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此刻出现在严纲对面的,这位红盔红甲的将军,正是麴义。
严纲还没从一片溃败的愤怒中抽离出来,又被新的恐惧所笼罩。而这种恐惧,来自对面的麴义。
就见严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似内心正作着激烈交战。旁人或许不解,堂堂冀州刺史,两万白马义从的统领严纲,何以在面对麴义之时,惊骇如此?其实,与其说是惧怕,到不如说是心虚,至于其中缘由,容我慢慢道来。
再说麴义,红盔红甲,胯下一匹枣红色千里良驹,青海骢,整个人显得煞是威风。他正抽出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紫金刀,轻轻擦拭着。这是一把龙鳞紫金刀,跟随麴义南征北战,杀敌无数。此刻,紫金刀在阳光的映射下,寒光凛凛。而比刀光更寒凉十倍的,却是麴义的眼神。尽管从麴义那副紫棠面庞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但是自那双豹眼透射出的光芒,却极尽凌厉。
“严纲,我们终于见面了!”麴义依旧在擦拭手里的紫金刀,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麴、麴大哥!凉州一别,已然十载,麴大哥别来无恙?”严纲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严纲,你现在可是堂堂严刺史,严统领,这一声大哥,麴某愧不敢当!”麴义语气里满是嘲讽意味。
“所谓一声大哥,一世大哥。今日你我虽各为其主,但兄弟之情却未曾忘记。”严纲心存侥幸,一边却悄悄将余光扫向四周,他在寻找退路。其实他心里门儿清,今天落在麴义手里,凶多吉少。
“哈哈!好一个兄弟之情,好一个不曾忘!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今天做个了断吧!”麴义一字一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严纲听得此言,已是面色煞白。他使劲抖了抖手里的缰绳,企图夺路突围。跨下的小白,仿佛知晓主人的心意,一声长嘶,奋蹄欲奔。结果却只兜了个圈,便再也前进不得。四周早已被麴义的万千步兵,围得水泄不通。
“麴大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严纲作出一副悔恨和愧疚的模样。
“畜牲!这十年你到过得逍遥!”麴义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禁不住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东汉灵帝,光和三年。
少时的麴义,和家人居住在凉州城。麴义的父亲,在集市做小营生,因买卖公平,童叟无欺,生意一直做得顺风顺水。麴义的母亲在家中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妹妹麴英或在家做做女红,或跟在麴义后面玩耍。麴义是家中长子,生得人高马大,每日替父亲进货送货,忙前忙后。这一家人不说大富大贵,却是衣食无忧。麴英小麴义五岁,一家人都十分疼爱麴英,但凡重活粗活绝不让她动一根指头;但凡有好吃好喝,都以麴英为先。总之,麴英是麴家的心尖宝贝。这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丰衣足食。在麴义眼里,凉州城的天很蓝,凉州城的水很绿,凉州城的日子很安逸。
那年的端午,麴义和麴英兄妹俩陪着父亲做了半日买卖,便关了门市,都想着早些回家过节。路上正走着,见一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被一群人撵着一通拳打脚踢。麴义的父亲向来古道热肠,看不过眼,便喊麴义上前问个究竟。一问之下却原来是年轻男子偷了包子铺的一笼包子。麴义的父亲见年轻人一副老实面相,不似恶劣之人,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出面劝解,最后以十倍价钱赔偿了包子铺的主人,这事才算了结。
事毕,麴义的父亲带着兄妹俩继续往家赶,不想那年轻男子始终跟着三人,三人不解。问其原由。年轻男子扑通一声跪在麴义父亲面前,求麴父收留。
年轻男子自称严纲,说自己老家是金城的,近年一直闹瘟疫,家里人死了个精光,惟自己躲过一劫,现四处流浪,无家可归。麴义父亲见年轻人身世着实可怜,极是同情。心想自家不愁吃喝,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双筷子的事,于是起了收留这个年轻人的心事。
于是领着严纲回去和麴义母亲商议。麴义的母亲本是信佛之人,心地慈厚。得知严纲身世,又见严纲生得老实乖巧,亦同意收留。
打这以后,严纲俨然和麴家成了一家人。严纲手脚勤快,替麴义父亲跑前跑后,做事十分麻利,加上嘴巴能说会道,深得麴家上下喜欢。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转眼一年过去了。
眼瞅着又是一年端午临近,严纲向麴义父亲告假,说是要带麴英去东庙游玩一天,顺便探望那里的朋友。东庙是凉州城郊的一处风光之地,背山依水,每逢这个季节桃红柳绿,是踏青赏玩的好去处。
本来自从严纲来到麴家,麴英就一直很粘严纲这位新来的哥哥,成天纲哥前纲哥后的喊着,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地玩在一起。看得出来,严纲很喜欢麴英,平日对她百依百顺,惟命是从。麴家父母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在为日后作着打算。所以对于严纲提出的这个要求,麴义父母很爽快地就答应了。这一年功夫,严纲已长成为一个身材壮硕的大小伙,有他带着麴英,大人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关于严纲一个异乡人何来的东庙的朋友,淳朴的麴家人并没有多想。
出发前一天,麴英象即将飞出笼的小鸟,兴奋不已。
次日天才麻麻亮,二人就起来了,带上麴义母亲提前备好的干粮,往东庙赶去。
“别玩太晚,记得早些回,要不娘起来送你们一段吧。”
“不用了,放心吧,娘您再多睡会儿吧。”
那会儿麴义睡得正香,被二人悉悉索索起床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听到了娘和妹妹麴英的这段对话。然后转背又睡着了。
他没想到,这是他听到的,娘和妹妹的最后一次对话。
因为严纲带着麴英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麴家四下找寻了大半年,仍查杳无音讯。两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他俩一起消失的,还有麴父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银两。那些钱是用来给麴义娶媳妇,以及给麴英当嫁妆用的。这是半年后才发现的,麴家当时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半年后父亲打开壁橱里装钱的小铁柜,才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麴家这才明白,他们当年救了一条毒蛇,严纲不但将麴家最疼爱的小女儿拐了去,还将麴家的钱财洗劫一空。
可怜以前强壮能干的母亲,现在终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才半年时间已是下不了床。父亲于一夜之前苍老了许多,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路口,一呆就是大半晌。
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就只剩下麴义。他心里对严纲的仇恨,一天天累积。
大约过了三年,麴英被送回家,她是被人装在一副棺木里抬回麴家的。抬棺木的人只说是严大人的的意思,说让送到麴家门口。母亲闻讯,三年来第一次下得床来抚棺大哭,哭着哭着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再没醒来。半年之后,麴义的父亲也病逝了。
临行,麴义对着山岗上三座墓碑,长跪不起。“他日我必取严纲头颅来见你们!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二天,麴义就去关外投了兵。
光阴荏苒,十年过去,转眼到了汉献帝初平二年。
麴义在在军中以骁勇善战著称,当年的楞头小子已从刀光剑影的洗礼中,成长为统帅千军的大将军。而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打听严纲的下落。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前不久,他终于打听到公孙瓒三万白马义从的首领,姓严名纲,是现任冀州刺史。
所以此次与严纲的遭逢,并不是偶然。原是因着麴义极力要求之下,袁绍才同意由他带兵出使界桥一役。
从麴义来说,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会一会那个叫严纲的人,他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多巧合。
事实证明,的确不是巧合。当严纲的身影出现在磐河之岸,即便隔着一片混乱和嘈杂,麴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身着银盔银甲的男子,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要找的人,严纲。
这个人,他已经找了十年。这一刻,他已等了很久。麴义举起手中的紫金刀:“出手吧!”
狼狈不堪的严纲硬着头皮上前应战。
当严纲的头颅从那具银盔银甲的身子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麴义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严纲,你终究还是欠我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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