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奇案
清明过后已春深,晴雨复相侵。海棠谢了多少,珠颗出重林。
将买酒、闷时斟、供闲吟。此身浑是、惹了春愁,负一春心。
青叶轩里,随着红牙板儿声,凌峰抿了一口上好的青叶酒,闭着眼跟着节拍敲着桌子。二八年华的女孩儿轻启朱唇,将小曲儿唱得婉转缠绵,虽则是喧嚷酒肆,却因了曲子的清婉变得静谧。左右也没几个客人,那弹拨的老者索性便换了拍子,猛地一阵急弦,一大段二八连板抛珠滚玉地淌出来,凌峰一个激灵,睁开眼,小林子正滋滋有味地啃一段鸭脖子,临了,吮了吮指头,灌一大口的青叶烈酒,见自家上司睁眼,忙不叠地吞咽,憋得满脸通红。
好些日子不曾有公案了,县主凌峰便带着小林子拐到闹市区的青叶轩。这青叶轩虽说是酒楼,却常年有两位先生在此弹唱,凌峰喜爱青衣老者的弹拨,听上几声便能将裹住身体的疲惫抽离,小林子却喜欢那黄衣女孩儿,到底是年轻人,爱俏,各有所好,更别提他们家的青叶酒了,那可是上京里的佳酿,烈而不辣,绵而不软,点上那么一小壶,呷几粒花生米儿,吱吱有味。
喝得热了,凌峰推开轩窗,迎面清风徐送,将身上的燥热吹得一干二净。猛地,忽见窗下人声沸腾,有大队家丁模样的人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凌峰脑子一激灵,立时拍下一些碎银于桌上,纵身跳出窗外,那小林子见此情形,也放下酒杯,跟着上司窜上墙头,朝着人影追去。只留小伙计干瞪眼,嘴里直嘀咕:“好好的路偏生不走,次次都翻墙儿!”
两人来到热闹处,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主人姓王,名仁贵。别看王家花园内亭台楼阁掩花渡柳,但园外却甚是荒芜,就在杂草掩映的外墙上,此时有千万只蜜峰组成一个大大的字:冤。
凌峰拨开看客,认真端详了一下那面墙。显然,墙上的字是有人事先将蜂蜜涂写一个冤字,此时正是春深时节,百花竞开,蜂蝶滋长,那些闻着味儿的蜂儿自然被引了来。凌峰眯着眼,不动声色听着看客们的各种议论,但没有一句是有用的信息。他悄悄和小林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人群,回到衙所。
是夜,两人都没有回家,早有人将那王仁贵的底细送了来。冤字写在他家园外,自然是要查一查的。只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王家是个本份人家,虽然颇有家业,但也并不是大富大贵。只是半年前死了夫人,说是痨病死的。
两人整理卷宗,天光大亮,索性便不睡了,冷水洗了把脸,各泡了一杯酽茶喝毕,换上便服又出得门来。
春风拂面,举目望去,满园深浅色, 照在绿波中。若不是昨日那个冤字萦头,着实是个踏春的好时节。
两人正犹豫着去哪打探消息,却见街边两女子撕打在一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是怪了,本县民风淳朴,民众甚少滋事,今儿个却是一而再发生事端。民事纠纷也是要管上一管的。两人赶紧挤进人群,原来是两女子在争个小儿。那小儿周许年岁,被一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早吓得哇哇大哭。另一女子年纪约莫三十来岁,正拼着力气抢那孩子。显是怕伤着孩子,只一味挠那抱孩子女子的头发,只将其挠得伤痕累累。怪的是那抱孩子女子却是一声不吭,一问,原来是个哑子,家住城郊,以养蜂为业。那年岁大些的女子孀居,夫姓郑,人称郑娘子。
那郑娘子此时满头大汗,急怒交加又莫可奈何,一双吊梢眼紧紧盯住那哑女,天生自带风流。凌峰默着声也将这街头小景厘了个清。
原是这哑女上市来卖蜜,结识了郑娘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起来,郑娘子独自养孩子总有不凑手的时候,哑女便抽空帮一把,这倒也属于常情,殊不知半月前,哑女竟将孩子抱走不肯归还了,直说孩子是她生的。她一姑娘家哪来的孩子?
郑娘子说到这,气不打一处来,伸着长长的指甲又挠上身去。那哑女避不及防,被挠个满脸是血,却依然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
凌峰亮出身份,将人带到衙所审问。一边给小林子使了眼色,那小林子领命,掉头离去。众位看官不过瘾,也纷纷跟将而来。
两女子当堂受审。
郑娘子一口咬定那孩子为其与郑大官人所生,凌峰问他郑大官人去世几年,言有三年许。凌峰再说孩子几岁,一岁余。
众从皆笑。人说十月怀胎,难不成这孩子在其肚里怀了两年多不成?郑娘子见被嘲笑,不由低了头,红着面皮道:“孩子父亲另有其人。”
凌峰问孩子父亲为何人,郑娘子咬牙不语。
凌峰又问那哑女,哑女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画像线条明快,人物五官十分逼真,画功颇为深厚,众人凑上一看,竟是王仁贵王老爷。
立时,那王仁贵被传唤而来。
王老爷四十多岁,长得一身好肥肉,他一步一颤走上堂来,眼神躲闪着跪在两女子中间。那哑女一指王仁贵又指了指孩子,众人看眉眼,孩子却是有七分像那王老爷的。但王仁贵却是不认。凌峰一拍堂木道:“既是如此,那便滴血验亲吧。”很快孩子和王仁贵的血被滴在水中,慢慢洇在一处,竟是完全吻合,没有一丝分离。
凌峰当即判决孩子为哑女所出,着王仁贵将哑女带回好生过日子。又传令要将郑娘子痛打三十大板。
眼见两人将孩子带走。那郑娘子再也忍不住,撒泼上前,追着王仁贵大喊一声:“好你个负心汉,我为你生养儿子,我竟要弃我而去。”
王仁贵听罢脸色大变,竟拉着哑女走得更快了。郑娘子身子一软,立时跪在堂前,一五一十将自己与王仁贵之事说将出来。
原来王夫人貌丑且无趣,更不会生养,郑娘子丧夫之后没了生计,便被延请在王家浆洗讨生活,一来二去便与王仁贵好上了,但王夫人凶悍,两人只得私密交往,还生下孩子,王仁贵便在外面买了房另外安置。巧的是,王夫人半年前得了痨病而亡,郑娘子正打算登堂入室呢,不料想孩子竟让人给偷了去。
都说十哑九聋,但那返回的哑女听了这番话,拼命摇头,显是听懂了。她一边垂泪,一边从怀中又拿出一幅画来。返回来的小林子将画传给凌峰。
画面上,是一位身着华裳的女子站在一株梨树下,她的前面是一个悬崖,身后有一个手掌,显是在推她。哑女比比划划,指了指王仁贵和郑娘子,又作推人动作。急怒之下,她一口咬破指头,用血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小姐。”这是她会写的少数几个字。
那王夫人原本画得一手好画,小丫头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虽然识得几个字,却是不大会写。就是那个冤字,她也学了很久很久。因此,只能将所看到的画下来,寻找时机为小姐报仇。她被毒哑赶出来后身无分文,在寻找小姐的山间幸遇养蜂人收留,看到蜜蜂采蜜的样子,心生一计,将蜜涂在王家外墙上,引来蜜蜂替小姐报冤。
那王仁贵早被那画吓得面如死灰。
当夜她将夫人推下悬崖的时候就觉得被这陪嫁丫头见着,因此将她毒哑找了个理由赶出家门,想不到真的留下了隐患,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并将她毒死一了百了。他恶毒地看了哑女一眼。
凌峰一番审问,又有小林子带来的养蜂人作证,那王仁贵原本细皮嫩肉,早禁不住全招了。
在哑女带领下,凌峰下到悬崖寻找,王夫人早已变成一堆暴尸荒野的白骨,他又开棺验尸,竟是空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