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六岁时候的夏。
那时候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总是被大人们称作“小土匪”,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遍地打滚沾染的土味,二是啥都不怕显露的匪气。
大人们怨声载道的三伏天,孩子们不怕。在夏天最炎热的午后,太阳把世界烘烤成扭曲的样子,万物俱寂胜过午夜,连蛐蛐都在睡午觉,除了院里的孩子们。
年幼的我们对于热好像还没有太强烈的概念。院里的孩子们不顾大人预防中暑的叮嘱,成群结伴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即使汗流浃背也不亦乐乎,没有孩子会说热。
玩得累了,就花一毛钱买个冰棒在房檐下排排坐,一边贪婪地吮吸着,一边争论刚才的游戏里的输赢,这时候被判定输了的孩子如果性子要强些,就会不服气地辩解说对手犯了规之类的话,如果对方也不服气,一场两个人的打滚战就要拉开了帷幕。
那一年,我六岁。
我记得,我十二岁时候的夏。
我喜欢午饭后坐在后院林子里的石凳上喝茶乘凉,听爷爷讲述他过去遇到的奇闻异事,而每当故事成分越来越夸大的时候,奶奶就会对他嗤之以鼻表示嘲讽。有时候大家会约好似的突然沉默不语,包括卧在爷爷脚边的大黄,这一刻时间好像被凝固掉,我觉得大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聆听,听这万物的生机。
清风拂过杨树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是最动听的安眠曲,但是往往想回去床上打个盹时,乡下的小伙伴们就会不约而至的过来喊我出去玩。
有个地方,只适合三伏天里温度最高的午后去玩,就是村里的小河。首先是因为河水经过几个小时的暴晒后,已经不那么凉,其次是早点去能够抢占到最适合下水的地盘。七八个半大的小伙子们脱个精光,下饺子似的跳到河里嬉笑玩耍,偶尔有妇人或姑娘挎着篮子去上游洗衣服时经过,也会都害臊得把身体缩到水中,只露个头出来。有时候某个人会突然不顾形象的大叫着跳起来,那一定是被河蟹夹到了脚了。虽然乡下的河水并不清澈,却是我每年暑假里最大的乐趣。
那一年,我十二岁,听了一个夏天的《七里香》。
我记得,我十八岁时候的夏。
高考刚刚结束,时隔两年,我才又回了趟乡下。
那里的河水已经脏得不能再游泳了,虽然乡下的夏天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味道,不过关于夏天的生活,在那个毕业季好像更加丰富了起来。
我和朋友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吹着空调在网吧通宵,而不用担心被警察叔叔突击检查;夜里纵酒高歌后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时,也不用再担心被家人劈头盖脸的呵斥不学无术。
那一年,我十八岁,听了一个夏天的中国好声音,匿名对一个女孩作了永远的告别。
然而真是奇怪啊,明明离今天更加的近,我却有些忘了我二十四岁时候的夏,甚至去年的夏。
并非模糊了记忆,而是忘记了从何时开始,对于夏再也没了曾经的亲近,也许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开始了吧。
夏天还是一样的炎热,只是当你对它失去了热情的时候,它回馈你的也只有冷漠了。
我想,直到我三十岁,四十岁,再谈起夏的时候,对于夏的记忆依然也只有这些吧。
夏天里经历的事会很多,但是都和夏天本身无关了。
二十四岁那年,我的手机里开始多了一些照片,从那双看了二十多年的眸子里,我懂了温柔。
“多年前的此刻,我拥有了世界,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