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鸢从茶室出来时,才想起车送4S店做保养了,自己是坐地铁过来的。
她不喜欢把约稿地点安排在办公室,这会让一些初出茅庐的写手生了怯意,她也不喜欢把陌生人约家里,所以,茶室就成了一个很不错的选项。
她的方向感极差,却从不担心会迷路,因为导航总能把她送达目的地。可今天,她好像被导航带沟里了,无数次的向左向右后,她在一个道口前停住了。这是条废弃的铁路,铁轨两侧杂草丛生,有对小情侣站在铁轨上牵着手,摇摇晃晃地走着,咯咯咯的娇笑声被风轻轻传送进耳膜。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微微失神。
蓝天,白云,铁轨,地平线。
一切似乎都没变,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
大四下半学期尤鸢搬回家住了,毕业考和论文答辩何其要紧,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学校对面有个简易道口,有火车经过前会有铛铛铛的警示声,一分钟后道口上方的栏杆就会落下。而此刻,这警示声在尤鸢听来仿佛阵前吹响的冲锋号。离道口只差30米,她估算了一下应该来得及冲过去的。想到这儿,她腿上加了把劲,顺利越过这边的道口,却因为避让一辆残疾车,自行车前轮卡在了铁轨的夹缝里,车一下子失去平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没等她反应过来,连人带车被拽出夹缝,安全带到对面。不一会,栏杆缓缓落下,继而一列火车呼啸而过。
惊魂未定的她这才转过身,想看清是何方神圣从天而降搭救了自己。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小伙子,穿着件海魂衫,发达的肌肉显示出强健的体魄,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眉宇间透着股英气。
“多谢小哥哥救命之恩,我考试快来不及了,改天请你吃饭啊。”尤鸢不是托词,离开考时间只剩五分钟了。
“不客气,举手之劳。”小伙子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世间的事,总有很多的巧合,那么多的巧合就组合成了“缘分”两字。
一个星期后,依然在这个道口,他们竟不期而遇了。那个黄昏他们聊了很久,尤鸢知道了他的名字:吴奋,年轻的海军上尉军官,部队基地离尤鸢的学校不远,老家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之后的之后,他们常常会在那个道口“偶遇”。
毕业后尤鸢如愿以偿进了一家出版社做了一名编辑。两人的业余时间基本都贡献给了电影院、图书馆,游乐场、小吃摊......工作让她心安,爱情让她心醉,她觉得原本平淡平静的日子瞬间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直到有一天。
“我,我们结婚吧。”吴奋的求婚太过突然,而且表情凝重,说话吞吞吐吐。她没有在他脸上找出一点幸福甜蜜的样子。在她一再追问下,他终于开口:“我要转业了,家里也来信催我回去结婚。”
尤鸢惊呆了,随着吴奋的叙述,她陪着他回了一趟他的“曾经”,他的“过往”。
柯莲是吴奋父亲结拜兄弟的女儿,为了亲上加亲,双方父母早早给他们订下了娃娃亲,两人是在大人们善意的调侃声中长大的。随着年龄渐长,吴奋发现莲望向自己时的眼神不再那么天真无邪,眼眸中慢慢滋长出很多的痴与执,这让他很不自在,在他心里莲就是自己的亲妹妹。为了逃开这种尴尬,他瞒着家人报考了军校,来到千里之外的这座城市。他是家里的独子,可以想象他的举动给这个家带来多大的震动。父母思儿心切,没多久就双双病倒了。他后悔自己的率性,又因为身在军营无暇抽身回去照顾,在这此时,家里来信告知:莲承担起了一个儿媳的责任,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的双亲,使这个频临崩塌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这封信让他安心之余,又增添了几分新的不安,
吴奋的话无异于在尤鸢心里扔下一块大石,她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或者安慰自己。对他的求婚,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她需要点时间来消化心里的那块石头。
部队的转业文件正式下达了,转业军人一般都安排回原籍工作。吴奋决定留下来找一家接收单位,虽然难度很大,但为了自己和尤鸢的未来,他也要拼命去争取。
那天夜里,尤鸢刚忙完手头的工作。最近出版社事多,她就把一些稿子带回家审。因为忙,有两天没联系吴奋了,奇怪,他怎么也没发个消息来?她刚想拨个电话过去,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在机场。半小时后的飞机回家。”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急促。
机场?回家?鸢有些难以置信。
“下午接到家里的电报,母亲病危,鸢,等我回来。”
电话挂断了,鸢握着手机的手久久没有放下,心里有片乌云在悄悄聚集。
吴奋走了,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每次拨过去都是已关机的提示,尤鸢的心随着一张张撕下的日历沉入湖底。终于,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去找他。
当尤鸢风尘仆仆站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时;当目光触及他家人充满敌意的眼神时;当知道他母亲以绝食要挟他娶莲时;当了解他哪怕被软禁的情况下也没有屈服时,当她见到温柔贤惠又勤劳的柯莲时,她的心潮湿了、也揪紧了。
那日吴奋的母亲把她叫进了卧室。
“俺知道你定是个好姑娘,不然奋儿也不会对你如此执迷,可惜你们没有缘分。打小我们就给他订下了一门亲事,你也见过他媳妇了吧,奋儿不在的日子,家里全靠莲子支撑着,她是咱家的恩人呐,俺可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事。再说奋儿出去那么多年,也没尽到一个儿子一个丈夫的责任,现在好容易转业了,哪有不回家的理?哪有不娶莲子的理?”老太太侃侃而谈,根本不让她有cha话的机会,她垂着眼帘,微微咬着唇听着。
“俺们这比不得你们大城市,没有什么可转悠的,赶明儿让奋儿送你去车站吧。一个大姑娘家的,这样跑出来不太好吧。”虽然眼前的女孩文静、端庄、清秀、识礼,如果不是因为莲子,老太太也打心眼里喜欢。可是为了这个家,她只能下逐客令。
尤鸢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容,“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决定来这一趟,就是想再见他一面,也见见莲。现在都见到了,我也安心了。伯母,放心吧,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寂静的站台,寒风肆虐。
“真的不能再多住些日子吗?等我把家里的事都解决好,我们一起回去不好吗?”吴奋还在试图挽留。
“假用完了,再不回去会被炒鱿鱼的。哈,你想养我一辈子呀。”
火车缓缓进站。
尤鸢痴痴地看着吴奋,直到最后一刻才上了车。
列车缓缓启动,载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和一路纷飞的泪。
“你爱不爱我?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那对小情侣不知何时折返,经过尤鸢身边时有点疑惑地打量着她,把她游离的思绪瞬间拽了回来。她冲两人笑了笑,然后仰头向天。云天之上,盛夏之境,蓝与白,擦肩又聚拢,在天幕上打着哑谜,就像来来往往的人间。
你还好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像一直欠你一个离开的理由: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牵扯了两个家庭。有时爱往往不是纠缠,而是不能回头的撤离。世间最美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永远在一起。而是,因为爱你,所以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