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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五月不知道几杀--杀人者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苏柯
  1楼 四褂初级  913帖  2016/10/30 14:55:0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1片金叶子 紫金城金主
:宁静致远 点击进入抢亲页面琳琅 点击进入五月兵器碧海潮生剑 点击进入小小金库松柏居 今日帖数:今日0 帖 点击参与风云风云0-3 届 典藏 浅聍 慕容薰 白小扇 长发及腰 典藏春秋 白若兰之抱琴 水小七 白若兰之入画 白小宫 叶染 佟掌柜 呆 明月何皎皎 瑾色年华 颦锁深年 琳琅 微笑向暖 清歌流觞 清扬婉兮 尘染 宛若初见 盛夏光年 清画兰妆 喵破破 秋声轻赋 佟萌萌 刹那芳华 浮生未歇 一遇倾心 七弦泠泠 世外仙姝 云朵小公主 歌灯 与子成说 绵绵延延 薰风入弦 可恋不可说 琴瑟静好 冉冉叶 典秋入词 岁月安好 春风十里 掌柜哒·佟学 水珮风裳 叶小葵微微笑 云鬓画颜 可遇不可囚 阳光灿烂的日子 苏聍 叶小小 莲叶何田田 周 月琅琅 称五两酥糖 夜雨声烦 因风初苒苒 破阵子 繁花朵朵 是谁的心啊
五月不知道几杀--杀人者  发帖心情 Post By:2016/11/14 19:04:00 [只看该作者]

  寒冬

 

庄王七年冬,郢都突降鹅毛大雪,巍峨的城池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雪花纷纷扬扬,连成一片雪幕,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对于楚国臣民来说,这场大雪来得不是时候,给本就寒冷的都城平添了几分寒意,冻得人手足发僵愁眉不展,而那心底深处的冷意,更是与这大雪交融纠缠,令人无比心惊。

 

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庄严雄伟的王宫深处。

 

庄王病了。

 

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般,庄王的病也来得很是突然且怪异。自从四年前楚伐六国且大胜而归开始,庄王的身体便一直很健康,从未染过小恙。但是这次的病情很严重,庄王已经数日不理政事,只在寝殿里歇养,连大臣们都不愿接见,让许多人心下惶惶。

 

寝殿深处,樊姬亲自端着药碗,缓步行到床前,见庄王靠在枕上,那两道墨眉如大剑,笔直地斜插入鬓,墨眉之下,他深沉似水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虚空,竟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樊姬心底轻声叹息,轻轻地咳了一声,上前柔声说道:“王上,且宽心些,先服了这碗药吧?”

 

庄王接过药碗,并没有饮服的意思,而是将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淡然道:“孤没有病,不用吃药。”

 

看向樊姬时,他如鹰隼般的眼睛里有了些许暖意,顿了顿又道:“孤知道你很担心,想必这段时间心里很难熬,但是你要明白,有些事要慎重待之,否则,这楚国就乱了。”

 

樊姬艰难地点点头,道:“一切听从王上决断。”

 

庄王神情难测喜怒,他侧耳凝眸,似乎在聆听外面呼啸的风雪声,半晌过后,沉声说道:“这场雪来得真是时候。”

 

仿佛在响应他的话一般,屋外风雪果然更急,雪花在大风里急速地打着旋儿。

 

 

议罪

 

王宫大殿,臣工聚集,唯有上方座位上空空如也。

 

庄王亲政以来,一直勤勉于政事,楚国在他的治理下愈发强盛,像这几日深居内宫的情况可谓极其罕见。然而殿中的一班臣子,神情虽然不同,却并没有太多愤怒惶恐的情绪。他们位列朝堂,自然很清楚庄王并非真的病了。

 

就算有病,那也是心病。

 

公子侧今日不太舒服,因为没有美酒作陪,所以心情有点烦躁。他望着左右这一班大臣,心头的阴霾越来越浓。在事情发生之后,一开始他并没放在心上,不过是死了个平民,有什么打紧的?但是在这个关口,庄王突然就病了,而且深居宫中不再外出,这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虽然这件事和他并无关联,若当事人是别人,他自可不管不顾,继续喝着自己的美酒,然而犯事的人与他关系莫逆,没办法做到置之不理。

 

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公子侧忍受不了这种沉闷,正准备开口说上几句,他前方一个老态龙钟的家伙倒是先开了口:“诸位,王上命我等商议此事,得提早议出个结果。”

 

众人抬眼望去,见说话的是令尹虞邱子,心中便有点不以为然。庄王剿灭若敖氏后,将朝政大权归于己手,令尹一职实际上已经成了摆设,而虞邱子无权无势,更不敢有丁点非分之想。所以,在其他人看来,这位令尹说的话实在没有多少分量。

 

只不过他现在抬出庄王,众人也只好依言议了起来。

 

第一个出班说话的是莫敖屈冷,他面色阴沉道:“令尹大人,我等各司其职,刑罚一事自有专人署理,岂能横加干涉?现在出了这等事,不妨交给司败处理,按例行事便可。”

 

他说的话自然有理有据,然而在场众人都明白,如果只是一件简单的凶杀案,按照他说的那么办当然可以,问题就出在犯案的人身份极为特殊,以至庄王都感到很棘手,所以才借病不出,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一众臣子。

 

莫敖一职本掌楚国军政大权,只在令尹之下,历来都由屈氏一族中人担任。不过在屈瑕伐罗失败自杀后,莫敖的权力便大大降低。所以此刻尽管屈冷气势汹汹,殿内众人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司败子展见他提到自己,心里思量着屈冷的真实用意,嘴上慢悠悠地说道:“按例,杀人者偿命,不知莫敖大人觉得这样处理可否?”

 

屈冷被子展这句话顶得胸口发闷,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那还商议个屁?直接把案犯拉出去砍了便是。他之所以当先发问,其实是想试探下他人的意见,最好能窥探到庄王的真实想法,以便能奉迎上意。

 

殿内气氛有些凝重,左史子郑出班而立,接着子展的话道:“司败大人所言甚是,关于此事,王上自然要避嫌以安民心。然而不依例行事,民心如何能安?诸位,王上励精图治,黎民安居乐业,我楚国国力愈发强盛,这等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公子侧闻言一怒,冷声驳斥道:“左史大人,事情还未查清楚,你就这般急切定罪,究竟是何打算?”

 

“打算?”子郑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似得,微微嘲讽道:“司马大人,请恕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此案案情十分简单,左尹子重杀人于小巷,欲逃离时被巡差发现,彼时他手里拿着凶器,上面还有血迹,死者就倒在他身旁不远处,可谓人赃俱获。这般简明的事实,莫非司马大人看不明白?当然,我知道你与子重相交莫逆,为他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公子侧冷笑道:“左史大人说得这般清楚,想必当时就在现场?”

 

子郑摇头道:“并非如此。”

 

“那就奇怪了。”公子侧拂袖,面对众人道:“左史大人既不在现场,又不掌刑罚之事,为何知晓的这么清楚?莫非司败大人最近事务繁杂,将这类事情托付给左史大人暂办?还是其中别有隐情?哼,方才你说到交情二字,我倒是知道,你与子重一向交恶,莫非这件事便是你左史大人暗中操纵?”

 

“一派胡言!”子郑面色沉郁如墨,冷声斥道。

 

公子侧不再穷追猛打,看起来他是胜了一局,然而这件事对子重着实不利,连他心中也没有什么把握能助其脱罪。

 

子重名婴齐,乃是穆王之子,庄王之弟,官居左尹,身份无比尊贵。

 

像他这样的人物,本来不会有什么麻烦缠身,偏偏那日被人撞见在小巷中手持凶器,身边还躺着一具尸体,一时间都城震动,民心惶惶,庄王迫于无奈只好将其囚禁起来,然后就如何处理一事命众臣聚集商议。

 

朝中众臣要求严惩者有之,要求宽宥者亦有之。

 

今日是第三日,前两日商议都是无功而散,往往是议到一半,持有不同意见的两方便吵了起来,争得不可开交。

 

虞邱子见情况与前两日相似,不由得皱眉说道:“司败大人,你主掌刑罚,这件事你来说说吧。”

 

司败子展点点头,道:“诸位,我们议来议去,始终就惩罚二字纠缠不清,但是恕我直言,此案疑点颇多,不可仓促定罪,不如将子重请上殿来,有些疑点我想当着众位的面问个清楚。”

 

虞邱子道:“如此也好,诸位稍等,待我将此事奏请王上。”

 

 

问罪

 

子重踏雪前行,身后跟着两名军士。

 

他身份尊贵,所以并未戴上镣铐,但他脚步依旧显得很沉重,双脚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浅坑。此时天光银白,天幕隐藏在重重雪花之后,空中唯有冷风和寒意,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走进大殿时,子重带进来一身雪花与寒气,他略略朝前走了几步,便停步不前,没有走到往日他站班的位置上。他面容清癯,脸色苍白,眼眶有些发黑,没人敢在庄王没下决断的时候对他动刑,但他无论如何也休息不好。

 

司败子展来到他身前,清清嗓子,面色凝重地说道:“左尹大人,关于这件案子我有几个地方心存疑虑,所以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想跟你问个明白。”

 

子重颔首道:“司败大人请问。”

 

子展问道:“案发时,你为何手执凶器,立于死者之旁?”

 

子重深深吸口气,沉声道:“当时的情况,我不记得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内顿时惊起一片骚动,众人纷纷诧异地看着子重,尤以公子侧为甚。子展虽然没表现出明显的倾向,但他此时的问话对子重来说是很有利的,毕竟刚才子展提到此案还有些疑点,如果此时他能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说不定真的可以脱罪。

 

然而他竟然说什么都不记得,此事才刚刚过去两天,怎么会不记得?公子侧一颗心不停地往下落,莫非子重真的杀了人?所以才这般回答?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恐怕也帮不到他了。

 

子展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他眉头紧锁道:“左尹大人不妨再回想一下,也许能忆起一些事情。”

 

子重缓慢但是坚定地摇头,淡然道:“司败大人,我真的不记得了,事已至此,你便按例处置吧。”

 

子展陷入犹豫之中,不知是否该将判决交给庄王定夺。

 

“等等。”虞邱子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望着子展说道:“司败大人,刚才你说到心中还有疑点,不妨说出来,让诸位一起参详。”

 

听到这句话,左史子郑侧目视之,不知道虞邱子为何会如此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一直以来,虞邱子都秉着祸从口出的原则,很少就朝政大事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如今子重杀人一事证据确凿,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莫非是从庄王那里得到什么暗示?

 

想到这里,原本要出言反驳的子郑紧紧闭上嘴巴,默然不语。

 

子展目露深意地看着子重,沉吟道:“此案看似简单,但就是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我怀疑其中别有隐情。首先,左尹大人为何杀人?死者身份尚未查明,此人面黄肌瘦,衣物十分粗劣,从他的面貌和衣着判断,想来身份低微,为何会与左尹大人起了冲突?杀人者总需要一个理由,我不明白,死者与左尹大人身份相差悬殊,怎么就会进入这样一个必死之局面?”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子重,后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中神色淡然,好似对此事的进展毫不关心。

 

子展继续说道:“廷理检查尸体时发现,死者身受刀伤十二处,遍布前胸四肢,死状十分凄惨。从伤口来分析,杀人者显然极其愤怒,且自身力气不足,所以才会在前胸部位连砍七刀,但每一刀伤痕入肉很浅。诸位都知道,左尹大人武艺非凡,一身技艺在军中颇有威名,若真是他出手杀人,为何会这般麻烦?恐怕他一刀就能杀死死者。”

 

他脸上满是不解,道:“最后一点,当巡差发现左尹大人与死者时,一应证物都被封存,但当时我与廷理赶到现场,发现一个问题,因为天冷,死者身上的血迹还未凝固,但是左尹大人的刀身上血迹却呈现乌黑色,两者之间的时间上存在明显的差异,这又是为何?”

 

众人陷入沉默中,子展掌刑罚十多年,是此中老手,既然他觉得这事疑点颇多,那么便不会是无的放矢,也许子重真的是含冤入狱?

 

莫敖屈冷打量着众人神情,脑中心念电转,他想起深宫中的庄王,忽然察觉一件事情,子重乃是庄王之弟,按理说两人关系十分亲切,如果庄王真的想要为他脱罪,那么这个时候肯定要坐镇大殿,此时他避而不出,岂不是说明了一些事情?也许庄王想做一件事,只不过自己不方便出面,免得予人以刻薄寡恩的口实。

 

屈冷的心思便热切起来,他故作高深地咳嗽数声,然后出言道:“司败大人,有件事不知你们确认过没有,死者身上的刀伤痕迹,与左尹大人手中的刀是否吻合呢?”

 

子展皱眉道:“此事便是如此诡异,二者完全吻合。”

 

屈冷振眉道:“此案可有人证?”

 

子展摇头道:“没有。”

 

屈冷心中冷笑,道:“虽无人证,但有物证,左尹大人既没有反驳,那么案情已经查明,不知该如何判决?”

 

子展沉吟不语,一旁冷眼旁观的公子侧道:“敢问莫敖大人,我楚国军械统一打制,无论刀剑皆有定制,子重所用之刀乃是军中佩刀,都城里有这样一把刀的人不下千数,凭此岂可仓促定罪?”

 

公子侧掌司马一职,名义上虽然是在他莫敖之下,实权却要比他大得多,自然有这个底气反驳。

 

屈冷尚未答话,左史子郑便冷笑道:“笑话!若死者被人用拳头殴打致死,那我楚国人人都是凶手?左尹大人的佩刀虽然军中人人都用,但当日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可只有他一人。诸位,因为这件案子,朝政已经懈怠数日,希望能早日定论,交由王上定夺,不可因为某人的身份肆意拖延,却不想想,死者何辜?黎民何辜?民心何辜!”

 

公子侧寸步不让道:“左史大人莫要以势压人!死者需要一个说法,难道子重便不需要?死者是楚国的子民,难道子重就不是!既然要谈公义,又怎能以身份来论事?否则的话,若只谈身份不谈公义,以子重身份之尊,又岂是你能在大殿内随意指摘的人物!”

 

公子侧一番话夹枪带棒,明枪暗箭射得子郑面色发胀。

 

屈冷上前一步道:“司马大人这番话好奇怪,左尹大人杀人一事,连他自己都不曾反驳,王上命我等议事,议的是如何处置,可不是议他有罪还是没罪!”

 

公子侧面露嘲讽道:“王上命我们商议如何处置?为何我不知情?莫非是王上悄悄告诉莫敖大人的?”

 

屈冷面色一沉,方才他一时激动竟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冷哼一声道:“是非自有公论,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然而现在案情明朗,司败大人所说的疑点并没有明证,不商议如何处置,难道还要无休止地扯皮下去?”

 

公子侧朗声道:“理不辨不明!案不查不清!我绝不相信,子重会莫名其妙地一个人跑到小巷里,然后没有理由地杀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卑贱之人,还会像一个泼妇般连砍十多刀,更不会像个文弱书生一般,要砍这么多刀才能砍死对方!”

 

他双眼赤红,怒视殿内众人,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敢以性命担保,子重绝没有杀人,若真能查明此事是子重所谓,我愿与他一起承担刑罚!”

 

众人俱是一呆,想不到公子侧如此决绝狠厉。

 

一直沉默肃立的子重抬起头来,望着前方怒发冲冠的公子侧,心中沉沉地叹息一声,眼神无比复杂,涩声说道:“诸位不必再争论了,我承认人是我杀的,还请司败大人依例处置。”

 

大殿里又是一阵死寂,公子侧艰难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子重,然而当他看见子重眼底深处那一抹祈求,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殿外风雪愈急,殿内烛光摇曳,公子侧一颗心如坠冰窟。

 

 

论罪

 

大殿内群臣汹汹,支持将左尹子重定罪的大臣以莫敖屈冷和左史子郑为首,且人数众多,这其中有人纯粹以律法为准,有人则以私心为准,当然也不乏浑水摸鱼落井下石之辈。

 

反对定罪的大臣则以司马公子侧为首,人数寥寥,然而公子侧寸步不肯让,一番辩驳竟是说得屈冷和子郑哑口无言,气势顿时一挫。

 

众人之中,有一人一直冷眼旁观,唯有在司败子展说到那几处疑点时,眼神明亮了许多。他身高七尺,面容庄严,神情肃穆,眸光不时落在子重身上,似乎若有所悟。

 

所有的争论在子重自承罪行之后戛然而止,公子侧脸色一片灰败,他迎着子重复杂的眼神,几次想要张口,却不知该如何争辩,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左尹大人,你可知道,当街行凶杀人,是为死罪?”司败子展沉声问道。

 

子重点点头,这一刻他的眼神竟是十分清明,毫无惊慌神色。

 

“司败大人,既如此,该如何量刑?”一直沉默的令尹虞邱子问道。

 

子展道:“杀人者自然要偿命。”

 

公子侧此时恢复了些许精神,听到子展的话,便立刻反驳道:“不可!”

 

子展扭头问道:“为何不可?”

 

公子侧摇头道:“子重身为左尹,乃国之重臣,岂可妄动死刑?”

 

子展不置可否,问道:“那依司马大人之见,该如何判决?”

 

公子侧咬牙道:“处以流刑,可否?”

 

这是他为子重所能尽的最大的努力,所谓流刑,便是将子重驱逐出楚国,此后不得返国。他看了子重一眼,心中默念,兄弟一场,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殿里响起一阵讥笑,左史子郑瞠目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司马大人!方才你义正词严地说身份,还说什么死者是楚国的子民,子重亦是楚国的子民,那么现如今子重杀人于市,难道就不用偿命?一个流刑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公子侧却不惮他,冷声道:“为何不可?一介流民与一国左尹,谁更重要?若没有子重这样的人为国效命,怎有当今楚国之强盛?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其实认真说起来,贵族杀戮平民,甚少有处以极刑的,甚至连流刑都很少,大都处以甲兵之刑,所以公子侧的提议并不算荒唐,他也是考虑到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很恶劣,都城里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在关注这件事,所以也不能太过轻飘地解决这件事。

 

然而殿中众臣,很多人都跟他的想法不一样。

 

子郑道:“司马大人之言谬矣,且不闻李离之死?”

 

一听到李离之死,公子侧心头便蓦然一紧。

 

李离曾是晋国司寇,因为自身的过失判错了一件案子,导致犯人蒙冤受死,他觉得自己这件事错得很离谱,所以自请死罪,当时晋文公曾说:“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人之过,非子之罪。”

 

最后李离还是自杀身死。

 

子郑继续说道:“时人之死,并非李离亲手所为,然而他依然伏剑受死,如今子重杀人于市,罪状更重,岂能轻判?李离身为晋国司寇,子重身为楚国左尹,二人身份相当,为何晋国刑重而楚国轻判,难道司马大人认为,楚国刑罚不及晋国森严有度?”

 

这顶帽子扣下来连公子侧也有点难以承受,毕竟众人都清楚,晋国是庄王心中的难解之恨,虽然从未明言,但是朝中众臣哪个心里不跟明镜似得?

 

眼见子重之死将成定局,莫敖屈冷却突然插话道:“我不赞成左史大人的意见,晋国事晋国理,楚国事楚国理,他国之法度并不适用于楚国。子重杀人自然罪重,却罪不至死。若以左史大人之言处置,恐有不妥之处。”

 

子郑一开始见屈冷赞成自己的意见对子重定罪,还以为这老儿是自己这边的,却没想到他从背后突施冷箭,差点打乱自己的阵脚,闻言冷声道:“不知有何不妥?”

 

屈冷其实并不关心子重究竟是否该死,他只是觉得,若庄王不喜子重,那么最多削其官职黜为平民即可,毕竟两人是亲兄弟,不至于非要子重的性命,所以斟酌说道:“左史大人既知李离之死,莫非不知道邓析之死?很多时候并非罚的越重就越好。子重杀人于市,却正好说明他非处心积虑,否则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行凶。也有可能是一时之口角,也有可能是错手杀人,子重既不肯自辩,想来是有难言之隐,而如今他自承罪行,我们身为王上的臣子,岂可不为王上考虑一番?子重杀人,但有可宽宥之处,自当宽宥。邓析为何会死?还不是因为子产逼迫过甚?刑罚过重?”

 

众臣都是饱学之士,也都清楚屈冷所说属实,所以此时很多人心中也不禁起了犹疑,子重为何杀人?是否真该处以极刑?

 

眼见又是一场争执将起,公子侧听完屈冷一番话,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正准备趁机辩驳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子重没有杀人。”

 

众人望去,见是廷理孙叔敖,不由得十分惊诧。

 

子郑冷眼道:“廷理,大殿之上还请慎言!”

 

“慎言?”孙叔敖身材修长,长身而立气势不凡,他在殿中旁观甚久,是方才唯一没有参与争论的臣子,见子郑以势压人,便淡淡回道:“凡立廷理者,将以司犯王令而察触国法也。请教左史大人,此案案发时便由我负责,如今说出心中判断,何须慎言?”

 

子郑一窒道:“你待如何?”

 

孙叔敖的话语落地有声:“重审!”

 

众人哗然,此案好不容易熬到定罪的时刻,一个小小的廷理却要求重审,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么?于是众位大臣转过身来,纷纷对孙叔敖加以呵斥。

 

就在这时,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依他所说,此案重审!”

 

众人惊惧,转回头时,发现庄王不知何时来到大殿内,此时坐在上首,神情不怒自威。

 

 

无罪

 

孙叔敖很年轻,年方二十有四,期思人,经虞邱子举荐入朝为官,暂时授廷理一职,位在司败子展之下,辅佐刑罚之事。

 

此时他从容地站在大殿**,迎着庄王的目光,一脸淡然。

 

庄王依旧是那副喜怒难测的表情,他望着下面一群臣子,嘴角露出一丝讽刺,道:“争了三天,还在扯皮,孤要尔等何用?”

 

众人心下凛然,俱垂首告罪。

 

庄王没有理会他们,他伸出手指向孙叔敖,缓缓道:“既然你想审,孤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若是孤失望了,你会对自己的前途更失望。”

 

孙叔敖应下,然后没有像其他人预想的那样侃侃而谈,而是走到子重的对面,仔细打量着这位朝中权贵,就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他的目光很清亮,而且很平和,子重被他盯了许久,心中并未产生别扭的感受,反而觉得很舒心。

 

“左尹大人,你不开口,此事便无法结束。”孙叔敖的声音很轻,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听见。

 

子重依旧在沉默着。

 

孙叔敖耐心很好,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当意愿无法统一,就会形成一股相互拉扯的情况,就像今日这般,又似前两日的情形,没完没了,永无休止。既然左尹大人连杀人一事都敢承认,为何却没有说出实情的勇气?难道说,你并非杀人者?这样的话,我们如何对此事定论呢?”

 

子重踌躇良久,他抬眼瞟了一下庄王,然后艰难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孙叔敖道:“很简单的一件事情,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小巷?”

 

子重道:“路过。”

 

孙叔敖问道:“那你可认识死者?”

 

子重回道:“不……认识。”

 

孙叔敖道:“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子重道:“认识。”

 

孙叔敖道:“为何要杀他?”

 

子重道:“因为他冲撞了我,正好那天我喝了酒,一时激愤便动手杀死了他。”

 

这个理由看起来很正常,也让其他人感到满意,只有这样才能说明,左尹子重为何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暴起杀人,而且对方的身份是那么低微,两人之间看起来怎么也不会有交集存在。

 

孙叔敖点点头,然后问道:“既然你与死者相识,不妨说说详细的情况。”

 

子重犹豫片刻,然后说道:“他是一个花匠,曾在我府里做过一阵时间,有过数面之缘。”

 

庄王插话道:“孙叔敖,既然子重已经认罪,而且事实明朗,就不必再审了,将此案完结,至于如何处理,过后再论。”

 

孙叔敖坚定地摇头道:“王上,左尹大人没说实话,他在撒谎。”

 

庄王脸色有些阴冷,其他大臣心中不禁讶然,这个孙叔敖真是个愣头青,竟然连王上的决定都敢忤逆。

 

孙叔敖面无惧色,沉稳地说道:“王上,且听臣下一言。方才左尹大人说的话,其中漏洞颇多。请诸位试想一下,左尹大人的府邸在城东,那条小巷在城西,而且小巷位于平民住房一带,既无酒肆又无风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时候,左尹大人酒醉之后,独身一人穿过都城,跑到那条小巷里,那么巧地遇见一个曾经见过面的花匠,而且这个花匠明知左尹大人的身份,依然敢出言冲撞,最后死在左尹大人刀下,我不太明白,这件事情真的合乎常理?”

 

大殿内一片静寂。

 

孙叔敖继续说道:“天降大雪,却无形中为解开这件事情的真相帮了一个忙。因为天气严寒,所以死者的尸体保存完好。在下身为廷理,知道今日大殿议事,所以准备好了一切有关此案的证据,连同那具尸体,此刻就放在王宫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面朝上方道:“王上,请允许臣下呈上这些证据。”

 

庄王稍作思索,微微颔首道:“准。”

 

公子子重脸色有些发白。

 

王宫护卫很快便将相应证据带进大殿,一把染着血迹的刀,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不知什么物什。

 

孙叔敖见众人脸色不太好看,也不以为意,先是上前拿起那把刀,道:“刚才司败大人说过,在我们赶到那条小巷时,便发现刀身上的血迹呈乌黑之色,而死者身上的伤口血迹鲜红,这说明,要么此刀不是凶器,要么死者的死亡时间存在差异。”

 

庄王道:“那又如何?”

 

孙叔敖道:“若此刀不是凶器,那就无法断定左尹大人是杀人凶手,此案需要重新排查。若是死者的死亡时间存在差异,那就说明凶手不止一人,我可以做这样一个假设,左尹大人确实砍过死者一刀,却并不致死,然后第二个凶手出现,同样用刀砍死死者,然后逃离现场,却将左尹大人留在当地。”

 

庄王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若是没有别的证据,依然不可采信。”

 

孙叔敖缓步走到尸体旁边,沉声道:“其实从发现尸体开始,我心中一直便有个疑问,直到方才左尹大人说出案发经过,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想不通的是什么问题。”

 

他对附近的护卫吩咐了一声,让两人将尸体扶起站立,面对庄王,此举虽然有些不敬,但他并未顾及,而是指着尸体的面孔道:“王上请看,死者在死去的刹那竟然面带笑容,如果事实真是左尹大人所说的那般,死者在冲撞他之后应该面带惊恐,在被刀砍之时应该附带痛苦,为何会是一片浅淡的笑意!”

 

说罢他转向子重,厉声道:“此人根本不是左尹大人所杀,他是在替人顶罪!”

 

 

有罪

 

众人心中骇然,却并非是因为子重,而是因为孙叔敖的那句话。

 

如果事情真的如孙叔敖所说,那么子重即便是与这件事情有关联,也不会是杀人凶手。他们惊惧的是“顶罪”那两个字,以子重的身份来说,不找别人帮他顶罪就不错了,是什么人可以让他顶罪?放眼整个楚国朝堂,也只有两个人才有这个可能。

 

第一个是公子侧,虽然此人嗜酒如命,但与子重关系极好,也不能断定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刚才公子侧的反应众人都看在眼里,如果此事真的是他所为,那他早就抢出来承认了,怎么会百般无奈之下极力争辩?

 

第二个人……众人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然后隐秘地朝上方望去。

 

只有庄王才能让子重甘于顶罪,可问题是庄王是什么身份?会私下里杀一个花匠?他要是真的想处置这么一个人,随便说句话就行了,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众人便转而望着孙叔敖,看他接下来如何解释。

 

庄王冷冷道:“那依你所言,子重无罪?”

 

孙叔敖的反应有些怪异,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庄王有点纳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孙叔敖道:“此人虽非左尹大人所杀,却因他而死,所以他有罪。”

 

“王上,臣下身为廷理,深知于我楚国而言,若想黎民安居乐业,若想国家长治久安,必须要有一套完整的法度,不可轻率行事,更不可随性而为。左尹大人位高权重,在遇到此等事情时依然束手无策,既不敢说明事实,又不能凭私脱身,更遑论一众平民?”

 

孙叔敖叹口气,继续说道:“以前虽有成例,但那并非万能之法。何况每案不同,岂能仓促套用成例?无论是李离之死,又或者是邓析与子产之间的争斗,或者是前几年的舍庆杀人一案,案案不同,何来成例可用?”

 

庄王没有想到他抱的竟是这份心思,喟叹道:“你先说清楚,子重这个案子的内情是什么?”

 

孙叔敖道:“前两日臣下并未参与殿议,而是暗地里走访排查,其实此案内情并不复杂,我也能理解左尹大人的苦衷。”

 

他抬眼看着子重,见他神情慌乱失措,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淡然,叹道:“此案的内情就在那个布袋之内,也是臣下收集到的证据。既然左尹大人不想明说,那臣下请王上单独阅览,自会明白一切,也会清楚为何左尹大人会替人顶罪,为何会一力承担杀死一名卑微花匠的罪名。”

 

有宫女迎上前来,接过那个布袋,然后恭敬地双手递到庄王手中。

 

庄王打开布袋,先是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他皱眉看着布袋内的东西,然后从诸多物什中取出一叠竹简,摊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十字,然而看完之后,果如孙叔敖所言,案情可谓真正的一清二楚。

 

他叹息一声,继而自嘲一笑,有点惋惜有点赞赏,目视孙叔敖道:“依你之见,此案该如何判决?”

 

孙叔敖长吸一口气,道:“左尹子重虽然并非杀死死者的真正凶手,然而此事由他而起,一切经过亦有他参与,此人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他身为楚国左尹,本该为黎民之表率,却明知故犯,所以罪加一等,理应处以极刑。”

 

说来奇怪,子重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并无惊惧表情,反而神情放松了许多,也许是孙叔敖并未将那件事说出来。

 

庄王皱眉道:“孤十分依仗子重的才能,如此判决不妥吧?”

 

孙叔敖听到这句话,扬眉道:“王上,即便是王弟杀人,亦不可轻恕,否则国家如何治理?愈是权高位重者,更应该注重自己的德行。即便是王上您自己,如果行事有悖德行操守,都应该自省自责自罪。同时,臣下恳请王上,建立楚国详细的法度,铭刻于鼎上,使天下臣民俱知晓,如此方能使我楚国长治久安。”

 

说罢,孙叔敖长身拜伏于地,久久不愿起身。

 

庄王眼中露出一抹深不可察的笑意,道:“准了。左尹子重致人死命,三日后处以极刑。另外筹制法鼎一事,交由廷理孙叔敖办理。”

 

大殿之中,公子侧本该暴怒,左史子郑本该喜悦,莫敖屈冷本该忐忑,但是此刻他们心中并无这些情绪,而是默然地站在那里,心中思绪激荡,殿外风雪虽急,却抹不平他们胸中如潮心绪。

 

至于时时谨小慎微的令尹虞邱子,他转身凝望着伏身于地的孙叔敖,眼中满是一片欣慰的笑意。

 

这年冬天,楚国左尹子重杀人于市,本就引起诸方关注,然而真正在世间引起震动的却是孙叔敖所说的那两句话,甚至传到了远在北方的周室王族耳中。

 

 

暮春

 

庄王八年春末,洛水之旁。

 

之前一场大战,陆浑之戎被庄王亲率大军打得大败而奔。

 

中军阵中,孙叔敖站在庄王身后,望着周室王孙满转身离去后不甘的背影,心中思绪飘飞,忽地听到庄王叹道:“孙叔敖,孤问你,杀一人是为罪,杀万人又是什么?”

 

面对这个复杂的问题,孙叔敖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孙叔敖转头望去,见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庄王这句话,便笑着回道:“能杀万人,自然是不世出之豪雄。”

 

庄王哈哈大笑,孙叔敖却觉得这人的声音非常耳熟,便十分诧异地望过去,见那人缓缓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他很熟悉的面孔,却是早已被处以极刑的左尹子重!

 

在这个瞬间,孙叔敖忽然想起子重杀人案尘埃落定之后,庄王深夜召自己入宫,对自己说的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子重杀人于市,虽为王弟,亦处以极刑,若周王屠民于世,又该如何?楚之法鼎用于民,周室之鼎,不过空置耳!”

 

孙叔敖心里忽然飘起一阵鹅毛大雪,犹如去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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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人间词话@倾杯
  2楼 论坛游民  32帖  2016/11/9 23:05:0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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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6/11/14 19:13:00 [只看该作者]

16杀吧!恭喜四四新居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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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苏柯
  3楼 四褂初级  913帖  2016/10/30 14:55:0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1片金叶子 紫金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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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6/11/14 19:57:00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人间词话@倾杯在2016-11-14 19:13:04的发言:
16杀吧!恭喜四四新居落成!!

么么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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