高不足170公分身形瘦弱的普通人。
难怪科恩在说这番话之前绕足了弯子,不过他还是把话说完了,几乎没有停顿。
萨伊尔楞了几秒。
“不会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郑重其事地回答。
“谢谢。”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仿佛他俩之间应该调换一下角色,科恩才是一名骑士,而萨伊尔是个弹鲁特琴的风流浪子。随即他又想到了安吉鲁的毒舌。
“原来如此。”
天色越来越暗,科恩弹着琴渐渐走远。还是刚刚那个温婉的调子,不过这次他还隐约唱着什么词: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
四
“早安,骑士大人!”
第二天清晨,当萨伊尔打开屋门时,莉薇雅已经在门外等候,而她身后站着的正是科恩。
“原来如此。”有科恩陪同,莉薇雅能找到这里就不奇怪了。
“什么原来如此?”女孩好奇地问,“不应该大吃一惊说:‘怎么是你?’吗?”
“我确实很吃惊,”萨伊尔先是点头表示认同,接着将目光转向了科恩,“我吃惊某人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打断我的腿。”
“啊?”
莉薇雅当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出处。
而科恩的反应也非常迅速。
“莉薇雅,在我们正式向布莱恩先生发出邀请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他说。”说着,科恩忙把萨伊尔拉入室内,掩门时还不忘朝屋外大喊:
“莉薇雅,麻烦你看好我们的马车。”
他这是想干嘛?萨伊尔一面想一面看着科恩忙碌的样子,说:“你是怕我们之间的谈话被莉薇雅听到,还是真的担心马车被人牵走?”
科恩满怀歉意地对萨伊尔鞠了个躬:“请您不要再提及昨天傍晚的谈话了,布莱恩先生。”
“诺兹城的治安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后者,”萨伊尔继续调侃。
“拜托了,”科恩再一次道。
“噢,好的,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谢谢。”
听萨伊尔如此爽快地答应,科恩如释重负。
“但我必须得向莉薇雅做一次说明。”
“啊?”
“因为,你昨天也提到了,说她对我驯马的技术很感兴趣,你们今天登门也许正是因为莉薇雅想要与我学习马术。”
“是的,她有这样说起。”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啊?”
科恩一本正经的态度,使萨伊尔的语气也受到了影响,在科恩听来,此时萨伊尔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长者对晚辈的训诫,尤其是那句“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使他压力大增,豆子般大小的汗水自额头渗了出来。
萨伊尔继续说:“驯马、骑马都是很危险的,很难保证莉薇雅在学习的过程中不会跌下马或摔伤,当她受到了伤害,我的腿就有被你打断的危险,所以我必须跟她谈好,如果她对我提出的警告和注意事项置若罔闻,那么我就不当这个马术教师了。”
萨伊尔并不喜欢长篇大论,这次一时兴起正是为了把科恩昨晚错误的警告再还给他。
科恩掏出手绢缓缓擦拭着额头,他思虑了片刻:“抱歉,但我昨天说的伤害,并不是指练习骑术时受到的皮外伤。”
“哦?”
“相比身体上的伤痛,感情上的创伤更加难以愈合。”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懈可击的回答。
“不过我想,假如你阻止了她,我的腿就更加安全了。”
“是的。”
“好了,我答应你,去请她进来吧。”
“是。”
萨伊尔突然感到一阵无趣。
五
这是晴朗的一天,萨伊尔牵着马走在城市的街头。今天去哪呢?带着这个问题,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原本,他可以如昨天那样继续到城外河滩旁晒太阳,但就在刚刚他向莉薇雅撒了谎:
“今天我要去光明神殿做祷告。”
如此,当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城外河滩旁的草甸,又恰好被莉薇雅他们撞见,那就岂不是有违骑士诚实的美德。
“瞧,那不是本城圣骑士团的人吗?”
“啊呀,连骑士们都出现了,看来真是出大事了。”
这时,前方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萨伊尔抬头望去,发现自己正好来到了光明神殿附近,而这里不知为何,聚集着许多人。他正想找个路人问一下缘由,人群中钻出的一位神官喊住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萨伊尔坐在马上眺望,这时有人喊他:
“布莱恩先生?真的是您?没想到您已经得到消息并赶来了。”
萨伊尔一头雾水,仔细一看,这个神官似乎有点面熟。
“艾莎!怎么是你?”原来这位神官正是昨日在草甸结识的伙伴。
“进去再说吧,请跟我来。”此处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艾莎拉着萨伊尔往神殿走。
“劳驾几位,请让我们通过。”
人群很快让出了一条通道,但令人担忧的声音仍不时从两边传来。
“请问,真的有恶魔来到诺兹了吗?”
“昨晚城西的狗叫特别凶,骑士团能否加强那一带的巡逻?”
“喂,城东的狗也叫得很凶吧!?”
议论声渐渐成了抱怨。
“请大家放心,有光明神的保佑,任何恶魔都进不了本城,”艾莎一面安抚着众人一面带着萨伊尔进入了光明神殿。
咯噔一声,神殿的大门被阖上了。
萨伊尔一言不发地跟着艾莎,他想起信徒们常说的一句话:既然你已经来到光明神殿,那么离真理也就不远了。真理与真相是近义词。
穿过几条走廊,又绕了几层石阶,艾莎终于开口了:
“尸体是在城外草甸中发现的,发现尸体的牧民说附近常有狼群出没,但尸体却没有被野兽清理掉。或者说,连腐肉都不会放过的野狼,竟然不敢招惹那具死尸。”
“仅凭这一点?”
“当然,不止这些,”艾莎停住了脚步,“您看到就明白了。”
只听轰隆一声,一道石门在他俩面前缓缓打开,这是一间密室,室内点着象征光明的圣火,几个人围着一个石台,石台上平放着一具尸体。
“艾莎,这位先生是?”其中一位神官开口问道。
“纳凡特大人,是圣骑士团的布莱恩先生,”艾莎回答。
克赛罗·纳凡特是个让萨伊尔倍感亲切名字,他正是萨伊尔立志成为骑士那年,亲手为萨伊尔戴上佩剑的那个人。当时克赛罗还赠了他一句话,他至今记得:“世人赐予你荣耀,你当还世人以平安。”
“愿光明常在,主教大人,”萨伊尔虔诚地单膝下跪。
“光明神保佑你,布莱恩先生,噢,这不是小萨伊尔嘛,我说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快起来,快起来,你父亲好吗?还在誊抄他的那些破诗吗?”
“父亲已经去世了。”
“噢,真是可惜,他是一位有学识的人,”克赛罗黯然地垂下了眼睑并喃喃自语,“以前,我们常一起在斋戒日偷着饮酒,礼拜三他骗我说那是桑果汁,礼拜五他又说是小麦汁……”
“大人……”
“噢,忘了介绍,这些都是我的学生,你们同辈,都不必拘束。”
“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请不要再喋喋不休,”见二人迟迟不能进入正题,艾莎忍不住大声道。
“嗯?哦,哦,那就请看看吧,”克赛罗侧过身,示意萨伊尔靠近些看。这时,他眉宇间浮出了一层严肃的神情,不知为何,这让萨伊尔联想到了科恩。
尸体穿着神职人员的红色长袍,男性。
“这是一个臭名昭著枢机主教,来自东部大陆冷山王国,”克赛罗厌恶地说。
提到枢机主教,出生于东部大陆的萨伊尔自然不会陌生。冷山国的律法十分严苛,但神职人员却享有各种特权。尤其是这些枢机主教,他们名为总教向各地神殿传达神旨的要员,实际上,各个都是法术高深行踪诡秘战斗法师,在各地负责清理异端邪教并从事暗杀活动。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萨伊尔问。
克赛罗摇了摇头:“对于他的来历,我们不会比你知道得更多。没人邀请他。”
“死因?”
“身体各部位都完好无缺,没有与人搏斗的痕迹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一对眼睛不见了。”
萨伊尔俯身细看,发现死者脸上原本眼睛的位置,现在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这时,他想到之前艾莎几乎肯定这件事与魔族有关。为什么呢?
“这是黑暗魔法?”
“也许。”
“嗯?”
“我们对于魔族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古老的文献中,”克赛罗说着从他宽大袍子里取出一本乌黑锃亮的怪书,说是书,打开书本之后就会明白,其实每一页都是一张羊皮卷,而每一张羊皮卷都被装裱在由黑色金属碾成的薄片上,“这是一本由精灵族整理成册,由远古人类撰写的对抗魔族入侵的传说,书中的古大陆文字大多已失传,仅有几幅由精灵语注疏的手绘能够勉强解读。”
克赛罗屏气皱眉,跳动的火光将他眼角的皱纹照耀得更加分明。
书被摊开,一副图片映入萨伊尔的眼中。这是一幅人脸的正面画像,古人的绘画技巧十分拙劣,但想要表达意思却显而易见——这是一张失去双眼的人脸。
克赛罗指着一旁密密麻麻的注解一字一句地念道:“灵魂燃烧,高级黑暗魔法,施法者能够以生命的双眼为入口,将地狱烈焰侵入生命体内,这种烈焰无法对生命的肉体造成伤害,但能吞噬灵魂,当灵魂被焚烧殆尽,象征灵魂之窗的眼睛也将一同消失,而受害人的身体却完好无损。瞧,还有不同笔迹的补充,越是灵魂力量强大的法师越容易受到此类法术的伤害。”
密室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思考,如果这段文字所记述的是事实而不仅仅是传说的话……
“等一下,”萨伊尔突然开口,“为什么死者不可以是被人剜去了双眼?”
“但这两个窟窿怎么看都不是利器凿出来的呀,”在座的一人回答。
“也许死者本来就是个瞎子,天生没有双眼?”
“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克塞罗将一段小物件放在了石台上,“请看。”
那是半截鲸脂蜡烛。
“试问天生的瞎子,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蜡烛呢?”
说到这里,克赛罗把目光转向了石台上摆放的那具尸体。
六
“让开,快让开!”几声大吼过后,一匹马飞也似的从街上疾驰而过。
“哇,城内骑得那么快,不像话!”
“喂,小心点儿,差点撞到人。”
骑在马上的正是萨伊尔,尽管如此飞奔会遭到城内居民的指责,但此刻的他全然顾不上这些。他胯下的黑马名为大流星,四蹄生风快如流星,不过萨伊尔还是片刻不停地催赶着它。
“嘿,萨伊尔,你是要赶着去城外陪放牧的女孩看夕阳吗?”
今日在城门当值的护卫,年幼时曾是萨伊尔的典礼侍从,两人年纪相仿,见面常相互 调侃。
“汤姆,今天是否有一辆车夫是弹着鲁特琴的马车从这里出城?”
“拜托,您究竟是要问车夫还是马车?”
“一辆马车,驾车人会弹鲁特琴,车上可能还乘着一位贵族小姐,”萨伊尔又将语言重新组织了一次。
“马车见过很多,但没见到弹琴的车夫,你知道的,如果车夫在驾车时从事任何与驾车无关的事,我们会制止,喂,怎么就走了?”
汤姆的长篇大论还没完,萨伊尔已经穿过了城门,但没一会他又折了回来:
“今晚全城戒严并执行宵禁,从现在开始,但凡进出本城的陌生人,都要严格询问、盘查。”
“遵命,我的主人!”
向汤姆交代完毕,萨伊尔再次出城,驾着马急速朝草甸赶去。
“快啊,大流星!”他不需要抽动马鞭,大流星仿佛与他心灵相通,即使是铺满碎石、极可能伤到马蹄的河道浅滩,也毫不犹豫地疾驰而过。溅起的水雾在光线的照耀下,在大流星的尾部挂起了一条若隐若现的彩虹。
“驭——”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块草甸,但并没有发现莉薇雅他们。
“没在这儿。”
他跳下马,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小时前的那些对话,又一次回荡在他耳边:
“现在我们假设,这个来自冷山国的枢机主教是为了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而在半路遭到了魔族的截杀……”说到这里,克赛罗环顾四周,他的这个停顿给了听者充分的思考时间,“你们想到了什么?”
“究竟这个枢机主教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杀死他的那个人,或者那个东西,去哪了?”
“我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克赛罗指着石台上的死者道,“他就是答案。”
“答案?”
“是的,这具尸体告诉我们,魔族来了,”萨伊尔解释道。
克赛罗朝萨伊尔点了点头,随即他变得忧心忡忡:“而第二个问题,无非两种可能:A,杀人者回去复命了;B,杀人者就地潜伏了下来,他还有别的什么任务,仍藏在我们周围……”
萨伊尔感到一阵凉意。
“咴儿——”大流星正从背后舔着他的脖子。
“乖孩子,”大流星是一匹三岁的公马,活泼好动,萨伊尔轻轻挠着马儿的脖颈,“刚才累到了吧?”
因为痒,大流星不住地摇头。
“很好,诺兹城的大流星,由于你勇敢顽强不辞辛劳,特加封你为流星骑士,晚餐奖励胡萝卜一枚。”
“咴儿——”它能听懂胡萝卜,欢快地在主人身边转起了圈。
萨伊尔忽然有些羡慕大流星无忧无虑。
“你说我这是操的什么心呢?”
“咴儿——”
“嗯?什么?瞎操心?”
“咴儿——”
“好吧,晚上你就愉快地嚼干草料吧。”
“咴儿咴儿——”
七
之后一连几天,莉薇雅都没有出现。萨伊尔每天都会带着一队人马去城外巡视,每次途径草甸,他总会朝他们曾经煮茶闲聊的地方望上几眼,但都不曾见到莉薇雅和她的伙伴们。
偶尔,萨伊尔会在马上自言自语:
“聚会可不像晚餐天天都有。”
而侍从总误会那是一道不清晰的指令。
“您说什么,主人?”
“我说:继续前进!”
“遵命,我的主人。”
光阴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在乏味的巡视与盘查中度过。
“这段时间,贵族小姐们大概都被禁足在家里吧。”
“是的,街上已经看不到年轻女孩了。”护卫们总爱聊这些的话题。
“她们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可笑,听说恶魔是会穿墙术的。”
“喂喂,为什么你能确定恶魔只对年轻女孩感兴趣?”
没日没夜的巡查,士兵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相互打趣。
直到有一天,萨伊尔如往常那样推开屋门,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早安,骑士大人!”莉薇雅正候在门外,这次只她与她的白马。
“怎么是你?”
“咦?这次不是‘原来如此’了?”莉薇雅笑靥如花。
萨伊尔也笑了,这个笑话只有他能听懂。
“我能进去吗?”
“请进,我去帮你拴马。”
白马与大流星栓在了一块。“孩子们,不许打架,”说完他便进了屋。
“前几天,我都有去草甸找你们。”
“嗯,”莉薇雅正在参观他家的房子,屋子的布局很紧凑,客厅连着敞开式的书房,可以看到高大醒目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一架三角梯,折叠后被放在书架与墙角之间。客厅的另一侧,一扇门关闭着,大概是起居室。客厅的茶几上,一尘不染。
“我这就参观上了,”她笑着转身。
“请便。”
得到了主人的许可,莉薇雅开始仰视着那些藏书。
“这些天我们总在巡逻……到了草甸附近就想着也许能喝到免费的午后红茶,结果……”萨伊尔看到莉薇雅小心地从书架取下一本书,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接着又取下一本。他不确定她是否在听自己说话,一个句子说得断断续续。
“结果每次都扑空了,”莉薇雅抢着说道。
她确实有在听。
“是的,每次都扑空了……”萨伊尔轻轻重复着莉薇雅的话,他突然什么都不想说,而只想就这样注视着对方。
微风摇动着窗帘将早晨的空气送入屋内,格外清新,隐隐带着郁金香的芬芳,是莉薇雅甜甜的笑容在萨伊尔心中栽下了一朵。
“是个好天气,去骑马吧,”莉薇雅建议道,“今天不做祷告了吧?”
“可以骑马去神殿,”萨伊尔笑着回答。
八
两人牵着马在街上缓缓前行,说是骑马,莉薇雅却时不时走入街道两旁的商店,一趟一趟地购买着面包与蜂蜜。食物连同包装袋一起被萨伊尔捧在的怀里,这样根本没法骑马。
为下午茶做准备,似乎太多了些。萨伊尔如此想着,但他只是想着。
“你怎么不问大家这几天去哪了?”莉薇雅问道。
“嗯?哦,大家去哪了?”
“真是无情呀,亏得每天都有人念叨‘那位强壮的骑士先生呢?’”莉薇雅一面学着他人的语气,一面鼓着腮帮,大概是在模仿说话者的神态。
“是谁说的?”
“待会就知道啦。”
“待会?”
“快点快点,要赶不上了。”
两人没有出城,而是来到了城西一处废弃的庄园。这里曾是荆原王国某位贵族的园林,但几年前主人搬去了别处,大门一直紧锁,就这么荒废着。野蔷薇在墙角肆意生长,一副“我才是这里主人”的架势,将唯一的入口也封闭了。
“我们到了,”莉薇雅大喊一声。
“到了?”萨伊尔看着布满荆棘的围墙,前几天他还带着护卫来此巡视,附近什么都没有。
这可不是野营的好地方,萨伊尔一面想一面跟随莉薇雅往里走。道路狭长,马儿被留在了外面,两旁的荆棘被人为裁剪过。
“看!”
穿过荆棘墙,面前豁然开朗,刚修剪的草坪,年代久远的珍奇古树,破旧的房屋周围搭着木架子,大家正忙碌地修补这些沉睡已经的建筑。
有人老远就朝他们招手:“怎么才来,我们都饿死了!”
“你们这是?”萨伊尔惊奇地看着莉薇雅。
“我们打算把这块地方利用起来,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避难者,”莉薇雅解释道。
“避难者?”
“是的,最近到处都流传着关于恶魔的谣言,附近的村民大量涌入城内,寻求庇护,光明神殿已经收容不下了。”
“伟大的设想,”萨伊尔环视周围,“这里足可以收容上百人,可这里的主人会允许你们开放他的庄园吗?”
莉薇雅笑而不答。
这时,房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她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是海因耶尔庄园。”
是科恩,他正拎着一桶拌好的墙灰。
萨伊尔吃惊地看着莉薇雅。
“原来……”
“是的,这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莉薇雅的回答如同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瞧,那不是布莱恩先生嘛,他也会加入我们吗?”这时,伙伴们认出了萨伊尔。
“太棒了,这次来了个大力士。”
“喂,萨伊尔,你会糊墙吗?”是安吉鲁,他的嘴总是那么不饶人。
萨伊尔裂开嘴笑了:“那还用说!”说着,他撸起了袖子。
“哎,”莉薇雅拉住了他的胳膊:“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吗?我暂时没法支付你们工钱。”
“当然,”萨伊尔也曾为避战乱而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滋味就是他童年的记忆。他后退了一步,并深深地向莉薇雅鞠了一躬,这是骑士表示效忠的礼节,“您是我的殿下,乐意为您效劳。”
这一幕被大家看在眼里,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效仿,高呼道:
“您是我的殿下,乐意为您效劳。”
“您是我的殿下,乐意为您效劳。”
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九
“这么说,这几天你们都在翻修那座庄园?”
“是的。”
不知不觉,黑夜已经降临。一轮明月高挂夜空,街道两旁的屋子里,为数不多的烛火跳动着,透过十字型的玻璃窗,将前方的黑暗照得斑驳。萨伊尔得送莉薇雅回家,这是大家一致通过的决定。而家并不远,就在光明神殿。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莉薇雅说。
“嗯?”
“我们第一次拜访你时,科恩神神秘秘地与你说了些什么?”
“啊——他——”萨伊尔当然记得那次谈话,现在想来,他觉得科恩真是一个复杂而又奇怪的人,他绝不是社会和谐的润滑剂,但可以是迫使黑暗无所遁形的熊熊火焰,“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生活态度犹如骑士般自律和严谨。”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赞美。
答非所问只会让对方更加好奇,不过莉薇雅不是一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好吧,我想问你第二个问题。”
“嗯。”
“所有的骑士都会像你一样,在书架上堆满藏书吗?”
“那些都是我父亲的藏书,他一度希望我成为诗人,而不是骑士。”
“为什么?”
“不知道,他曾经也是受人敬仰的骑士,但后来我母亲死于战乱,动摇了他的骑士信念,也许他认为武力保护不了家人,从此便沉溺在对诗歌的收集与整理中。毕竟,大多数诗歌都是以赞美爱情与生活为主题。”萨伊尔就那么说着走着,仿佛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
而莉薇雅全神贯注地走着听着,脚步声收得几乎听不见。
街道两旁的灯火逐渐亮了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光明神殿。
“对不起,让您回忆起了过去的不快。”
“没关系。”
正当两人打算相互告别,突然,神殿方向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是莉薇雅吗?”是艾莎,她远远地喊着。
“艾莎?”
“噢,天呐,你终于回来了,纳凡特大人他,他……”说着,艾莎竟站不住了,一下扑倒在神殿门口的台阶上。
萨伊尔眼疾手快,立即扶住了她,急切地问道:“主教大人怎么了?”
莉薇雅则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神殿内冲了进去。
“纳凡特大人他,遭遇了不幸,”话刚出口艾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十
就在刚刚,天空还万里无云,但很快,蔚蓝的天穹被来自东北天际的乌云所笼罩。城外的河面上、森林里,升起一团团白色的水雾,与绵密的雨水交织在一起,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大地。
莉薇雅与大家一样,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今天的葬礼,将由她来主持。
萨伊尔已是一身戎装,他远远地看着葬礼中的人们,仿佛只要远远的,这一切就不是真实的,就有可能像一个梦,只要醒来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还没有安吉鲁的消息吗?”一个充满焦虑的声音向他询问。不用想,只可能是艾莎。
“没有,”萨伊尔极不情愿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我的人都快把诺兹翻过来了,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可怜的安吉鲁,”艾莎说着说着,忙将脸瞥向另一边,“那天晚上,他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他父亲的尸体。”
“艾莎……”
“他那张嘴是一刻不停的,就连睡觉都梦话连篇,可那晚他没有说一句话……”
“艾莎,别说了,我们会找到安吉鲁的,我向你保证。”萨伊尔试着安慰对方,但他自己也心痛异常。
可她仍在那儿喃喃自语:“他带走了纳凡特大人的遗物,他可能寻找仇人了!”
这时,葬礼仪式开始了,莉薇雅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这里躺着克赛罗·纳凡特,光明的侍者,诺兹神殿的主教,我的老师……”
“听说,布莱恩先生志愿参加光明圣骑士东征团,这几日就要出发?”艾莎稍稍收住了情绪,回头问道。
萨伊尔点了点头:“今天就走。”
“安吉鲁不见了,您又要走,真是聚散无常啊,莉薇雅嘴上不说,心里该有多难过。”
“我拜托了科恩,他会照顾好莉薇雅的。”
雨继续在下,萨伊尔远远地朝莉薇雅望去,她还在主持着:
“……虽然纳凡特主教离开了我们,但我相信他的精神永存,他将一直注视着我们……”
她很坚强呵,再见了,倔强的女孩。
萨伊尔拍了拍艾莎的肩膀,转身离去。
十一
天空依旧下着蒙蒙细雨,荆原王国的东征军团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们现在已经越过了冷山国的边境。在他们前方,是一片被乌云笼罩的大地。
萨伊尔独自眺望着远方,十年了,没想到还有回到故土的那一天。
“派出去的侦察队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消息,”士兵向他汇报。
不详的预感浮了上来。向前派出了五百人,怎么一个都回不来?萨伊尔命令道:
“夜间加强戒备。”
“遵命。”
这天夜里,雨竟然停了。萨伊尔走出三角帐篷,他眺望远方,但依然没有侦察小队的影子。四周一片寂静,连虫叫蛙鸣都听不见。
坏了,萨伊尔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仿佛有一阵凉风,轻轻包裹着他,并顺着他的双腿逐渐往上爬往上爬,脖子、下巴、鼻子……
突然,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从眼睛处冒了出来,萨伊尔看到了一团蓝色的火焰正在自己的身体上蔓延开去,他大喊,却没有声音,他挥剑朝身上的火焰砍去,却见到自己鲜血飞溅,而蓝火依旧燃烧着……
“萨伊尔,怎么连你也不辞而别?”
是莉薇雅。
萨伊尔回头,莉薇雅正站在雨中,面无表情。她该笑的,她笑的样子才美丽。
“对不起,”萨伊尔注视着她,死死的,但总觉得眼前的她怎么也看不够,“刚答应帮你修补房子的,这雨下个不停,真是太不巧了。”
“没关系,房子暂时不修了,”莉薇雅深吸了一口气,“但要是哪天我想修了,你和安吉鲁都必须给我回来!”
“遵命,您是我的殿下。”
萨伊尔向对方行了一个骑士之礼,而莉薇雅上前抱住了他。
“我等你们回来。”
“嗷——”萨伊尔痛苦地低吼,蓝火还在他身上燃烧,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和克赛罗一样,变成一具没有眼睛的尸体,他丢开宝剑,拔出腰间的匕首朝自己的双眼狠狠地扎了下去……
十二
荆原派去援助冷山对抗魔族的东征骑士团,全军覆没。而当这个消息传到王都莫巴洛城时,却被封锁了起来。清晨,商贩与平民一如既往地穿梭在街头巷尾,全然不知死亡的威胁正在一步步逼近。
宰相林德曼是当初是赞同东征的主战派之一,当然,他也预料到东征军可能会遭到重创,毕竟那些骑士所面对的,是从未较量过的对手——魔族。
“东征军的作用只是拖延魔族侵入我国的时间。下一步,是找到对付魔族的方法。”
他早早地给国王打下了预防针,故而,这次东征的失利并没有让国王降责于他。
“我的银狐宰相,你找到对付魔族的方法了吗?”
但国王的耐心总是有限度的。如果林德曼找不到方法,国王就会用他的方法去换取和平。
也许是割地求和,也许是拿林德曼的人头去议和。
这一日,国王再次紧急召见林德曼。
可马车刚驶出他的府邸就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路中 央躺着一个怪人,”车夫回答。
林德曼拉开车窗,果真见到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躺在他马车的必经之路上。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
车夫早已不耐烦了,举着马鞭大喊:“喂!要饭的!快醒醒!再不醒我可抽你啦!”
可那流浪汉一动不动。
“喂!听到没有?怎么可以睡在这里?”
不知哪个看热闹的人,不忍看那流浪汉挨鞭子,就过去推了他一下。
他猛地坐了起来,茫然地东张西望。
“瞧你这副模样,”见到他落魄的样子,车夫还是收起了马鞭,“怎么在这种地方睡觉,被马车轧到了怎么办?”
“干嘛不让人睡觉,你,”他指着车夫,“你有试过一到夜里就睡不着的滋味吗?你有为了赶路而三天三夜不睡觉的经历吗?”
面对质问,车夫感到莫名其妙。
“你要睡觉,随便哪里都可以,但是不可以睡在马路中间啊,这样会影响别人通行的。”
“我就是要睡在这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我不要睡在阴暗的角落!”
“嘿,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我看你可怜,才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却疯言疯语……”
“请你住口,不要扰了我的美梦!”
车夫彻底被激怒了,他举起马鞭对着流浪汉就要抽下去。
“不可!”林德曼探出了身子,他也觉得很奇怪,这个流浪汉好像是故意要拦住他的去路,整个王都,又有谁不认识他的马车呢?
“年轻人,我是林德曼,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你说,我听着。”
“走开!走开!”谁知流浪汉更加烦躁了,他用手使劲捶着地面,好像整条街都得罪了他,捶着捶着,他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这人究竟是谁?大家纷纷议论着,流浪汉、目中无人、身怀家仇国恨?甚至有人说他是冷山国的王子。
“开玩笑吧,冷山国王膝下都是公主吧?”
“喂!你刚才的勇气呢?”车夫又好声好气地说。
“别管我,”他继续哭着。
“你到底怎啦?饿了?还是哪伤着了?”
“是啊,你说啊,林德曼大人都在呢,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周围的人也纷纷劝道。
“我深爱的女人,现在身陷险境,我知道如何救她,却无法赶往那里,”流浪汉说。
“你……”这回,车夫认定这人是真的疯了,他想把他骗开算了,“你深爱的女人究竟是谁啊?告诉我们,我们大家帮你去救?”
“告诉你也无济于事,她在诺兹,她是本国海因耶尔公爵的侄女,光明神殿的大神官,莉薇雅·海因耶尔。”
林德曼顿时一惊,他忙凑到那流浪汉身边,小声问道:
“年轻人,你是谁?”
“我是克赛罗之子,安吉鲁·纳凡特。”
十三
魔族的大军翻越了比诺姆山脉,犹如令人恐惧的瘟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如今,整座诺兹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科恩推开了海因耶尔庄园的大门,门外的野蔷薇由于长期晒不到阳光,都已枯萎。
“莉薇雅?”
“你为什么不走呢,科恩?”莉薇雅果然在这里。
“该吃午饭了。现在没有早晚之分,你在这儿已经站整整一天,”他就像是一位保姆,即使在这种时刻,依然不忘这些最细微的关照。
“你可以逃走的,神殿地下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西面的河谷,为什么?”她平静地质问。
“可现在已经被封死了。”
“那当初为什么不走,送走那些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走,送走那些老人的时候为什么不走?”
“对不起,我本可一走了之,但有一首诗歌,我想弹给你听,于是我就回来了,”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了那把鲁特琴。
“科恩,你……”
“莉薇雅,自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送你一首诗,我发誓要用尽我所有能想到的最动听的曲子和最美丽的词汇,但你十七岁生日那天,我还没谱完曲,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还没填完词,于是我对自己说,就这样一直写下去吧,因为每次提笔,你的笑容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如果一辈子写不完,我便可以想你一辈子了……”说到这里,科恩黯然地垂下了头,周围寂静无声,他开始拨弄琴弦,温和柔情的曲子被缓缓地弹奏出来,这是他在莉薇雅面前从未演奏过的一个曲子,随即,他和着曲子唱道: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漫天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
每个音每个词都带着科恩虔诚的信仰,对于光明的,以及对于爱情的。
莉薇雅感到自己原本烦躁的心平静了下来,科恩的诗歌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又像是寒风中的炉火,将她心中的已经熄灭了的希望之火再次点燃起来。
“谢谢你,科恩,”她满足地阖上了双眼。
“谢谢你,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听到如此美妙的诗歌。”
一束黑色的闪电从云端落下,魔族准备已久的献祭法阵终于开启了,原本平静的诺兹城顿时如同炼狱般炽热,乌云被蒸发,大地在融化,一个巨大的法阵从天而降。所有生命,无一例外地成了这个邪恶法术的祭品,而不计其数的亡灵战士,从的那些尸体所倒下的地方纷纷站了起来。
十四
“安吉鲁,”一片晶莹的花瓣,落在了安吉鲁的梦里。
诺兹沦为死城的消息传到莫巴洛,安吉鲁痛哭失声。
魔法历三千零八年,由荆原国宰相林德曼率领的光辉同盟军与魔族大军在莫巴洛附近展开决战。光明大祭司安吉鲁,解开了尘封在古籍中的法术,召唤光明之神降临,摧毁了魔族的亡灵大军。魔族王储战死,魔族公主卡琳收拾败军,撤回了极北雪域。
历时五年的魔法战争,就此宣告结束。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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