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是个疯疯癫癫的人物,瞧着便有些不靠谱。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脖子上竟然挂了一圈大蒜,头发也零零散散的,丝毫没有得道高人的风范。其实这些都还好,柳氏也不在意,大抵不过是当做有能为的人多半不在意容貌。她怎么也忍受不了的是这位天师的碎嘴子,从进了侯府之后,那张嘴竟是一刻不停,天南地北风土人情,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偏偏又跟请他来的正事无关。柳氏几次试图打断,却是毫无效果,张天师依旧自得其乐地闲聊着,竟是仿佛没有看见堂堂侯府夫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柳氏想起这些年自身的遭遇,听着张天师没完没了的唠叨,心中越发地烦闷起来。当初定远侯非要将那个出身卑贱的戏子弄进侯府,她虽然嘴上没有反对,处事依旧是侯府夫人的大度和雍容,可心底何尝不曾埋怨过。好妒是女子大忌,她出身名门,自幼便是家教有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无法理解自己的夫君,国朝威名赫赫的一等侯爷,为何要对那个戏子青睐有加?想当初京城里那些诰命夫人们,哪个不对自己羡慕不已?可自从定远侯将那个名叫锦书的戏子迎进府后,虽然那些贵妇们面上依旧对自己保持恭敬,可眼底深处那些鄙夷和嘲笑又能瞒得过谁?
可对于柳氏来说,再多的不满和怨恨,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毕竟现世里男人为尊,这口气她即便压不下也得使劲咽下。身为侯府夫人,定远侯的正妻,她的确有权力直接处置了那个卑贱的戏子,且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但同床共枕十多年,她很清楚定远侯是个如何性情的人物。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等待自己的便只有一纸休书,再也没有其他可能。那样一个性情冷硬的男人,自己除了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连柳氏都没想到,那个卑贱的戏子居然真的死了,就那么死了。
她清晰地记得,那是三年前夏天的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
锦书进了侯府之后,便一直住在西苑,不知是定远侯的默许还是他特意嘱咐过,身为妾室,锦书竟然从来不到自己这个当家主母跟前来伺候,甚至连晨昏定省都没有。柳氏心中越发气恼,偏偏又发作不得,心里何其苦闷。定远侯十日里至少有六七日住在西苑,仿佛那个戏子便是天上的仙女一般。不仅是柳氏,便是府里其他姨娘对锦书也是埋怨嫉恨不断,但定远侯却视若无睹,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柳氏本来在房中安歇,因依旧是孤枕难眠,便怎么都无法入睡。一直到半夜时分,大概是四更左右,外面的雷电越发响亮,震得人心里发颤。柳氏忽然觉得心里恐慌难言,鬼使神差般起床,也没有允许丫鬟跟随,便自己披着雨具,提着一盏玻璃宫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西苑。
西苑其实并不大,只是个三进院落,昏黄的灯笼随着狂风左右摇摆。柳氏进了西苑,一路上竟然没看到一个守夜的婆子和丫鬟,直接来到正房,居然无人阻拦。然而绕过影壁之后,柳氏便僵立在原地,提着宫灯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借着昏黄的灯光和不时照亮天空的闪电,她看见那个卑贱的戏子就倒在雨夜的空地上,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衣衫破烂。
锦书仰面躺在地上,侧着头,一双眼睛里满是猩红的鲜血,嘴巴鼻孔耳朵里也有血迹流出。
不远处的房门口,同样衣冠不整的定远侯站在那儿,左手提着刀,目光冰冷地望着颤栗的柳氏。
“轰!”
又是一道刺耳的雷鸣声。
柳氏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已经是三天两夜过去,躺在自己的卧房里,听着贴身丫鬟的回报,她才知道惨死的锦书已经被下葬,甚至连个出殡的仪式都没有。听说是一卷草席就送出府去,或许就那样被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上。听丫鬟说起这件事,柳氏神思恍惚,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定远侯自从纳了锦书为小妾后,可谓是独宠那个戏子,为何如今又那般绝情?人死了,柳氏心中的怨气自然少了许多,反而有些可怜那个戏子,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玩物罢了。再想起那个雨夜里,定远侯提着刀,看着自己的那个冰冷眼神,她便有些不寒而栗。
柳氏不知道定远侯和那个戏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不敢去想,因为她怕自己知道之后,下一个蓦然惨死的就是自己。
自从锦书死后,侯府里便一直有着闹鬼的传闻,尤其是如今已经荒芜的西苑,经常听下人们说,凡是雨夜,都能听到西苑里传来女鬼的哭声,甚至还看见过一个身穿红衣披头散发在西苑里飘荡的女子。
柳氏按住心里的胡思乱想,将这些情况告诉疯疯癫癫的张天师。
终于没有再唠叨的张天师听完之后,神秘莫测地一笑,对柳氏说道:“夫人宽心,小道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此事不难,但需要夫人提供一样东西。”
“何物?”柳氏问道。
张天师稍稍前倾上身,低声说道:“此物不难寻,便是侯爷贴身用过的一件东西。”
柳氏猛然睁大双眼,盯着这个容貌猥琐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