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八卦
暴雨如刀,雨是冷的,刀子带着血腥味。
张八卦蹲在瓜棚下,数着水洼里的落叶。一片、两片、三片......数到第七片时,叶片突然碎了。
碎在蓑衣老者的木屐下。
"讨碗茶。"
老者的声音像沉闷的石碾子。张八卦的手指不禁划过案上的瓜刀,刀柄却比雨水更冰。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两年前他退出江湖时,握刀的手,都不曾抖过半分。
老者身后,小女孩背负着一只与身形不怎么般配的药箱,她蹦蹦跳跳,木箱在雨中泛着白光。
“阿爷,我要吃瓜”小女孩声音清脆,老者却默不作声。见爷爷并没有满足自己的要求,小姑娘不悦地将木箱杵在地上,箱子里倒不像装着瓶瓶罐罐,竟隐隐传出一阵嗡鸣。
张八卦沏了两碗茶,壶嘴冒出的白色雾气后面,是张八卦那双注视着药箱的眸子。
二、断江钩
木桌被拍得吱嘎作响。
"切个瓜,要沙瓤的!" 疤面汉子把铁钩钉在桌上。钩尖淌下的不是雨水,是五年前沉在津口岸边的血。
张八卦恍然间觉得那汉子脸上的刀疤是新刻上去的。他认得这铁钩,就像认得自己掌心的纹路——两年前正是这疤面汉子,用断江钩,钩走了十几条人命。
旁桌的老者,食指关节轻叩药箱。他袖口腕处,露出半截蛇形纹身。
小女孩忽然就不笑了。
三、步望舒
"师兄,蛇蜕皮了。" 步望舒长刀出鞘的刹那,三枚短钉已到喉前三寸。
刀光如月,钉落似星。
轰隆一声雷鸣,刀鞘上的鹰隼纹路在闪电里展翅。
张八卦突然想起那年中秋,他亲手埋的兄弟,喉间也钉着这样的寒星。
两名捕快原本也是进铺吃瓜,熟料,竟撞见了风云通缉榜上的黑道余孽——长蛇和绿漪。
长蛇老者甩出的是短钉,绿漪小娘扬起的是红花。短钉在半途被拦截,红花却在瓜棚内炸开了漫漫红雾。
"要命的就趴下!" 张八卦的吼得比雷声更响。湿透的幔帐落下时,他看见老者那只腕间刺着蛇纹的手掌,正拍向自己。
四、安传闻
红雾比新娘的盖头更艳。
"闭气!" 张八卦扯落棚布幔帐时才惊觉,这话本该说给两年前的自己听。当年江边那场红雾,吞了八条好汉的命,却只吐出三具全尸。
长蛇老者的毒掌追风而至,张八卦慌不择路,一脚踏进瓜堆里,竟半天拔不出来。他忙拾起瓜刀,转身反击。
长蛇老者的毒掌是赤砂掌,发功时掌面赤红,又毒又硬,那腕处的长蛇刺青,此刻也被映得鲜红。张八卦的瓜刀是铸铁刀,又长又脆,与长蛇老者的掌锋一碰,便断成两截。对方势不可挡,张八卦连忙捧瓜相抗,最终还是被对方一掌拍得吐血。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另一边,安传闻在毒雾中穿行,他体格高大,步法与身形却宛若游鱼,一双点学手堪比郎中的金针,一指点在绿漪后腰上,稚童当即双腿无力,瘫软在地。
长蛇老者解决了张八卦,正在与步望舒缠斗,见绿漪被制,厉喝一声:“白俊英!”
原本端坐在一旁的断江钩白五爷浑身剧震,他脸上的蜈蚣疤痕纹似乎抽搐了一下——那蜈蚣是七百三十多个日夜,一刀一刀叠成的。原本他断江钩白俊英,也曾是江湖上风流倜傥的俊公子,却摊上个心思歹毒的师兄,给他下了毁容破相的毒药。毒发时,浑身痛痒难忍,唯有在脸上刻疤,才能缓解毒发之苦。那脸上的蜈蚣,便是他日复一日刻下的解药模样。
老者晃动一只瓷瓶冷笑道:“师弟,想要解药,就帮我!”
五、速杀
白俊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屈服于对解药的渴望,他举起断江钩,大喝一声:“娘的,五爷我先杀官府鹰犬,再与你这长虫算账!”
他与长蛇老者并肩,一起攻向女捕快。步望舒对战长蛇老者一人,已稍显吃力,现在两人联手,更是难以抵挡。好在安传闻之前制服了绿漪,一个飞身出现在步望舒身边,与她共同御敌。
二对二,局势再次僵持。
“你这走狗,究竟使得什么闭气法,竟连绿漪的红花毒雾都不怕?”长蛇老者正在疑惑,安传闻已发动缩地突袭,之前他腰间兵刃未曾出鞘,白俊英与老者皆防着安传闻的点学手。谁料堂堂捕快在缉拿犯人时竟也使用偷袭,只见安传闻拧身、背鞘、拔刀,贴近时,距白俊英只剩十步。
十步杀一人,一刀断人魂。
白俊英掷出的断江钩,冲势还未衰退,心口便多了一个窟窿。
飞钩哐当落地,白五爷刻在面部的蜈蚣更显狰狞。
局势,二对一。
六、惊涛落日
安传闻挥刀甩去刃上鲜血,后退一步与长蛇老者拉开距离。不是畏毒,他的杀招须有冲刺的距离。
步望舒上前一步,手中长刀,映着白俊英的尸体:“乖乖束手,否则,杀无赦。”
长蛇老者仰头大笑。
雨势,似乎有些止住了。
二对一,两名捕快竟然犹疑了。
“你笑什么?”一向沉稳的安传闻,此时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笑你杀了个风云通缉榜外的,却放过了风云通缉榜内最危险的。”
一个娇柔的女声在瓜棚内响起,步望舒与安传闻猛然回首,只见原本红雾弥漫的瓜棚,如今已然烟消云散,一位二八佳人倚坐在药箱旁。之前那个小女孩,不过是易容后的模样,此刻,绿漪露出了她妙龄少女的真实模样
在瓜堆里装死的张八卦,闻声也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场内的情况,绿漪怀中已摆好了一架二胡。
难怪方才听到药箱内传来嗡鸣声,原来是琴弦微颤发出的声响。
二胡声起,雨丝仿佛都凝结在了半空。
那首令整个武林都闻风丧胆的夺命曲《惊涛落日》,江湖人送外号魔弦的何在湄,竟同时也是风云榜上被通缉的绿漪。
现在的江湖就是这样,大马甲套小马甲,一层套一层,是谁都有可能,是谁都不奇怪。
魔音如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瓜棚。步望舒口吐鲜血,直挺挺地昏厥过去。安传闻的闭气功破了,他咳出的血里,带着碎玉——那是他出师时,师尊赠予他的保命丹。
何在湄全然不顾眼前发生的一切,琴弓游走间,腰肢摆成惊蛇篆;弦音起落时,衣褶荡开三春水。
这一曲拉响,不到曲终,是不会停歇的。
七、唢呐破阵
张八卦摸出唢呐时,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洞房花烛。新娘子盖头下的脸,和眼前绿漪拉二胡时的媚笑,一模一样。
江湖传闻,魔弦演奏的琴曲,可能够摄人心魄,使人产生幻觉。魔音入心,眼前便会浮现这一生中,最幸福的过往。
但张八卦,早已过了受魔音魅惑的年纪。退隐江湖前,他就已对这江湖的风花雪月心如死灰,或者说,现在的他,稳如老狗。
任你魔音千娇百媚,勾起万般幻念。他张八卦仅以一曲破之。
唢呐声起,百鸟朝凤!
八、琴断弦
唢呐声如雄鸡破晓,瞬间盖过了二胡的魔音。一旁的长蛇老者,本在凝神抵御何在湄的魔音,又遭唢呐音袭,竟至经脉内真气逆行,七窍流血而亡。
何在湄脸色骤变,她柳眉微蹙,原本大开大合的琴弓推拉,改为快速颤动的打杆技法;先前轻盈虚浮的指颤,变得更加凝重。若说之前的魔音是犁庭扫雪,那么眼下急促的琴音便是直捣黄龙,何在湄将内力化作无数把气箭,激射向张八卦。
张八卦毫不畏惧,但见他胸腹处隐隐有真气鼓动,口中吹出的气流也是一息强过一息。
一曲朝凤颤音昂,百鸟骤起摄全场。
张八卦的内力化作百鸟,冲向气箭,将其纷纷拦截,随后又调转方向,袭向何在湄。
“轰轰轰——”两位高手的内力碰撞,引得瓜棚内外爆鸣不断。
雨,终于停了。
绿漪那双芊芊玉手,不甘地抚过最后一根断弦,最终无力地垂下。
(九)尾声
瓜棚倒了十八根竹杆。
安传闻在废墟里扒出了昏迷的步望舒,一旁的铁钩上,血渍早被雨水泡发了。
“哎,”张八卦把唢呐别回腰间,走近绿漪又看了一眼她的遗容,“好看是好看……”
五味杂陈,不是当年花轿中的新娘。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安传闻拱手拜谢张八卦的出手相助。
张八卦苦笑了一下:“当年水泊梁山第一百零九位好汉,小喇叭二狗,正是在下。”
“特么,又是一个小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