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授予棕熊奖版杀主少藏票的理由如下:
爱情,是亘古难题。倘若有人知道爱为何生发,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这是一封奇妙的情书,正如文中所说,没有寄信地址,只有收件人,而且信封中什么都没有,是一只空空的信封,或许有时候想要说的太多,所以才不知道说些什么。空空的信封,像一封无字的情书,读出了沉甸甸的感觉。文中的情态描写特别出彩,情绪的起起落落让人读起来不由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且以这句歌词结尾!“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以下为正文部分=============
【情书】
一
从家出发到学校,要经过一个小镇的邮局。
小雅踩着脚踏车路过的时候,经常会看见邮局的大叔,裹在军绿色的雨披下,用单车载着塞满信札的包裹,到处去送信。
偶尔,她会遇到隔壁班的小涵,那个看起来瘦弱而腼腆的男生,也在帮着大叔分送信札,他好像是邮差的儿子,穿着有些旧的邮局制服,在新生见面会上,沉默的坐一排男生中间,男生们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对面的女生,小雅和女伴们坐在对面,远远的看过去,他突然有些羞赧的垂下头。
那是小雅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就像是某天在路口碰到的某个陌生人,即便有短暂的眼神交汇,很快也就淡漠消失,不再被记起。
即便后来偶尔路过小镇的时候,会碰见他和他爸爸一样,裹在雨披之中,脸深藏在低垂的帽檐之下。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样子,也不知道在低垂的帽檐下面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毕竟,整个夏季都在下雨。
二
那时候,她还没有遇见羽嘉。
羽嘉是校外来串联的学长,和那些轻佻得步子都有些夸张的男生相比,他走路的样子更像他当海军舰长的爸爸,一步一步,不徐不疾,踩得又稳又平,可是他又和他爸爸不同,他不会紧绷着脸,嘴角永远都含着一点淡淡的笑,好像一开口,那笑容就会荡漾开来。
小雅在舞会上遇见了他,他极为绅士的弯腰,伸出手向小雅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舞池的灯光迷离绚烂,音乐声盖过了太多的喧哗,小雅觉得身体转的越来越快,有些眩晕,有些不由自主的想要摔倒,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想要尽量跳的平稳一些。
“你不大会跳舞吧”他俯下头,在她的耳边说。
“嗯,”小雅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没听清她的回答,他轻轻侧过头,把耳朵凑得更近了,她嗅到他颈间散发出来好闻的巴黎小香水的味道。
他突然笑了,跟着我,我教你,他说。
小雅轻轻仰头,看着他第二颗解开的衬衫扣子上面,微微隆起的喉结,在迷幻的灯光下,有着沙丘一样温柔起伏的影。
她有些失神,听见自己的心突然怦怦跳。
三
这就是恋爱吧,小雅想,在后来双方的通信里,她不止一次的和他描述过初见的那场舞会,对于她反复胶着的细节和那些与此相关的美好想象,他都温和而又得体的回应。
在舞会之后他们见了几次面,之后,由于周边小国战事的关系,他不得不跟随他爸爸转到国外去,她只好大堆大堆的给他写信,他也会给她寄来异国他乡那些印着美丽风景的明信片。
可是,这个小小岛国之外的世界,总是在不停的打仗,周边几个邻国不是搞物资禁运,就是航路封锁。
他们的通信常常不会按时的来去,总会在某一天,会收到三四封不同时段寄出来的信。
那些字里行间的念想,那些久等不到的误会和愠怒,无法相见的日子,所有无法言说的思念和深藏心中的轻颦浅笑,一点一滴,都凝字成诗。
她开心的时候,用席慕蓉的句子给他写: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她胡思乱想伤心的时候,用席慕蓉句子给他写:爱的盛筳永不重回。
在收到一大堆信札之后,她任由情绪的江海,决堤奔流。她哭,她笑,她笑自己的胡思乱想,生自己的气,笑话自己像个白痴。
但她的心,却总是甜蜜的。
收信和寄信,成了上下学之外,最重要的事。
四
以前都是安心的等,到学校邮箱里去拿。可是渐渐的小雅再等不及那慢腾腾的单车,她自己跑到小镇上的邮局去问:“大叔,我是舒雅,有我的信吗?”
“还来不及分呢,到学校邮箱里自己去看吧。”大叔回答说。然后她又去问大叔的儿子,哪个在新生见面会上,只看见小雅一眼就低下头去的男生。
他把几个单独用丝线捆在一起的信,递给她,“有的,有你的信”。
只有两封信,小雅难免有些失望,她的眼睫毛一垂,脸色暗了下来。
他看见她眼里的迅速散去的光亮,眼睛雾蒙蒙的,像是放下窗帘关了灯的房间。
“还有的,”他似乎不忍看见她失望的样子,在嗓子眼里嗫喏着说。
可是她没有听见他的话,转过身,踩着脚踏车飞快的离开了。
他站在屋檐下,掀开了低垂的帽檐,看着她远去的方向,默默发呆。
五
信是越来越少了,在信上羽嘉说起异国他乡的山水,说起大都市的繁华,而对于她之前聊起家乡的半月湖,说过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他似乎不再提。
他说他要去考海军军校,去更遥远的大洋彼岸,他的信函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无尽的想象和期待,就是再也没有提到她,只是说,以后的信件可能会越来越少,她恍惚觉得他信里面的那些故事,像是无形的刀,将他们悄悄的分割和隔离。
她有些郁郁的不开心,可是随后又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在傍晚的暮色中,凄然一笑,想要给你自己振奋一些。
可是暮云四合,有雨点落下来,她突然觉得冷而孤单。
六
转眼,三年的国中学业就要完成。
毕业后,有些人升入大学,有些人去了职校,也有些子承父业悄然遁入各行各业之中。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和他说过,想去中文大学进修,然后做个老师。可是他再也没有表过态。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往返于福利院和邮局之间,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上课,然后再去邮局看自己的信,有时候有三四封,有时候一两封,而羽嘉那边来的,除了有一两张印着美丽风景的明信片之外,再无其他.
意外的是,在一次收到的明信片中间,有一个空信封,信封上娟秀的笔迹写着:收信人:舒雅。
她欣喜的拆开,里面却是空的,她反复的翻找,甚至疑心是拆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可是都没有,再仔细看了信封,是那种岛内专用的油皮纸信封,而且上面就没有邮戳和来信地址,这个空空的信封根本就不是从外面寄来的。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不是谁的恶作剧,可是似乎是为了维持某种期待或者是增加一些份量,在她第一次拿到空信封之后,陆陆续续几个月,这种空信封一直会来,有时候从学校的邮箱里,有时候从帮他爸爸送信的那个男生手里。
有时一个,有时两个。
每次她都小心翼翼的拆开,然后再平平整整的收好,像是收拾自己的心情一般,既然没有内容,也没有发信地址,那个人似乎堵上了她追溯过去的路,她也就放下了追问的念头。
但她依然给远方的羽嘉写信,尽管到后来连明信片也没有。
她的那些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
后来的一些日子,她去福利院给孩子们上课。经常会碰见隔壁班的小涵。
他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送东西,用单车载着大堆外面捐赠来的物品,食物,书籍,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蝴蝶结的发卡,毛茸茸的小熊…
她看见他在给孩子分发小礼物的时候,包装用的就是那种用油皮纸做成的空信封,有时候,她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他远远的坐在最后排,和孩子们一起听,她想要过去问问他关于信封的事,可是只要眼神一接触,他就借故离开。
七
毕业前夕,她去了邮局,似乎想要去看看还有没有信,也是去感谢一下长久以来给她送信的大叔,和大叔的儿子。
小涵从邮局的存储间出来,拍打了身上的灰,取掉了脸上的防尘罩。他抬头看了小雅一眼,尽管头上有些灰尘,但脸孔依然白白净净,轻微的一笑,还是藏不住的腼腆。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小雅说。
他顺从的走在她旁边,两个人沿着小镇边上的树林往前走,梧桐树的红叶铺满了小径,树梢之上,天高云淡,
“空信封是你给我的吧?”小雅问。她侧着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
他不搭话,看了小雅一眼,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了头。
“你知道我和羽嘉的事情吗?”
他点点头:“我知道的,我看见你们在校联欢会上跳舞,去码头取件的时候,还碰到你去给他送行,后来你们的信件多了,去给你送的时候,你的女伴们还老是会起哄,说给你送情书来了。”
然后两人都沉默着往前走,踩着落叶沙沙响。
“然后你就给我发了一堆空信封吗?”短暂的沉默之后,小雅轻声的岔开了话题。
“我只是不想你太失望,也曾想假装自己是羽嘉,和你说一些什么,可是我并不是他,而我自己......也想和你说一点什么。
“可是,好像什么都说不上,也就没写了,只给你一个空信封。”他顿了顿接着说完。随即无声的笑了,笑容里有些释然。
“你自己想和我说什么呢?”小雅追着问。
“我想说的......我想说的......就在那些空信封里。”他略有迟疑,像是在寻找措辞。
“你这人可真好玩。”小雅笑了。
他们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镇上的广播里,大声的唱着一首歌:
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八
毕业了,你想去哪里,小雅说。
毕业了,我做邮差,接我爸的活,他受伤了,做不了事情,也需要有人照顾。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不想去看看吗?”小雅问的时候,想起羽嘉远方的世界,那么大,又那么远。
“我做邮差挺好的啊,可以照顾爸爸,可以随时去给妈妈扫墓。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其实外面的世界大不大,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小雅说。
“在这里,我有的东西太多了:我有我们的学校,有福利院的孩子,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你......还有你的信。”
他在小雅看向他的一瞬间,补全了后面的话。可是小雅还是听得分明:还有你......还有你的信。
她仰起头,抿嘴笑了。
九
毕业后,半年,小雅去了中文系大学。
小涵依然留在小镇上的邮局里,披着军绿色雨披,踩着单车载着塞满信札的包裹去送信。依然会有穿着校裙的女学生,骑着脚踏车路过,脆生生的问:大叔,有我的信吗?
偶尔,他会踏上他们走过的那条路,白云在天,红叶铺地。
远处的广播里隐约还传来那首歌:
如果沧海枯了
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我为你
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