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赖推醒我前,我正在做梦,梦里一群妹子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我晚上请客吃饭,我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用眼神搜寻二妮的身影,她离人群有点远,站在梅花树旁打电话,只留给我一个纤细、瘦弱的背影。我扭身准备朝那株腊梅走过去,却被这群妞儿拉住了胳膊,这些妞有点虎,差点把我推到。我趔趄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老赖俯下来的脸,一张沧桑疲惫的脸,一夕之间老赖似乎又老了十岁。
我坐起身子瞥了一眼老赖身边的拉杆箱,顿时明白,他这是同意了我的提议,暂时出去避一避。老赖大约是一宿没睡,眼眶深深陷了下去,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老天让咱姓赖,就是允许咱赖这一回。老赖在沉默中点了一支烟,烧到半截时他猛地一掐,烟灭了。人和物件其实差不太多,善始善终全靠运气。
“德宝,我走了!”老赖低沉着声音和我道别,他像塑料袋般无力的飘到了楼下的马路上,我在窗前看着他皱巴巴的身影越来越小,这小小的身影在过斑马线时轰一声撞上一辆货车。行在路上的人们顿时驻足,如狗看到冒着热气的屎,疯一样窜上去。老赖是个老实人,遇到难处从不麻烦别人,却因为帮朋友“老梅”担保惹上了一群债主。知父莫如子,若不是金额太大,老赖恨不得自己填补上,他在文教卫口子当了一辈子小领导,是个要脸的人,如今却被各种追债,这种落差他承受不住,所以这意外只能是他昨夜深思熟虑谋划的。
老赖跑了,跑到一个只有鬼才能找到他的地方。父债子偿,尽管他不曾欠下什么,但是那些债主却陆陆续续找到了我,大事没有,唯独糟心。这该死的“老梅”天天被我咒骂,在料理好老赖的后事之后,我关机消失了几天。
很多天之后我重新开机。在我的手机里,二妮的名字是傻妞。傻这个字在百度百科里的解释有好几种,一是愚蠢糊涂、不谙世事;二是老实、死心眼、不懂变通;三是心智不健全,如呆、痴。无论怎样这个字基本都是贬义,但在我这儿则完全不同,它是乖巧、无争的意思。
二妮如一池春水,娴静是她特有的气质,偶尔有那么一点点动静也是因风而起,二妮说我就是那风。我问她,我是风儿你是沙吗?她立刻弯起月牙似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是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沙子永远跟不上风的速度。
老赖走了,我成了枯树上飘落的叶子,现在这片叶急需被一个温柔的妹子拾起,妥帖夹进书里与世隔绝,这个温柔的妹子也许是二妮吧,自从老赖出事后,我们便没联系过,毕竟她不擅长安慰,我不习惯诉说。
整个下午都在断断续续下着雨,虽说早已立春,却还是给人一种湿乎乎的凉意。正月里上班,基本没事可做,大家关着门,掼蛋的掼蛋追剧的追剧,我裹着大衣趴在桌上就着稀稀拉拉的雨声又做起了梦。梦里老赖对我说,他找到了我妈,我妈还是年轻时的样子,让人难过的是妈已经不认识他了。画面再一转便是我和二妮坐在空旷的影院里看电影,大屏幕上定格的台词是You jump, I jump。我问二妮,小李子帅还是我帅?二妮挽着我的胳膊甜甜回应,那还用问。我有些疑惑,正想着这回答好像没回答一样,对面办公室咣当的锁门声喊醒了我,摇晃着酸胀的脖子,我拿起手机给二妮打电话,告诉她老地方见。二十分钟后,我便看到了二妮,她扎着低马尾,乖巧地坐在饭店靠窗的位置等我,我有些恍惚,她坐在那里像一幅画,不同的人走过去就是不同的景致,是谁其实无所谓。
很多天之后,我接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老梅”人在贵州印江县下面的一个小山村里。老梅是老赖的战友,没出事前隔山差五就会上我家拉老赖喝酒,喝高了两人开始扯着嗓子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老赖这个人脾气古怪,朋友不多,但能算得上朋友的那是要脑袋都不带眨眼睛的,老梅融资时,老赖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就全签了。可去年开始,老梅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都拧着眉头,喝酒时总唉声叹气,再后来人就不见了,原来早窝进山里隐居了。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去贵州!我甚至还没弄清楚此行的目的就已不受控制地订好了机票。
在动身之前,我去了一次公墓山。临江路很宽广,车辆并不多,小时候老赖时常在傍晚时开车带我去公墓山看望我妈。每次经过这条路时,绯红色的晚霞就挂在头顶,老赖说他和我妈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傍晚,所以每当一天即将结束时,总忍不住想和她说上两句话。我曾问过老赖,我妈是什么样的人。老赖思索了一会儿告诉我,你妈是个傻女人。他在回答这话时,眼里闪着温柔的光,但我依然想象不出我妈是什么样的女人,直到某个下着雪的冬天,二妮穿着雪白的羽绒服,捧着一盒巧克力红着鼻头在车站等我时,我才一闪而过的想起老赖说的傻女人,于是我把二妮领回了家,果不其然,老赖那么欢喜。
我要去贵州了,二妮说就算找到老梅又能怎样呢?鬼知道呢!我现在就是想去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