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镈和罗破城记
泥婆罗人抛来的古拉尔,还真是比唐人的弓箭来的更快!
身材高大肥硕的阿罗那顺心情真是好极了,像看戏一样望着城外,打着唐王朝旗号的蕃泥联军阵型毫无章法,泥婆罗人的游骑和吐蕃人的牦牛兵各自为营,完全是一盘散沙。
就凭这样借来的不足万人队竟然还敢主动围困堂堂的帝那伏帝国首都茶镈和罗城?阿罗那顺有点心疼那个持节的文弱唐使,大概是病入膏肓了。
他叫什么来着?对,王玄策!上一次带了三十个人,带了那么多各国的财宝,一点不剩全掳了。
听说华夏流传什么出使上国用上使,唐天子居然派出这样的文弱草包到天竺来,大概是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唐天子如此用人,戒日王说唐王朝的玄甲军天下无敌,大概都是他们唐人吹出来的。
在对方阵营里,阿罗那顺唯一能看的上的大概只有副使蒋师仁了,是条汉子,一手唐刀确实厉害,上次不是自己有先见之明派了千人队,使他们力竭被俘,否则以三十骑凭借手里的唐刀骁勇逃出去,那整个帝那伏帝国都成笑话了。
生擒唐使,阿罗那顺心里并不想讲仁慈,只是看中了唐刀的锋锐。既然天竺诸国要与大唐修好,等那伏帝勇士学会了唐刀的本领,加上数万人的象阵,降服整个天竺便指日可待。
阿罗那顺的美梦还没醒,便听到唐使全部出逃的消息。
“可恶的拉迦室利!我看在你死去的哥哥份上保留了你的公主尊号,你居然吃里扒外!”阿罗那顺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差点当场撕人,当即下旨将戒日王之妹拉迦室利下狱。
没想到,唐使居然借来一群散兵游勇又回来了。望着城下泥婆罗人的马匹和吐蕃人的牦牛,阿罗那顺发现原来是有更大的幸福在等着自己。
他下令,准备就绪的七万象阵兵团依城外驻扎,城门口摆上三千盾甲,等唐使带着轻衣轻甲的泥婆罗人的游骑和吐蕃人的牦牛兵主动送死。要说这三千盾甲,阿罗那顺颇为自负,是他从戒日王手里继承的重要军事遗产,盾兵皆是力士,人持一盾立于身前,腰悬短刃,背负长枪。守,三千人三角具阵,内外二层,敌不能破,攻,可结三块方阵,品字形推进,曾在戒日王手中无往不利,横扫敌手。
只有阿罗那顺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在英明伟大的戒日王,窃国自立,是因为他比很多人都聪明。
他不会真的打算跟蕃泥联军打一场消耗战,而是细作和谍报都已经数次证实,泥婆罗人前两天都佯攻,第三天才是正式攻城。但是,泥婆罗人压根没把持节的唐使放眼里,跟他阿罗那顺一样都在觊觎吐蕃人的一千二百人的牦牛队和随军辎重,攻城时劫了吐蕃人就撤。
阿罗那顺听说泥婆罗人的野心计划后,抚掌大笑:”地上的狐狸想捉兔子,却忘了天上老鹰。这些马匹和牦牛都是本王的,都是!“
在他的计划里,只要泥婆罗人佯攻后撤准备攻击吐蕃人时,他就指挥象阵和盾甲全军出击,冲散联军,来一次更大规模的俘虏。泥婆罗与那伏帝依山傍水,他不想痛下杀手,只想把他们列入属国。
阿罗那顺相信,自己的虔诚供奉感动了上天,梵天、毗湿奴、湿婆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又收到谍报,此时已入五月汛期,恒河上游开始涨水,刚好可以截住吐蕃人的退路。
前两天果真如谍报所传,泥婆罗人的游兵队确实在佯攻,一矢未发,扔来的全是彩色粉料,这是胡里节泼撒的彩色粉末,他们称之为“古拉尔”,是赐福之物。
连阿罗那顺在城头都闻到了古拉尔中有姜黄、甜菜头粉的香味,如果不是自持是一国之主,他都想与城下的盾兵一起接受泥婆罗人的赐福了。
“哎——泥婆罗人这样泼撒古拉尔,着实有些浪费!”阿罗那顺亲眼看见泥婆罗人游兵队每只马匹背着十几个布袋,朝茶镈和罗城下纵马而来,却不张工搭箭,临五十步时便集体将布袋扔出,顷刻便扔出数百袋。布袋落在盾甲阵缝的枪尖上,各种颜色的古拉尔倾斜而出,粉灰升腾,奢豪程度不亚于洒红节。
一开始,阿罗那顺还心疼这制作昂贵的古拉尔,很快又释怀了。如果不是泥婆罗人主动前来,他手下的军团哪有可能集体享受这样奢靡的古拉尔狂欢?
第二日,泥婆罗人再来抛洒古拉尔时,他命令城下盾甲三角方阵干脆弃盾,直接用枪尖挑破布袋,享受泥婆罗人的赐福。
听着沐浴在古拉尔粉尘里的军士们欢呼,一脸横肉的阿罗那顺开怀大笑,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大孩子。在他的心底,泥婆罗人扔古拉尔示好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更悲叹唐使的浅薄寡陋,对泥婆罗人和天竺人的共有风俗毫不知晓,才是真正的傻子。
第三天,泥婆罗人又纵马挂袋而来。阿罗那顺大喜,命令城下盾兵先享受古拉尔祝福,再配合象阵跟随返回的泥婆罗人冲散联军阵型。
然而,这次泥婆罗人的“赐福”来的更急切,临近方阵时一改前两日的松弛,纵马疾行,装着古拉尔的布袋飞到方阵上空,他们便搭箭射破。一开始还是各色的古拉尔,渐渐倾斜而下却是青 黄 色的粉末,接着落下来的却是带着异香的液体,三千盾甲刹那间成了青 黄 色泥人。
”是松脂粉!是松油!快具阵!“一股死亡的恐惧弥漫瞬间开来,盾兵慌乱中准备重新结阵。
阿罗那顺脸色大变,泥婆罗人的游骑一改前两日慵懒,扔完布袋的游兵退回有序,几乎挡住了象阵前进的方向,后边的游兵不断涌向前,逼近方阵在数百步内,连龟缩了两天的吐蕃人的牦牛阵也在缓缓推进。
“快下令,象阵出击!冲散他们,快冲散他们!”阿罗那顺连忙命令摇旗。
就在这时,身居唐甲的三十骑在游兵中出现,为首的正是前两天还病恹恹的持节唐使王玄策,身边正是横刀立马的大唐副使蒋师仁。
蒋师仁一挥手中长刀,一队泥婆罗人的游骑拖来数十个巨大的松脂油球。
蒋师仁令:着!
松脂油球瞬间被点燃,浓烟升天。城头上的阿罗那顺心头一颤,左右一看,仿佛梵天、毗湿奴、湿婆已渐渐离自己远去。
此时,蒋师仁又挥刀高举过顶,喝道:弦!
一队泥婆罗人游骑跃身下马,取弓搭箭,这些箭簇都是包裹了油脂,箭端往松脂油球一蹭,便燃起了火焰。
蒋师仁长刀下移,呈四十五度斜指前方,喝到:望!
泥婆罗人游骑长弓手仰起头,同时抬起弓上的火箭,瞄向正快速推来的那伏帝国盾兵方阵。如果此时两兵相接,七千泥婆罗人的游骑必遭盾阵和象阵的夹击,还会被后方不能及时回撤的阵堵死,会被绞成肉泥。
生死只在瞬间,看起来文弱的王玄策面无表情,看不出计从己出的喜悦,淡淡望向远处城头上的阿罗那顺,仿佛是在心上一只被降服的猩猩。
蒋师仁冷冷望着裹满油泥正疯狂冲过来的那伏帝国盾兵,果断刀锋下劈,厉声喝道:灭!
着火的箭矢带着嗖嗖的箭哨飞向盾阵。瞬间,那伏帝人的铁盾烧起来了,那伏帝的盾兵也烧起来了,他们持的长枪也烧起来了,火海中哀嚎四起,惨如人间炼狱。
经营三天,灭那伏帝国盾兵三千的大计只在瞬间收局。
蒋师仁无暇欣赏那伏帝国盾兵的惨剧,那伏帝国的象阵前锋已经突破泥婆罗人的游骑长阵,直奔他们而来。一旦七万人象阵跑动起来,蕃泥联军必无生还的希望,他和王正使有何面目再回吐蕃见文成公主?这次护送使团失利,正是文成公主在吐蕃赞普面前求情,并亲自修书到泥婆罗,才借来八千骑兵。
看到自己的象阵顺利出击,阿罗那顺狞笑起来:踏平他们!一个活的不留!
蒋师仁收起长刀,拔出鞍上长旗,长旗连摆,不敌的泥婆罗人的游骑纷纷向两侧卷去,反而把自己率领的三十骑暴露在象阵前方。
就在象阵前锋咆哮着冲过来时,正前方的一道火墙被点燃,熊熊大火把大唐使团与那伏帝国象阵再次隔开,火势反而向象阵逼去。
原来,泥婆罗人游骑全体出击,并不是全部针对茶镈和罗城下的三千步兵盾甲,更多一部分是趁混乱割开马上的牛皮袋,把松脂油倾斜在象阵前进的道路上,数千人马,布油阵只在瞬间。
漫天的火焰向象阵反噬,那伏帝开始后撤,这时吐蕃人的牦牛已经开始冲锋。吐蕃人不断将牛背上牛皮袋扔像象阵,泥婆罗人的游骑长弓手不射人象,只射牛皮袋,油雨瓢泼。
不断有大象在嘶嚎中倒下,驱象的士兵滚入火中,跟着燃烧起来,比那伏帝国盾兵更惨烈。
顷刻间,那伏帝的象阵被挤压在一起,泥婆罗人的游骑封住了他们突围的去路,吐蕃人的松油顺着火势不断撒过来。
茶镈和罗城下,戒日王生前苦心经营数十年、傲视整个中亚大陆的七万象阵被八千蕃泥联军拖入巨大的绞肉机,着火的大象根本不听象兵统御,相互倾轧,相互踩踏,死伤无数,更多活着的涌向水位上涨的恒河之畔。
待吐蕃人松油撒尽,蒋师仁扬刀大喝:“那伏帝人狼子野心,早有窥探蕃泥之心,诸君不欲他日为其所役,今日同我共斩之!”
大唐右卫率府长史、贞观二十二年遣天竺正使王玄策也拔刀与身后三十骑齐声喝道:“共斩之,共斩之!”
二十二年,遣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其国,以蒋师仁为副;未至,尸罗逸多死,国人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时从骑才数十,战不胜,皆没,遂剽诸国贡物。玄策挺身奔吐蕃西鄙,檄召邻国兵。吐蕃以兵千人来,泥婆罗以七千骑来,玄策部分进战茶镈和罗城,三日破之,斩首三千级,溺水死万人。——《新唐书·卷二二一西域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