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知尔甚深》
一、Scandinavian——奥斯陆的倒影
到达奥斯陆的那天,适逢挪威宪法日,街道上到处是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群。
玛丽恩正是此刻,带着她那条挪威牧羊犬闯入了我的视线。
通身亮艳红黄,色的skadino,系着红白蓝三种颜色的丝带,那种红与它自身的红不尽相同,更像是两个颜色之间被抽去了一丝血色一样的红。
她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手搭在宽阔的前额上,下巴颏微微地抬起,眼睛因为这场生动的笑,弯成了漂亮的月芽弧度,如一轮活灵活现的光晕,在湛蓝的天空下,迎着五月的阳光投射到我的身上。
我被这猝不及防的笑刺中,心也因为激动而显得越发不安分。
“Gratulerer med dagen!”玛丽恩薄薄的嘴唇有点苍白。在她的表情里,我读到了类似一种慵懒又明媚的和无法掩饰的与心底的快乐杂糅在一起的东西。她的语调如此欢快,天真无邪中让我完全沉浸在了这一瞬间的对视当中。
我的眼睛恍惚间潮湿。
skadino非常热烈地向我跑来,然后仰着头竖着耳朵向我叫了几声。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耳朵,它静静地不动任由我摩挲来摩挲去。
有一个穿着紧腰窄裙的红脸大汉不小心撞了我一下,他微笑着向我示意:“小伙子,你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些!”之后不等我回复就又没入了游行的人群当中。
我微赧,触目所及那些男人或者男孩子们,一个个都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甚至头发都被发腊涂抹的很是有型。而我只是简单的卫衣及牛仔裤,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旅行包。
“谢,我们回家吧。”我抬头,望进玛丽恩的眼睛里。她的视线却停留在skadino身上,随即我的手一痒,也随着她的视线转到skadino:
skadino正用它湿润的舌头舔着我的手心。
玛丽恩大笑。
Skadino仿佛感染了玛丽恩欢快的情绪,牙齿咬上我的牛仔裤脚,嘴里发着呜呜声,示意跟它一起。
我扯住它的丝带,吹着口哨,玛丽恩笑着阻止我:“谢,不可以,不可以。”
我才不管呢,跳跃着一手牵着skadino,又一手拉起玛丽恩穿过人潮汹涌。
二、Skadino——伟大的黑暗
那时,我在莫干山,日暮时分。
我倚在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悠闲地翻着一本前朝的线装书籍,封面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甚至还有一处明显的污渍,那是房东家的小孩不小心洒上的汤汁。
“skadino,skadino,等等我……”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与那道女声相见,一只毛绒绒漂亮的狗就向我直直冲过来,差点掀翻我的躺椅,还有躺椅上的我。那本线装书于慌乱中脱手而出……
令我终身难忘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只毛绒狗前面两条腿一个抢冲,就稳稳当当叨到了那本将要落下来的线装书,书是没有落到地上,但是因为惯性那只毛绒狗撞到我身边的茶盘,我的那只天青色的汝窑茶碗在茶盘上打了几个回旋终究是摔了下来,应声而碎成两瓣。
那只狗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它叨着书默默地把书放在茶盘上,之后就围着两片碎瓷摇着尾巴转来转去。这一刻,时间仿佛是静止了。
我的那只汝窑茶碗,天青色的小小的一只,十分可爱。看到它每每就想起那个诗句: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作将来,万般的清新朗朗。它的色泽极佳,特别讨我喜欢,每次用完我都小心地把它洗净,然后用柔软的棉布擦拭掉水分,妥妥地保管起来。
那是逝去的祖父留给我的礼物,我一直珍藏左右,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这个七八月间,我到莫干山避暑,小心地用棉纸包好妥贴地放到了行礼箱中,随身带了过来。
我凝视着那只被摔成两瓣的碗,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我陷入自己悲伤的情绪当中无以自拔。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前,用同样悲悯的还有夹杂着无限懊恼以及无措的眼神看看碎碗,又看看我。
竹林里,传来一阵风,竟然在这个八月的黄昏后带来些许的凉意。
要下雨了……
这是我与玛丽恩和skadino的初遇。
惊心动魄,也相当消耗肾上腺激素。
我小心地把碎碎的可爱的小瓷碗用细棉布和软缎子包了起来,好像它就是祖父一般。那时一人一狗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艰难地冲一人一狗笑笑,那笑估计比哭还难看。那狗吐吐舌头,我竟然发现,它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这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啊,清澈无邪。
我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
最初它好像有点抗拒,后来慢慢地软了下来,把它的头低上来拱我,然后和我贴一贴。我的心都被这可爱的小狗融化了。它的毛色极是美丽,艳丽的黄红色。我莫名想起那句诗: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它应该就是落霞的颜色吧。
“对不起,这位摔哥,我和我的skadino一起道歉向你!”她红着脸急切地说着蹩脚的中文。
“我叫玛丽恩,摔哥呢?”
“方便留下联系电话,卖了新的杯子送你吗?”
听着她说到卖了新的杯子,我心中的悲伤一扫而过,笑了起来:“是买,不是卖!”
“你好,我姓谢,玛丽恩,还有……”我低头看向脚底下的那只狗,“skadino?”
“Skadino……Scandinavian?斯堪的纳维亚?”我问道。
“对,挪威,我来自挪威。”她好听的语调和着风向我倾斜而来。
“挪威的森林,听过吗?”她的大眼睛异常真诚。
“看过挪威的森林这本书。”我点头道。
然后又俯下身冲着Skadino道:“你好,伟大的黑暗。”
一人似懂非懂,一狗不懂不懂。而我,突然乐在其中。
伟大的黑暗啊,与次郎说广田君是伟大的黑暗。
Skadino,广田君吗?我为自己的这个假设,各种恶作剧简直跃跃欲试。
玛丽恩仍是握着Skadino的“手”示意它向我道歉。
Skadino相当聪明,它白色的手,不,白色的爪子轻轻地抓着我,向我频频抬头又低头。玛丽恩说,这是Skadino向我表达歉意。
我欣然接受了伟大的黑暗的致歉。
三、china——天青色等烟雨
虽然我接受了他们的道歉,但是玛丽恩深通中国文化,知道汝窑的珍贵性,并且她也知道这是先祖父送给我的礼物。于是有一天,她带着我的碗去了山东淄川,找到著名的锔瓷师杨涛,帮我修复了那只可爱的小碗。
祖父曾经说过:“有的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不要那么介怀,人生在世数十载,这样的事你会会遇到很多……但是一旦有人对你好你一定要珍惜!”
大抵那时,我是不解其意的,直到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之后,我渐渐明白,应该懂的自然会懂。而应该不懂的,为何我现在正在懂?
比如,玛丽恩对我的那份真情。
我不懂玛丽恩对我的这份感情由何而来,但是总是应了老祖宗的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陷入其中的,又何止一个玛丽恩呢?还有我这个伟大的黑暗——玛丽恩戏言,我与Skadino很像,尤其眼睛。
我不介意她把我比作小狗,正比如我不介意自己的神思错乱一样,我可以把村上春树与夏目漱石混在一起,由挪威的森林而到三四郎,由Skadino而到伟大的黑暗。
这样的思想,很china,很赋比兴,很,天青色等烟雨。
我与Skadino越来越熟,越来越像,甚至超越了与玛丽恩。玛丽恩说,Skadino,我们一起抚养吧。Skadino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直对我拱来拱去。
终于,玛丽恩结束了在中国的假期,要回挪威了。
临别在即Skadino与我依依不舍。
我把Skadino抱在怀里,对它轻声说:我会去看你的,伟大的黑暗。它舔着我的手心,呜呜着。
之后,席卷全球的新冠爆发了,而我与玛丽恩和Skadino也成了牛郎织女,隔着伟大的黑暗,视频,电话,诉说着相思之苦。
玛丽恩说,有时候Skadino会主动拉着玛丽恩,小白“手”点着手机,要与我视频。
那时的我,是得意的,又是幸福的。
应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我也没能幸免,阳了。
生病的时候,骨头缝都在疼,嗓子像是有刀片在刮着。我看着视频里的Skadino呜呜地叫我,它一定是在心疼我。玛丽恩说是的,Skadino都瘦了几圈。
直到我病愈……
玛丽恩说:“谢,你来吧,Skadino,需要你!”
我反问:“你呢?”
她笑:“伟大的黑暗在等你!”
我知道,不仅仅是Skadino,还有玛丽恩,还有一整个Scandinavian都在等我。
天青色等烟雨:
我叫谢烟雨……天青色等烟雨的烟雨,江南烟雨的烟雨……
更是China的烟雨。
China,中国&瓷器。
四、Dungeons and Dragons——挪威的森林:知尔甚深
此时,我与玛丽恩和Skadino,坐在斯洛茨帕肯的草坪上。
野炊,喝茶。
用那只祖父留给我的可爱的,天青色的,小碗。
Skadino伸着白色的小“手”试图抓住那,碗。
~~伟大的黑暗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