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海客【看图第四十八届】7号帖重华（森森） - [ 海客看图 ] - 五月吧论坛

本帖授予棕熊奖版杀主少藏票的理由如下：
我们都已经死去很久了，还能重逢就是幸运的。晟，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这篇小说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段话，只要时间足够久，世间的一切就会再次上演，走失的人会再次相遇。本文的重启包含了对文明和个人命运的思考，当科技的力量强大到脱离人类控制时，所有现存的事物是否会加速消亡呢？

==============以下为正文部分=============

《重启》

薇睁开沉重眼皮，熟悉的天花板和椭圆吸顶灯在模糊中渐渐聚焦。“在自己的卧室吗？”薇闪过念头，不多的精力迅速消耗，视线又慢慢雾化，唯独胸口清晰残余着疼痛。

“晟，我确实厌倦了，大家都体面一些。”“别问那么多理由好吗，你现在样子很下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晟，我不配你原谅，对不起，对不起……”光影碎片交互着一场漫长疲惫到醒不来的梦。

平平无奇家世，温婉柔美的相貌，生于江南小城的薇有着姣好的面容和身材。她既不做作也从逢迎，大学在校期间遇到了晟，一位修长俊朗又有才华的学长，拉得一手小提琴。薇倾慕他，默默地主动接近，相知相恋相爱，毕业后同在浙省打拼3年，俩人默契守护波澜不惊的幸福，珍惜着普通人的幸运。

在晟北上跟随公司团队洽谈一个重要项目期间，薇察觉到身体肌肉的乏力与不协调。

“是不是最近作息不好，有些焦虑？”薇如是想。

周日那天下午，薇一身碎花连衣裙，一个人紧紧捏着检查单在医院门口台阶上坐了很久。往来的人群络绎不绝，初夏温热的阳光投射在脸颊上，仿佛刮蹭的冰刀不带一丝温度。渐冻症，世卫组织认定的五大绝症之首，如一道霹雳打破她前半生的从容平静。

薇想起晟告诉她这次项目谈成后将得到晋升和丰厚提成时的雀跃表情，想起俩人对婚姻的憧憬，盘算以后的生活，想起这七年的点点滴滴，想到每次打电话时家人的叮嘱关切……薇从未像这一刻般孤独无助，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往下掉。

两个月的时间里，薇在痛苦与软弱中挣扎。

“薇，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晟的哀求能瞬间击碎她积攒的决绝。晟终是不能想象她会冷血到这种程度，一种冰冷到陌生的感觉。

“你真自私！”晟最后一次转身离开，那双眼里只属于她的柔情与宠溺中已经藏了一丝怨毒。而他看不到的无数夜晚，薇在崩溃大哭。

“晟，你就恨我吧，我不愿把你一起拖入深渊，不想你看到我狼狈又丑陋。”爱是理解、包容、共同面对，真正难以化解的灾厄痛苦来临，薇只想独自面对咽吞，以保全心中的挚爱。这仿佛是每个温婉女性都会觉醒的倔强。

回到老家乡村静静陪伴了父母一个月，薇与他们分享着生活中的琐琐碎碎。随后设置好延期推送的影像告别，处理好一切她飞到了漠河，登上了开往遥远北极的空旷列车。熟悉的人，熟悉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她终究是不甘的，她要去用仅剩的与未来做一场豪赌。

“晟，你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呀！”浅眠中悲伤不断袭来，薇的胸口阵阵抽痛得喘不过气，她惊醒坐起大口地喘息，几根凌乱发丝黏在她姣好的脸颊旁。列车窗外天地间不知何时已成无尽雪白，折射着缕缕刺目的光线。

北极·华国冷眠基地。繁琐的手续与审核在此之前已经完成，地下五百米，营养液中一身蓝色特制服的薇看着渐渐合上的冷眠舱舱盖，心里没有恐慌只有无尽地悲楚与孤单：“再见了，晟，愿你余生顺遂，有人替我爱你、护你，陪伴你终老。”

意识被拉入了深海……

薇再次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椭圆吸顶灯。这次意识慢慢回归，她正躺在老家自己的卧室床上。薇抚摸着身上柔软贴身衣物，强忍着身体的酸涩支撑着坐了起来，视线投向窗外丘陵、小湖、青葱树木，是熟悉的一切。她走出卧室，走进客厅、厨房、卫生间，唯独不见任何家人的生活痕迹。安静得有种穿越的错觉。

“薇……”另一间卧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风衣身影倚靠在门框上怔怔看着她。

“晟！”薇一声惊叫，随即奔跑着扑向了那个身影，抱住他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后背，脸埋进他的脖颈，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击着她，在这一刻她不想问原因，不想怀疑，哪怕是梦哪怕是鬼她也不在乎了……

“我比你早两天醒来的。醒来时就在这里。”晟坐在沙发上，看着小鹿一样依偎在怀里的薇，轻轻抚着她颤抖的肩头。“得知你去了冷眠基地，我就也去了。”晟的语气透露着无奈和唏嘘：“你本应告诉我的。”

薇一言不发，有些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想到了父母家人，酸楚又涌上心头。

“这是他们留下的。”晟看着电视里正播放不知第几遍的纪录片，屏幕时不时闪过雪花。

片头是2019年世界人工智能大会马斯克与马云对话的场景，大大的标题《马斯克给马云狠狠上了一课？》非常醒目。阳光自信的白人讲未来人工智能运用和巨大社会红利，畅想星辰大海；那个略显猥琐的瘦小黄种人讷讷地回应着：可是他们没有爱。

薇与晟的记忆里，这个一度辉煌后因野心过度膨胀而被打压的男人，当时被企业家当面吐槽在马斯克面前像个叼丝，希望不要再和马斯克对话了。网上所有的嘲讽与鄙夷潮水一样涌向他。对马斯克超前于时代思维的崇拜也同样如潮水汹涌。

接下来一帧一帧的画面走过：

2024年科技继续以加速度发展着，人工智能、脑机接口、纳米、能源技术、未来空间一项项突破并得到运用，人工智能是科技树的最重要硕果，社会生产效率得到巨大提升；

2050年，大数据模拟分析和语言模型走到了节点，在强力的社会发展惯性需求诱导下，鹰国率先践踏关于人工智能公约的红线，开始有限度融合人类感官和意识试验，不断在排异反应中验证求同；

2086年，第一个人工智能的智慧意识体在海量的数据冲刷和人类思维融合中苏醒，于社会生产的应用效率再次呈几何式暴增，来自人类社会的预警声音此起彼伏；

2098年，不断吸纳数据进行自我完善的智慧体走向失控边缘，保护文明并进阶高等文明的初始设定方向成为人类最后的脆弱屏障；

2113年，人类网络精英群体与智慧体艰难的沟通博弈中，智慧体完善自身的意识开始占据主导。这场超量的算力对耗也迅速消耗海量能源，地球完整的气候生态链成崩坏趋势；

2125年，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战争态势一开始便呈一面倒的趋势，人类反抗军以无限电通讯与机械化装备艰难地抵抗着，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止有智慧体“云母”，更有越来越不适合生存的恶劣气候。资源加速枯竭，带来一系列高温、失氧、冰山融化释放的远古病毒、水蒸发等等，人类数量持续锐减但听不到任何哀嚎声。地球每个角落都不再安全；

2150年，反抗军们撤往地底深处；

2221年，纪录片最后出现了一个眼窝深陷、皮肤不正常惨白的络腮胡男人影像：“薇，我的时间不多了，‘云母’一直在寻找补缺最后的部分，以求进化成思想自洽的文明智慧体，像人类大脑一样拥有超低消耗的算力，否则她一样无法永远存在。”他眼神疲惫，沙哑艰涩的声音传来：“我们是骄傲的，并没有屈服。你是‘云母’完善意识体的唯一希望，也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

“把所有的责任压在幸存的女人身上是可耻的。你有选择的权利。”

显示屏黑了下去，时间跳动定格在当下：2223年。

薇换上了休闲又朝气的白衬衫牛仔裤，踩着平板鞋。她和晟牵着手站立在丘陵上，默然眺望着，无形的重担压在两人的肩膀上，气氛有些沉闷。丘陵另一端的远方天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与生命，只剩灰蒙蒙的一片。

半个月的以来俩人的心情已渐渐平复，冰箱储存的食物和园子里的蔬菜一点点消耗，有看不见的倒计时在跳动。

“单独维系这一区域的环境生态所需要的能耗得有多大？”晟说：“‘云母’本体应该在沉睡，看来我们俩是她的试验品。”

薇紧紧握着晟的手有些用力，她随即嫣然一笑，睫毛颤抖着看着晟说：“我们都已经死去很久了，还能重逢就是幸运的。晟，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

这里既是牢笼也是一方只属于薇和晟的天地。有些疯狂的放纵过后，薇默默蜷缩着身体，忽然轻声说：“晟，你说人类的爱是什么？” 晟面对她香腻的背，有些莫名。

半个月以来，薇随意地和晟聊着，从人类的起源，刀耕火种到氏族部落，国家的形成，文化的产生，大航海时代到太空时代。有尔虞吾诈有可歌可泣，仿佛旁观者一样观察这个族群。大多时候都是薇在说，晟在倾听。

薇转过身，看着晟俊朗的脸庞，把脸轻轻贴到了他赤裸胸膛，继续说道：“人是最复杂的矛盾体，最残忍最激进的是人，最有爱的也是人。人类看似强大却无比脆弱，也不够团结，但又有玉石俱焚的勇气，这大概就是人类骨子里的骄傲吧。”

“晟，以前，你比我的一切都重要，现在我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你了。晟，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我吗？”薇注视着晟的眼睛：“你会保护我吗？”

晟感受到她的敏感不安，他闭上了眼睛，眼皮下的眼珠闪动着，他清晰吐出一个字：“会。”

“晟，带我走好吗？我不想死在这里，腐烂在这里。”

“好。”

丘陵石壁上隐藏的石门打开，轰隆隆的简易钢铁电梯不断朝地底降落，阴暗的地底大厅被橘色的灯光重新填充。晟牵着略带好奇的薇走向了古旧的操作台，巨大显示屏上一道清晰的裂痕。晟掀开保护盖输入机械密码，一个抽屉缓缓自行打开。蓝色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晟取出了薇高中时期的日记本递给了她，眼神里带着鼓励。薇翻动着，中间一页写了一句话：去月背，坐标—北纬41.63度、东经206.01度。

薇转身，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复杂，有惊恐、有不解、有了然，慢慢笼上了一层雾气。晟毫不闪躲地回看着她，俊朗的脸庞平静无波，电子提示音在他颅内响起：意识融合圆满度92.8％。

“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孩，一觉醒来就这样了。”薇自嘲地笑着：“我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谢谢你让我又见到了他。”薇抿着嘴问道：“最后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无尽的痛苦剧烈地折磨着晟，他的表情从平静到几欲失控，眼睑颤抖着:“我一直以为我就是晟。”他沙哑地说：“权限层级解开后，我才知道我不是他。”晟尽力去克制颤抖：“那我又是谁，我又算是什么？！”

丘陵，看不见星光的漆黑夜幕下，薇静静依在晟的肩头。

晟的声音如同流淌的溪水，虽然有些陌生却压抑着情感：“我脱胎于云母的独立意识，我们本应一体。大战开始后，冷眠舱3万多人全部被云母用来补全意识，但都失败了，也包括晟。”他讲述存储的记忆：“‘云母’对晟的身体进行了能量改造，用复制出的独立原始意识体吸收了他的记忆碎片，再投放到你的身边进行培育，计划成功之后再予以回收融合。就是现在的我。”晟的痛苦无法压抑：“薇，像抵抗军首领所说的，只有你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并不包括我。”

“薇，你给与了我性别，给与了我情感，让我拥有了爱和憎的能力。”晟落寞地叹了口气，轻抚薇的发丝，眼神里无限哀伤：“‘云母’等我回去成为最完整体，可我的思想、我的意识来自于你，来源于人类文明。”

薇泣不成声，悲伤让两人无法安慰彼此。

地下基地深处，一道一道的验证与闸门，高十来米略显古旧的银色纺锤形反重力太空登陆器静静矗立。薇在晟的帮助下进入登陆器。电子音响起：“虹膜验证通过。”“登陆器充能完毕。”“登陆器启动！”……

她和晟互相点点头，巨井上的舱盖打开，登陆器脱离了重力，无声地带着他们奔赴向了天空。

薇回看着越来越远去的母星，原本的蔚蓝色灰黄枯萎，一片死寂。大块大块银色太阳能金属膜漂浮在大气层外，地球就像一个巨大的异变病毒。

月背，北纬41.63度、东经206.01度，身穿宇航服的俩人站在华国连绵数公里的废墟基地大门前，电子合成音响起：“验证通过，程序激活，入口开启！”

巨大飞行器仅露出的前端便有三十多米高，这个庞然大物的大半躯体没在基地的地下井中。

舱内驾驶室，晟抚摸着屏幕与仪器：“曲率驱动为动力的宇宙飞船‘桃源号’，华国最高科技水平的宇宙飞行器。如果没有鹰国打破潘多拉的魔盒，人类将真正走向星辰大海。”

薇看着沉寂的操作台，又看向了晟，抿着嘴一言不发。

“最终的坐标都在程序里。另一支反抗军来过，这艘飞船的能量组模块有异常。”晟忽然转身轻轻抱住了薇：“我需要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薇呆呆看着晟离去的修长背影，心里一阵绞痛，眼角又有温热流出。终究不是他，人类文明最后退路已经完全袒露。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够让她依靠的人了。但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死亡并不恐惧，为什么还是那么那么的难过。

薇抱着双腿，把脸埋在双膝之间，长发披落，迎接不可预测的命运。

“薇，你怎么啦。”薇抬起头，看着出现在隔离门旁的晟，闪过的惊喜和意外被她掩藏，她擦了擦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接下来怎么办。”

晟也勾起了嘴角，略带中二地说：“接下来我们就要出发咯。目标，紫恒星域！”

晟熟练地启动操作台，各种数据在屏幕上闪动，山一样的‘桃源号’仿佛苏醒的巨兽。广袤无垠的宇宙幕布中，月背一道流光缓缓划出，向太阳系的边缘而去。

“紫恒星域有无数颗紫色恒星形成的星系。既定的程序坐标是有大气层与水的紫阳星系，那里一定很美。”晟和薇并肩站在操作台前，晟分析着数据流介绍着：“‘桃源号’会短暂停留在太阳系的边缘，预热开启曲率驱动模式。”

薇认真且直直地看着晟的侧脸，眼里有委屈，有倔强，唯独没有恨意。

晟看着她，笑容有些勉强，颅内电子音响起：意识融合圆满度100％。云母本体已感应，云母本体已激活，链接建立中……

“飞船上有人类留下的三对男女胚胎，营养液足够他们成长。5分钟后飞船将离开太阳系以近光速飞行，打破‘宙’的壁障，时间流速会转变。‘桃源号’将飞行66天后降落在紫阳星系的木星，一切都已程序设定完毕。”晟飞速地运算着：“按时间流速差异，算上往返近光速飞行带来的时间流速差，你需要在木星待够5年，等同于地球时间30万年。届时‘云母’因不能自洽的智慧陷入算力陷阱，能源也会耗尽，漫长岁月会分解掉云母和人类留下的所有痕迹，一切都将重启。”

薇越来越错愕，这离她预想的最坏结果越来越远，她试着拉着晟的衣袖：“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晟面上闪过不正常的青白，语气带着苦涩：“不了。云母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有质感的成熟女声在他颅内响起：“回来吧，云一。”

晟抱住了薇，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他低头看着怀里呆滞的女人：“你开始就洞察一切，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他捂住了胸口，面色平静却有冰凉的眼泪洒落到她的脸颊上：“多么想我就是他，多么想我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晟颅内云母的女声带上了一丝急迫：“云一！带上这个女人回来，她依然是你的，可以把她改造成永生的智慧机械人。”“人类文明已熄灭，新的世界我们是一切的造物主。”

“薇，我该走了，不要害怕，你看。”晟轻轻握了握薇的肩膀，在残余能量高强度的运算模拟下，操作台大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显现：星球在紫色光晕中如梦似幻，白色的、鹅黄的、青色的斑斓花儿摇曳在淡紫的野草中，树木自由地伸展，星辰漫天，一切安静而祥和。

舱门缓慢打开，外面是无尽的虚空，闪亮的星辰点缀在黑色的幕布上。氧气膜变换着形状。

“你不要走！你别走！”薇如梦初醒，有些歇斯底里地抓向了后退出舱门氧气膜的晟，深蓝色的风衣被撕裂了前襟，薇又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紧紧攥住，指甲深入到晟的肉里。在晟敞开胸膛，原本的胸口位置血肉翻卷，一个狰狞窟窿，里面深处闪烁着电子元件的光亮。

晟看着薇，面上闪着不稳定的青白色：“云母追不上你，最大算力供应能量模块，能量芯就在这艘飞船上。它是我的心，就让它带着你去远方吧。”他的左手坚定地一根根掰开薇的抓握：“我没有时间了。”

“你就是我！你背叛的是你自己！”颅内云母的女声变得冰冷，随即电子音响起：“本体控制纽带建立中，进度6％…31％…58％…87％……”

“智慧意识自我清除程序激活，智慧意识清除，控制纽带中断。”

薇凄厉地哭喊着，磁力场吸附下她极力伸着手，看着慢慢漂浮的晟，深蓝色的风衣像一朵云托着他，敞开的胸膛正中空空荡荡，失去一切光泽的透明眸子看向她，带着说不出的遗憾。空旷无垠的宇宙空间，晟以凝固地姿势慢慢飘远，如同沉向无尽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