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布布从午睡中醒来,眼前一片黑暗。他怀疑自己仍在梦中,于是伸手揉了揉眼睛,不止是黑暗,空气中还弥漫着腐臭,和铁锈的腥味。
不,这里不是他温馨的家,这里也没有他可爱的小主人。这是哪儿?布布挣扎着爬起身来,慌乱中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恐惧与无助感扑面而来,他放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上了年纪。被突然凶了那么一下,布布倒是忘了哭,好奇心占了上风。等了有一会儿,借着一丝微弱的光亮,布布看清了那是个机器人,正从阴影里一点一点挪了出来。看型号至少是三代之前的了,关节处锈迹斑斑,只有一只眼,还缺了一条腿。
“我,我,我和小主人走散了,呜呜呜。”布布又伤心起来,小主人发现他不见了该多着急呀。
“噗嗤。”老机器人撇撇嘴:“你见过有谁在垃圾场走散的么?你的小主人铁定是有新的布娃娃所以把你丢在这儿啦,你这傻子,啧啧啧。”
“就是走散了!小主人一定在到处找我呢,她答应要带我去游乐园玩滑滑梯,我们要一起荡秋千,还要坐旋转木马呢!”布布坚定地回答。
老机器人见状不再说什么,慢慢又挪回阴影里去了。
之后的许多天布布一直守在垃圾场,他本想去找小主人,又怕错过小主人回来找他。每次听到有些风吹草动,他都兴奋地跑出去,可每次又都耷拉着脑袋回来。布布渐渐接受了老机器人的说法:他的小主人不要他了。
这里似乎是个被人遗忘了的垃圾场。布布靠在铁丝网上沐浴着阳光,这本该是个悠闲的下午,而此刻,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狼藉。
“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吗?”布布好奇地询问老机器人。
老机器人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那条断腿,“离开又能走多远呢。”
太阳缓缓落下,布布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布布就出门了,天快黑时才满身伤痕的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包东西,看不出是什么。
“你还知道回来。”老机器人凶巴巴道。可是布布已经不怕他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老机器人就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布布堆起笑脸抱住他开始撒娇:“我这不是给你找宝贝去了么。”
他炫耀般打开那个大包,一件一件展示出来,“这根木棍可以给你当腿,可能不太灵活,但是能用;这个玻璃弹珠虽然不能让你重见光明,但是它好看啊,尤其在光的折射下blingbling;这个应该能除锈;这个好像可以充电……”
“傻子。”
“嘿嘿。”
和老机器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很开心,老机器人用上木棍腿之后行动方便了许多,熟悉垃圾场的他决定发挥一下作为机器人的余热,扫描完整个垃圾场后,他开始将各类材料分类整理,并用这些废弃物堆砌出了一个滑滑梯,一个简易秋千,以及一个会转动的小木马。布布看到这些的时候高兴坏了,搂着老机器人又哭又跳,差点把老机器人给折腾散架了。
“这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游乐园!”
两人都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波澜不惊地一直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布布的小主人出现了,布布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老机器人笑着捅了捅他胳膊,“怎么不高兴啊?原来你是对的,你们只是走散了,快回去吧,香香的小屋软软的床在召唤你呢!”老机器人纵然不舍,也不能阻挡布布去往更好的地方。
布布就这样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小主人离开了。他被小主人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盒子里黑漆漆的,布布很不喜欢,他疯狂地拍打着盒子内壁,喊着放我出去,可是小主人全当没听见。终于他拍累了,嗓子也喊哑了,他瘫倒在盒子里,眼角慢慢滚落下一颗冰凉的泪珠。他越发想念老机器人和他们的游乐园了。
忽然他感受到盒子的颠簸,恍惚间听到小主人和一个陌生人的交谈声“谁能想到这么个破布娃娃宣布停产绝版以后会这么值钱,身价翻了好几倍!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原来,原来……
布布的新家其实也不差,冷冰冰的陈列柜,每一件旧物件都被细心摆放在高档绸缎上,和被废弃在垃圾场的同胞们比起来,待遇简直天差地别,可布布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夜深了,新主人关了陈列柜里的灯,没有月亮的晚上,一切陷入无边的黑暗。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要回家。此刻布布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弓起身子,然后奋力用肩膀撞向陈列柜的玻璃门,玻璃应声碎了一地,划伤了他的脸和胳膊,可是他顾不上疼,只想赶快回到垃圾场,回到老机器人——此生唯一真心待他的家人身边。他跌跌撞撞地一路跑一路摔,晨光微曦时终于跑到了垃圾场。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他傻眼了,哪里还有什么老机器人,他的游乐园已被夷为了平地。铁丝网外“正在施工”的告示牌狠狠戳痛了他的心。老机器人去哪儿了?布布趁没人注意偷偷翻过了铁丝网。
垃圾场里全是碎石块,废钢筋。突然,他发现一根木棍掉在一辆混凝土搅拌车旁,那木棍他再熟悉不过了。布布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混凝土搅拌车一头栽了进去。
真好,无论以后垃圾场要改建成什么样子,他和老机器人,还有他们的游乐园,永远都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