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1,兵临城下 贺兰山下,梨花雪。 西龠国皇宫内。 “国上。国上,长安军眼看便要破城了,国上赶紧带着小国子逃吧。” 偌大的皇宫,虽然殿外时不时传来冷兵器的厮杀声,殿内却静得只听到一个太监恳切的声音。但并没有人理会这个老太监的话。 殿前坐着的西龠国国君一脸茫然。战马,厮杀,流血,死亡,似乎都与他无关一样。 其实周围早已没有人,除了一个即将亡国的国君和一个太监,还有一个乳臭未干的西龠国皇子。 太监脸上已开始出现异色。这个国家的大臣将领们,正在该守城的守城,该叛国的叛国,该逃亡的逃亡,皇宫大殿内早已没了人。 老太监一张脸似笑非笑般,迟疑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低头斜眼瞅了瞅西龠国国君,缓慢后退着步子。 “站住。” 老太监唬得一抖,暗自揣道:“好你个亡国之君,你殉国,难道还想拖着老身给你陪葬不成?” “把小国子带走。” 老太监一愣,瞧向立于国君膝下的只有十岁的小国子,再看了眼端坐于龙椅之上仍一脸与世无争的西龠国君。 罢了罢了,能保住一国血脉,也算是老身的造化了。老太监诺诺躬了一鞠,拉着小国子便欲速速退出殿内。 “不,我不走。”小国子稚嫩的脸上现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坚毅。 西龠国君言辞沉沉的道:“吾儿,记住为父说过的话,快走吧。” “不,我要陪着父君。” 小国子挣开老太监,还欲扑向西龠国君。 正在此时,皇宫殿门大开,白亮的光线照进来,漫天的冷兵器带着西龠国子民的血腥味冲进殿内,兵分三路,两路左右分别排开来,一路直冲向正殿之上的西龠国君。 “快走啊!”老太监捂了小国子的嘴,拖着便往殿后逃去。 小国子还欲挣扎,无奈十岁的身体拧不过老太监虽已略显枯瘦却苍劲有力的大手,只听得喃喃之声:“父君,父君……”双目已如满溢的湖水般湿透了脸颊,湿透了捂着嘴的老太监的手,望着西龠国君的目光里泛着湿润的却冷得如兵器般的冷光,比那些长安军的兵器还冷的光。 两人逃出皇城,栖于贺兰山下。 贺兰山下,正一片飞雪。 刀戟,血光,小国子已不确定他逃出皇宫前最后看到的那一幕究竟是什么,他趟在雪地上,任冰冷刺入全身。 这一年的雪,下的真久,已经二月开春了,还在下着。大雪湮没了战后的西龠国皇城,一片苍茫。 到雪化了的时候,依旧会是斑斑血迹,国仇家恨,梨花不见,这一世的痛,便从此种在了十岁的心灵里,挥之不去。 冰冷侵蚀得肌肤已经麻木,眸子里闪动的寒光,却比这冰雪的寒冷更加侵蚀人心。 老太监拉起了小国子,继续逃亡。 2,倾城倾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加月。” 加月,眉目如画,肌肤如雪。一曲名动京城,那来自天籁的歌喉,和那天妒地妒的容颜,顾盼之间,牡丹失色,桃花失魂。 整个长安城内的王孙公子皆为他倾倒,宁不求金银玉帛,宁不求锦衣玉食,只求你加月倾眸一顾,便为你一生薄命又何妨。 “不管有多少王孙公子倾慕你,从此,你是寡人的人,你只能是寡人的人。宁不求金银玉帛,宁不求兴国兴邦,只求与加月长相厮守,便为你一生薄命也无妨。” 长安唐国新皇帝唐玉光宠幸了一个叫加月的戏子,一时朝野皆惊。红颜误国,男宠更误国的道理,人人皆知,可群臣皆拿这个年轻皇帝没辙。他,爱的真深。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一曲名动京城的曲,如今,只能在长安城的皇宫内听到了。 唐玉光抚摸着加月右眉里那颗隐藏的朱砂痣,“真美。” 加月皱了皱眉,眸光斜睨了一眼,挪开唐玉光的手:“你真坏,我脸上唯一的缺憾就在这里,你偏要说它美。” 唐玉光温柔倩笑,一手抚着加月的下巴:“不,它在寡人眼里就是最美的,任凭世间有多少美貌男子,只有这颗朱砂,便可让寡人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陛下……” “叫我玉光。” “玉光,如果我真的让你亡国了,你会怪我吗?” “嗯?不乖!为何要说国啊家的问题?把你新编的曲唱与寡人听听。” “玉光,我可能真的会让你亡国的。” 唐玉光迟疑片刻,伸手指了指良宵殿上那一块匾额:“加月,你看。” 加月抬头:“什么?” “传国玉玺就在那里。” 加月愕然,唐玉光眸光清澈,婉婉道:“即便覆了天下,寡人也不后悔,你就是寡人的天下。” 良宵殿外的风清凉吹进来,拂动加月额前一缕青丝,青丝覆上加月的朱唇,那一瞬,美到极致。 这种美,却注定是短暂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3,倾尽天下 “皇上,皇上,凉国的兵已经攻破长安城了,他们就要打到宫里来了,左丞相右丞相还有司马司徒大人们,也,也已经……” 太监急急慌慌的声音响在良宵殿内。 “寡人知道了,你赶快逃命去吧。” 太监欲哭无泪,末了抽抽噎噎的道:“可怜先皇,辛苦打下的江山,如今却……” “让你逃命,你还不快走。”加月一声喝断了太监。 “加月,不是让你带着传国玉玺逃走吗?你如何又回来了?”唐玉光一脸惊喜却又一脸担忧。 “我逃走了,那我们的情意算什么?” 良宵殿外月光很清,照得唐玉光的脸上忧郁如雪。 “寡人知道,寡人从来不是个好皇帝,即使没有你,寡人也不会是个好皇帝。如果可以,寡人真的愿与你逃离这蚀人的硝烟,远离这充满欲望的战火,与你长相厮守。可寡人是个皇帝。” 加月抚上唐玉光的眼:“我有时候真的恨你不思国政,这样的你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可偏偏却是因为我你才这样。” 唐玉光覆上抚着自己眼的加月的手,浅浅微笑着,摩挲着。那是一种幸福的笑。 “加月,你明白就好,此去黄泉,寡人也无憾了。” “你说什么?” 唐玉光摩挲着的手缓缓滑下,身子缓缓倒下。 “玉光,玉光你怎么了?”加月扶起唐玉光懒在怀里。 口中的鲜血滑落嘴角,流下丝丝苦痛。 “你,你服了毒?你为何要这样做?”一滴泪从加月眼角滑落下来,滴在唐玉光如玉的脸颊上。 “即便没了我,你也该为了这长安的月色好好活下去啊,月下有我日日为你唱过的清歌,你为何要留我一人来相守这月色?” 一生的家仇国恨,一生的爱,充斥在加月的心里,再也无法权衡。其实他一直都没法权衡。复仇,魅惑君主,私通敌国,灭唐,这些字眼在他心里酝酿了十年,终于,唐国因他而灭了。 可是,灭唐的胜利却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高兴。 这长安的月色真美,美得仿佛是专为他而生。其实,让自己也变成一片长安月色又何尝不可?为何就非得灭唐呢?这十岁就埋在心底里的仇火,竟让自己失去了此生唯一的爱。 “其实,我本名叫贺兰月。” 加月无力的说道,全然没了方才的沉着。 唐玉光挤出一丝微笑:“寡人知道,寡人什么都知道。”说完,便再也没有力气笑了。 加月错然:“你知道?你是如何知道?你醒过来啊,你醒过来对我说啊。” 复国了又如何?复了国却输了你。今日我才发现,其实我与你一样,宁不求金银玉帛,宁不求兴国兴邦,只求与你长相厮守,便为你一生薄命也无妨。 贺兰月狠命将那传国玉玺砸在地上,锦盒裂开,一枚伽蓝珠掉了出来。 4,铁马金戈恨当时 西龠国皇城内,战火纷飞。 长安军主力正在围攻西龠皇宫,十二岁的唐国皇子唐玉光带领着一支小部队守备在皇宫西角门外。 可长安军还没有得胜,唐玉光的队伍便遭到了袭击。 唐玉光本不喜兵戈,被父皇硬逼着练兵作战,本不胜武力的他,三两下便被西龠军打败。 仓惶逃跑的唐玉光被几个西龠兵追赶着。 贺兰月逃至西角门,随手拾起一只弩,向那几个西龠兵射去。 “小国子你做什么?那是我西龠的兵,你不要命了?”老太监一脸张皇失措。 贺兰月稚气的声音愤恨的道:“可他们欺负小孩子。” “小孩子也是敌人。” 得救的唐玉光极力挽回道:“我不是敌人。” 贺兰月与老太监皆一愣。 唐玉光稚气未脱,虽一身戎装,却难掩那眉宇间天生风流俊逸的模样。他瞧紧了贺兰月,面如银月,眸如寒星,长眉细鼻朱唇,右眉里还淡淡隐藏着一颗朱砂痣。这一瞧,便在十二岁的心里种下了一世的相思。 “你救了我,你便是我的恩人,我便是你的朋友。”唐玉光微笑说道。 贺兰月呆呆看了唐玉光一眼,身旁老太监推着道:“小国子,我们快走吧。” 唐玉光似会意,指着前方道:“这条路没有唐军,你们走吧。” 老太监推着贺兰月便走。 贺兰月丢下弩,不意袖间的伽蓝珠掉落在地。 唐玉光拾起伽蓝珠,目送着贺兰月已远去。 多年后他才猜测到,或许当时那个眉间藏着朱砂痣的男孩,便是父皇曾说的失踪的西龠国皇子。 尾声 贺兰山下,梨花飞雪。 贺兰山下的千年冰窟里,躺着一个俊逸模样的美男子。 一百年了,唐玉光的容颜一直未变,长眉秀目,青丝朱唇,嘴角开出一朵盛世的梨花。只是贺兰月已白发苍苍,不复当年面如银月的一顾倾城。歌声虽然也已不复当年的一曲动长安,却年年还为他唱着。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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