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美人殇 - [画颦阁] - 五月吧论坛

　　
　　美人殇
　　
　　一，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炎国都城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中，看上去数不尽的烟柳繁华，画檐椽角外不知可否是一片芳草碧连天。
　　我站在一片溪桥外，小醉亭中发呆。
　　孟清音不但有绝世的容颜，更有着不可一世的魅惑，只消这凝神一思，眼里的秋水暗涌，便可倾倒众生。
　　我望着溪上濛濛淡淡白雾，沉思中的倩影，开成一朵优雅绝美的莲花。
　　“你真的很美！”苏暖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听着这句我已听过多次的赞美，无动于衷，也不消看她，因为我知道她正在看着我。
　　“你要的答案不在我这儿！”又沉默了半晌后，我说道。
　　苏暖，彭城苏府的大小姐，自幼与萧楠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好。可萧楠却并没有娶她，萧楠娶了当朝的公主龙丹，成为了驸马爷。
　　这对苏楠无疑是感情上巨大的打击。这令很多人都将京城御林军统领萧楠想象成一个攀龙附凤，忘恩负义，抛弃糟糠之妻的人。
　　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知道，萧楠之所以这样做，是有他的苦衷和他的目的的。因为他并不爱龙丹公主，他爱的人，是我，中原颇负盛名的清音仙子——孟清音，一个善弹琴，又善易容术的孟清音。
　　
　　爱，的确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春花春柳，烟花三月，青石傅粉，廊檐滴翠。当初也是这小醉亭的春日，我与萧楠偶然的邂逅，一曲《西江月》的琴箫合奏，便成为了我们一生一世不可逃离的折磨。
　　他，征战沙场，保国护都，英雄慷慨，声名远扬。俊逸风流，眉宇轩昂。
　　我，超尘脱俗，不可方物的清音仙子，便被这样一个男子折服了。
　　他爱的低调，他的箫声里有在刀剑里看不到的无尽温柔，我的琴声，成为了他的箫声最好的伴侣。
　　“清音，将来我一定要让你做我的皇妃。”他充满无限爱意地信誓旦旦地对我说。
　　我觉得很好笑，但却又很感动，莞尔间透着无限甜蜜。
　　“呵，你又不是皇上，我做什么皇妃啊？”我轻轻将头埋进他怀里，细声的说道：“你知道我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和你琴瑟和鸣，远离江湖，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他爱怜地吻着我的额头，彷佛告诉我他已听懂了我的心声。
　　他没再说话，眼神里透着不可捉摸的复杂的情绪。我埋在他的怀里，没有发觉。
　　
　　我并不知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知己，可就算知道，或许，也无法改变我爱上他。
　　苏暖虽然心里痛，可我看的出来，她并不恨我，因为她的确很欣赏我倾国倾城的容貌。她眼神中的幽怨，只是因为萧楠的移情别恋。她与萧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与萧楠一生的相守，却终不抵美人的一惑，移情他人。
　　如果苏暖是个悲剧，我又何尝不是？
　　萧楠娶的不是我，而是炎国的公主龙丹。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苏暖在萧楠大婚之前对他说了卓文君的两句诗。
　　我可以想象当时的苏暖是多么的伤心欲绝，那梨花带雨的样子凝固成春天里一副绝美的图画。但她的伤心，丝毫不会增加萧楠的负担，反而却令我心里更加愁闷。
　　我多么也想去当着萧楠的面，念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可是我没有，即便他娶的不是我，我也不想和他决绝。我的爱，盛放在春天濛濛的烟雨里，湿透了南国万里江山，蔓延得无边无际。
　　春蚕到死丝方尽，如果不是刻骨铭心的爱，便不会痛如孟清音的琴弦，一声声弹到呜咽，多少次的午夜梦回，都是那个男子的身影，爱与被爱之间，抚摸成伤心而又炽热的琴弦。
　　其实我也想只得一个人，白首不相离。或许我是心碎得忘记了决绝。
　　苏暖缓缓地离开了小醉亭，她的身影如一片落花慢慢消失在烟雨蒙蒙中。
　　
　　
　　
　　二，诀别诗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你说什么？”我讶异地看着萧楠，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萧楠却很镇定很凝重地看着我。
　　小醉亭外依旧烟雨。
　　我凝视，这还是那个萧楠吗？我终于发现他眼神里复杂的情绪，是我曾经未曾发觉，或者未曾读懂的情绪。
　　而在他这个复杂情绪之外包裹着的温柔眼神里，我却依旧深陷在其中。他与公主成婚已三月，我从伤心，绝望，到淡定，欣然，直到再一次陷入他爱的迷魂阵里，我都无法去抹杀他对我的爱。
　　因为他告诉我，真正的爱，是像我们这样的爱得沉郁爱得浓烈，而不是像他和龙丹一样的，只是一纸婚约。
　　我相信了他，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与龙丹之间的确不像我们这样，爱得风花雪月，爱得缠绵悱恻。
　　可如今，他对我的，还是爱吗？
　　那个我曾经未读懂的复杂情绪，还是爱吗？
　　他让我进宫成为炎国皇帝龙肃的妃子，魅惑君心，魅惑朝廷，继而颠覆龙家皇朝，谋朝篡位。
　　我冷笑一声，退后几步看着萧楠。
　　“你让我做妲已还是做西施？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应该知道这是我最厌恶的事情。”我几近咆哮的对他说道。
　　萧楠向我逼近几步，说道：“清音，还记得小醉亭里那个承诺吗？那个承诺永远也不会变，永远只给你。”
　　“什么承诺？我不知道！”我怒吼。
　　“一旦我为皇，你便是皇妃，清音，不管我现在在做什么事，你都不应该怀疑我对你的爱。”萧楠振振有辞。
　　原来那不是个玩笑，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做皇帝梦，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我冷漠而仇恨地看着他，我审视着这张英俊的脸上还有多少的不安分子在作怪。
　　“原来你要的是江山，不是美人。”
　　他曾经给了我那么多不可捉摸的眼神，原来都是他的欲望驱使。
　　他欲上前抱住我，我迅速躲开。
　　“你让我帮你夺江山？那我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妲己的结局？你以为我不知道西施的结局吗？你做的是勾践还是范蠡？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打从你对我说出你这个想法的开始，我便已经认识到，你潇洒俊朗的外表下，原来是如此的利欲熏心。
　　“你以为我会甘愿充当你的夺梦工具吗？”
　　看着我愤怒而又激动的目光，他不再逼近我，大概是感觉到了无济于事，脸上开始现出一丝落寞。
　　我勾起红唇，冷笑一声：“其实你落寞的样子更俊。”
　　他以为我开始心软了，又逼近我，欲将我强拉进怀抱。
　　我还是躲开了，腾空一跃，白衣飘飘，鹤舞春风，绝世而惊艳的仙姿，立于桥头，抱着我的七弦琴，素手一挠，七弦齐发，声震八方，如万马齐喑。
　　这一世，我的琴只为了你而忧伤哀婉，如今，我要震得你心碎，让你还我一世的忧伤。
　　他真的招架不住我琴音的震荡，扶住亭子，嘴角开始渗血。
　　“你可以不爱我，但既然爱了我，就要懂我的心。你利用我做你的妲己，算什么？”我怒吼。
　　正在我欣赏着他受了内伤，渐渐体力不支的窘样时，他从怀中掏出了他的玉笛。
　　笛声一动，忧伤婉转，是我从来没有听他吹过的曲子。一时间彷佛整个天际飞满落花。
　　“你让我还你的忧伤，我还给你。”他嗫喏着说了一句，又继续吹笛。
　　漫天的忧伤回响在耳际，我的琴弦噼啪断了。
　　我跌坐于地，泪如泉涌，方才的毅然决绝全已不见，伤心一如这漫天的飞絮，沾满全身。我的愤怒竟然抵不过他的一曲忧伤，那么我的忧伤呢？又能抵得过谁的绝情？
　　萧楠终于抱住了我。
　　“我答应你！”我低声而喃喃地在他耳边说道。
　　萧楠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往我额头上一吻。
　　这一吻，就当是我们最后的诀别吧。我心里暗想。
　　用情需要一生一世的时间，绝情却原来只需这一刻。
　　“只是，你不要后悔！”我冷冷地低声道。
　　
　　
　　
　　三，深宫计
　　
　　我不是妲己，可我现在却做着和妲己一样的事。魅惑君主，扰乱朝纲。
　　但我终究不是妲己。
　　龙肃虽然懦弱仁慈，却并不是个昏庸的君主。
　　“陛下，您很幸运。”在我和龙肃单独的晚宴上，我看着龙肃已显沧桑的君容，对他说道。
　　“哦？为何？”龙肃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
　　“因为臣妾不是妲己。”
　　龙肃先是一愣，体会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爱妃想做妲己？只可惜朕不是纣王，给不了你那样昏聩的爱。”
　　此刻换我一愣，难道他不介意我是妲己？他居然感叹自己不是纣王，他给不了我爱，那么他的爱给了谁呢？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最宠爱的是虞妃。
　　难道他懂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怎会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被我刚进宫时所献的舞倾倒，他被我天籁般的琴音所倾倒，他赏赐我珍宝无数以示宠爱，他封我为仙妃以示与众不同。他对我的宠爱已天下皆知，满朝文武已开始有担忧之色。
　　可他却并不担心我是妲己。
　　他的真正的爱情依旧只属于虞妃。
　　这令我很吃惊，他权倾天下，却仍只愿把自己的爱只给一个人。
　　萧楠也是这样吗？他阴谋算计的背后，他的爱始终如一的只属于我一个人吗？我暗想。
　　如果我是妲己，那谁又是我的纣王？
　　似乎这已不重要。
　　“爱妃，你是如此超凡脱俗，你不该来到这深宫中，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朕就笃定，你不属于这皇宫。朕赏赐你，宠爱你，是不想你受到委屈。”龙肃坦然道。
　　我震惊。原来知我懂我解我的，却是这个我不爱却必须假装去爱，而且并不爱我的炎国皇帝龙肃。
　　我泪如泉涌，若我不是妲己，那我又是谁的谁？
　　那一夜，我甘心情愿的为龙肃夜赋巫山。
　　
　　虞妃生了一个皇子，我生了一个公主。
　　皇子龙天送立马被立为太子，从此龙肃更加宠爱虞妃。
　　我则成为龙肃供养在暖瓶里的一枝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一供养便是十年。
　　萧楠也在阴谋中等待了我十年。等待我一朝倾国的那一刻。
　　但是朝廷却安然无恙，未曾听闻有任何君王不早朝的传闻。历史已经有了一个妲己，还会有第二个妲己吗？
　　萧楠与我密会，我看着他失望而焦急的眼神便想笑。十年了，我的眼神已变得淡漠，他的眼神却依旧心绪不宁，只是多了一份深沉。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这样，我们都不会成功。清音，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你就行动起来吧。”萧楠说话间依旧那么可笑。
　　“共同理想？谁和你共同理想？”我目光鄙夷。
　　“我现在是皇妃，你做了皇上，我同样也是皇妃，不如我一直就这样做着皇妃，这样不好吗？”我继续说道。
　　萧楠目光深不可测地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看着我毅然不动的神色，他说道：“那好吧，我只好改变计划了，到时候误伤了你，可别怪我。”
　　我一阵冷笑，如秋天一抹呼啸的秋风，冷而寒，慢慢吹过，我转身慢慢离去。
　　
　　一月后，十岁的小太子跟随漠北大将军萧楠北征，战死沙场。
　　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天下为之震惊。当然，最忧虑的莫过于龙肃和虞妃。
　　我看着一脸沧桑倦容的龙肃，和一脸憔悴伤心的虞妃，两人相互依偎着安慰。这样的伤痛，本不该属于你们两个人。我暗暗想着。
　　皇帝丧子心痛，忧伤过度，怠于朝政一月有余。
　　萧楠趁机调兵遣将，将所有兵权揽于自己手中，起兵造反。
　　乱兵攻进皇帝寝殿，龙肃和虞妃正依偎在阶前。
　　“杀了龙肃！”萧楠出现在乱兵中间。
　　“杀了龙肃？你能吗？”正在萧楠得意之际，我信步来到人群中。
　　萧楠看见我很吃惊，不是因为看见我的人，而是看见我的表情，彷佛此刻我是来将他正法的，也只有我，才最了解他的阴谋。
　　“萧楠，你的皇帝梦，做不了了。”
　　萧楠看着我，目光复杂。“清音，你回避，我还是爱你的，我不想伤了你。”
　　“你爱我，可我不爱你！”我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他显得有些震惊，但又马上表现出坚毅。
　　我勾起红唇倩笑，得意地道：“你本来可以安然的做你的皇帝梦，但是你的野心出卖了你。”
　　萧楠不解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却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黄泉路，本来你儿子可以继承皇位，你将来就是太上皇，可你的野心，你的欲望，让你毁了这一切。”
　　萧楠显得很震惊，他显然还没有听明白。
　　我又说道：“你忘了我会易容术吗？当年我怀着你的骨肉，为你进宫做妲己，做红颜祸水。但是，我是在易容后，在虞妃的寝殿里生下了已故的小太子。我将虞妃易容成我的样子，再用迷心法，在我的寝宫里生下了小公主。”
　　满场的人都听得有些懵。萧楠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冷笑一声，讥笑道：“是不是没有想到？你本来可以做太上皇，可这一切却被你自己毁了。”
　　萧楠开始激动，目露凶光，拔剑便欲向我刺来。
　　我躲开了，站到一群护卫身后，继续说道：“或许我是妲己，可龙肃不是纣王。或许我是西施，可你不是范蠡。你想利用我的痴情，可你却不懂我的痴情。”
　　一片刀剑声，厮杀声包围过来，御林军已攻到皇帝的寝殿之外，包围了乱军。
　　龙肃和虞妃站了起来，拿起兵器开始与乱军搏斗。
　　他们也是被我易容后的御前侍卫。
　　萧楠冲我怒吼着，狰狞地看着我。
　　“心痛吗？忧伤吗？我说过，我要让你把忧伤还给我，我要让你也尝尝心痛的滋味。”说毕，我勾起红唇，笑成一朵春花，腾空跃起，白衣翩飞，消失在大殿中。
　　
　　
　　
　　四，尾声
　　战争不属于我，深宫不属于我，权谋不属于我，我只是那个抱琴起舞的清音仙子。
　　炎国依旧是炎国，江湖依旧是江湖，爱的人依旧爱着，恨的人依旧恨着，只是清音仙子，已不再是清音仙子。
　　爱与伤的背后，血色绽放成烟雨中的一树桃花。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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