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我的室友》非首发不参加活动，谢谢 - [ 天涯隔壁 ] - 五月吧论坛

我的室友

宅家无事，每天从朋友圈刷到UC再从UC 刷到抖音，最后又回到朋友圈。看着日益增长的确诊数字，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其实也没有太多思绪，只是今天又得吃泡面，还是不带火腿肠的那种，还是早饭中饭一起吃的那种。中午到了饭点，打开柜子门，望了眼前几日屯的那些，竟呆呆地站立了良久，是红烧牛肉还是藤椒牛肉，一番挣扎，最后还是老坛酸菜。正当我把开水冲的满满准备压上锅盖，叮咚，手机响了，朋友圈提醒，应该不是群通知吧，该屏蔽的群基本上都屏蔽完了，至于原因，可能是烦透了各种各样的打卡。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结果这一拿就不知道是几个小时，饿过头的我再回到厨房时，面条早就涨成了冰凉的面粥。

微信是我大学室友发来的，就一张照片。说说我这个室友，我们宿舍总共连我四个人，这位是老二，姓李名枫，我们叫他李二，他却自称枫二。李二发来了张照片，是他的自拍，戴着口罩，站在一台日立挖掘机上，双手举天，他的挖机靠在最前，身后是一排崭新的挖机，上面都站满了被虚化了的挖机师傅，摆着不同的poss却戴着差不多的口罩。随后，我给李二发了个视频邀请。

他居然在武汉！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他似乎已经许久不在华中地区活动，情理之中是这一次他又来了。上一次是在绵阳，08年。说起来，李二老家其实在东北，高中那会就和自己班里一姑娘好上了，他是属于坏的比较早的那种。两人相约高考志愿填一块，离家远点，最好诗情画意。结果李二来到南京，他女友，啊不，应该说是初恋女友走的是第二志愿，考上了绵阳师范。08年512那会，李二13号便站了将近24个小时的绿皮车赶到绵阳，据说找到姑娘时，姑娘裹着个摊子站在操场上瑟瑟发抖。姑娘晚上睡得操场，李二就躺在她旁边，李二搂着她，晚上还得防着余震。结果第二天醒来时，姑娘揉着睡眼到处找李二，这家伙居然趁姑娘睡着跑到市里救灾去了。不知道姑娘当时的表情，我想，这应该不是他们毕业之后分手的主要原因吧。关于取舍，姑娘当时未必就生了他的气，14号还是15号来着，我们宿舍几个在食堂电视里看到震区报道，有个镜头，李二躲在挖掘机斗子下面奋力地徒手刨砖，那画面一闪而过，虽然只有几秒，但足以将我们几个大老爷们震得五体投地，更何况她一个姑娘。还是关于取舍，毕业后李二居然去了四川，而姑娘回了老家。后来想，姑娘未必是假文艺，但李二哥是真浪子。

李二不仅对天府之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更要命的是他迷上了挖掘机。早几年他一直在西南那边做挖机台班，从一台挖机做到五台、十台。自己当老板了也闲不住开着平板车拉着挖机满西南跑。我们问他怎么想的，他和我们唠起了山川盆地、风土人情，还有那些让他食髓知味的辣妹子。后来，不知何时，李二不知怎的，知道了个叫古力拉扎的新疆女明星，好家伙，从此不知招了什么道，拉着他那一大帮子重型机械直接北上，美其名曰贡献青春，建设大西北，后来又出了个迪丽热巴，完了，李二看样子誓要埋骨于此，奉献生命。

说起李二哥，其实我们已经许久未联系，我不太主动，他太过飘忽，不过好在情谊未减。飘忽倒没有什么贬意，李二干了这么些年，应该也挣下不少，不过能不能存住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平时也鲜见他发朋友圈炫耀，他似乎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去绵阳救灾的事儿到最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事不管放哪儿，红花锦旗证书表扬信是少不了的，二哥偏偏看的淡，何况这家伙是个喜欢单打独斗的主，也未必受得了集体主义的各项关怀。印象中，都是他舍身，受助好像就那么一次，就是毕业后那一两年，他的挖机之路。

李二不是什么二代土豪，这些年都是靠自己一手打拼出来，不过领上路子的却是我的另一名室友，也是我们宿舍的老大哥，我们叫他大老刘，大老刘姓刘，李二叫他大老牛，而南方人刘牛不分，喊不出李二的那种味道，不过大老刘人如其名，确实人壮如牛。大老刘是湖北荆州下面一个小村镇上的人，小学入学晚一年，初三留级一年，高三复读一年，整整大我们三岁，宿舍一哥当之无愧。他自己说小学入学晚在他们那儿是普遍，高三复读一年是为了考学，初三留级则是因为打架。大老刘家弟兄三个，他是老大，父亲走的早，母亲体弱多病，大老刘几乎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不过，即便人壮如牛，光靠他那十几岁时的身子板，再结实也撑不起片天，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靠他那本家亲戚。亲戚也姓刘，在武汉做工程机械生意，早年间，本家亲戚接济了很多，而且极力要求刘家三兄弟一定要努力读书，亲戚说，接济只是暂时，将来还得靠知识改变命运。大老刘也算争气，复读一年后考到咱们学校。说起这位做工程机械的刘老板，就是大老刘毕业后引荐给李二的挖机领路人。

大老刘虽说上了大学，但是仍然是自己的那套做派，在他眼里读书可能只是为了一纸文凭，在社会上立足还是得靠人脉，他其实也没有说的那么高雅，只是混，混得个出人头地。大老刘算是精通此道，所以一路走来，混的还算马马虎虎，毕业以后靠着他亲戚的那些人脉在当地跟在地头蛇后面做了点土石方的边角生意。熟悉这块的朋友应该知道，李二那种挖机还算是技术活，而大老刘这档子生意那真就是半黑半白的组合拳。不过，大老刘也算是勤勉，小时候是吃过苦的，说没有什么大志向，但是比起李二来，他能存的住，所以日子也还过得去。和李二比，大老刘未必有他坏的早，但是思想传统，大四那年过年，仗着有个即将拿到手的本科学历，家里面很容易给他张罗个女朋友，他那身牛劲也终于有了释放的地方，结果答辩当天喜从天降，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他抖抖索索地把答辩混过去后，长舒一口气，打开手机正想给他准媳妇报喜，一条未读短信让他重又惴惴如坐针毡，哥们当爹了，双胞胎。

必须要补充下，大老刘的毕业证拿得比上面说的要曲折的多。话说到此，就不得不提我们宿舍的老四，其实应该是老三：孙主任，主任是他现在的官职，街道主任，上学那会以前叫四爷，本地人。关于这个三、四之争，四爷小时候家里给他改小过出生日期，按照真实的月份，他应该比我大，但是孙主任不愿意担上三儿的名分，自愿降低宿舍辈分。四爷家里世代为官，所以虽然行四，但在宿舍里大家伙对他多少有些忌惮。四爷一开始和大伙走的不算近，可能是他嫌弃我们的出身，也有可能是我们顾忌他身上那层光环，大老刘还好，毕竟会混，世故些，李二就有点…李二其实也不是针对个人，我估计只是不待见四爷的背景。直到有一次，四爷遇上事儿了，一个富二代和四爷在学生会管理层职位的竞选上存在直接利益冲突，私底下玩了阴，四爷和富二代闹的不可开交以至于约架。本来李二是不参与的，但是他看到四爷这次如此一反常态、血性十足便主动请缨，并且当时走在了我们四人的最前面。对方来的人有些多，估计十好几个，对面一字排开，我们蜷缩一团。二哥拦住了所有人，和富二代盘起了道道，这理说了得有半个小时，估摸再有半个小时也是说不通的，大老刘没忍住，在对面骂了一句傻逼过后直接一拳怼了上去，就这样剩下来的半个小时都是大老刘一个人的表演，对面服了。

只能说二代之间也有阶级，阶级的体现是大老刘只是背了个小过，毕业前还撤销了，四爷牛逼，四爷爸爸牛逼。从此，我们宿舍因这场外侮从此再无阋墙。四爷如愿当上了校级领导干部，而大老刘也有了靠山，文凭也保住了。大老刘能混个文凭也确实不易，平时学习时间本就不多，即使一个宿舍我们也不知道他平日里到底打几份工，为了两个弟弟，还有他多病的妈，也是拼了。自从和四爷走近了后，大老刘日子改善了许多，也终于有了些娱乐活动。大老刘是没笔记本电脑的，四爷考虑到实际情况，没事就请客带着大伙去网吧包夜，包夜无非就是追剧打游戏。我记得那会，四爷一直在追《大名王朝1566》，李二喜欢看刘亦菲版的《神雕侠侣》，我喜欢《武林外传》，大老刘把各种《古惑仔》搜了个遍。那阵子moba类游戏刚刚兴起，我们四个组团，大老刘最爱用战士、坦克，李二用刺客，四爷爱玩辅助，我则是法师，跟在后面混，不是躺赢就是躺输。四爷运筹帷幄，号令全军，而李二到底是跟他不对付，就是不爱听四爷的指挥，躲在草丛各种抓人，抓的好秀翻全场，抓不好第一句总是“老牛救我”，结果大老刘进场了，大老刘扛起伤害了，队友们撤退了，大老刘挂了。

就这样，四年里大老刘不知扛了多少次伤害，李二秀了多少次操作，四爷带了多少次节奏，我混了多少场输赢，我们各奔东西，散了。虽说网络发达，大老刘也该配得起电脑，但是终究没人再提起连一把，组个队。都在忙于生活吧，朋友圈里李二是不屑于显摆他的挖掘机和妹子，以四爷的觉悟我们也不可能在朋友圈看到他的高见，喜欢发照片的只有大老刘，他喜欢晒他那两个儿子，而我，永远都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我在我的“同福客栈”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曾迎客，但摆着四方桌，我码好桌子，摆放四张椅子，独坐一边，嘴里吸溜着刚刚泡好的面，拨弄着手机，正想把李二的照片发给四爷，叮咚，一口面含在嘴里，没咽下去，我被拉进群了，群名称是我们宿舍号。

四爷建的群。

我一脸懵地望着群聊天，没有人说话，四爷先开了口，向大家问了声好，过了会，也许是李二才看见消息，跟了句“哥几个多少年没聚了，得有十年了吧”。至此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开来。李二在武汉隔离，援建撤场后就没出得去，带着那帮兄弟现在住在武汉一家酒店。四爷天天忙着辖区防疫，忙得二一添作五。而老大刘，住进了方舱。这也是四爷拉群的原因。

大老刘年前得知他那位亲戚可能被传染，在封城后乡道小路还没有完全封死的空窗期，开了辆外省牌照的车绕路把他亲戚接了出来，直接送到了临省的医院，他自己又原路返回赶在小路完全封闭前赶回家。还没到家，就接到亲戚的电话，亲戚果然确诊，大老刘没敢回家，把车开到了武汉，一个人躲在车里。四爷那个气啊，气他带个病人出来，也气他傻乎乎的回到武汉。在车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大老刘在四爷的建议下主动报了警，做了核算监测，直接被送到方舱隔离。

群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主要还是李二，二哥估计这些天没闷急了，话出奇多。李二说他最恨那些吃野味的，前几年在新疆他还跟踪了一帮盗猎分子，他没老大刘那么莽，周旋了段时间最后还是报了警。大老刘听完也是愤愤，以他的脾气怕是直接上去干了。不过李二终究还是不愿与官方打多少交道，援建过后，他把工程款全捐了，名字都没留，更不会事后去领那红花奖状。四爷对于李二的做法未予置评，四爷可能真的忙，但也偶尔搭两句，而我，聊天也是跟着躺，有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就发个表情。末了，李二提议连一把，开黑。我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这些年游戏瘾依旧，现在玩王者荣耀，号称新疆省前十李白，他还不是一个人玩，还拉着大老刘，大老刘只会玩亚瑟。对于李二的提议，我没有附和，也没拒绝，找了找应用市场准备下载个游戏，而四爷则表示完全没时间，他说他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这段时间已经瘦了七八斤。此话一出，组队开黑的事也就没人再提，而群里也不如刚建时的热闹，只是每天我们几个轮番打卡，报告健康状况，尤其是大老刘，我们每个人进群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他。我想，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打卡。大老刘不以为然，总说自己身体壮硕，问题不大，等这阵子过去，大家伙一定找了时间聚一聚，喝一杯，还说自己当年百步穿杨，早早地结婚生子，婚礼没有大办，也没有请大伙喝喜酒，他到现在还在介怀我们没机会包出去的份子钱。我们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是我们几个都很清楚，我们的份子钱早就准备好了，等着乌云散去、云过天青的那一天。

那一天不知还有多久，打卡一周后，大老刘没了声音。

十天后的清晨，四爷多年没有更新的朋友圈发了一句：辖区终于清零，只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没了。没多久，李二在群里说了话，“兄弟们，份子钱我准备好了。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家两个小子我认干儿子，包了”。我想了很多话，没有发出去，两行清泪如雨下，滴在屏幕上。我不知道自己能干嘛，抹了抹泪，戴上口罩，带上前段时间存的几十个口罩，带上出门证明，关上了“同福客栈”大门。

后记：此文是散文版《侠影》作业，略显仓促。见谅！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此时很想聊聊李文亮君，世人皆称文亮君为英雄，我认为非也，甚至称不上侠。他大概是一不小心破坏了体制内的默认规矩从而被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只是这个帽子被扣得人神皆愤，加之不幸去世，所以更显悲情。所以，我们怀有更多的是同情以及愤慨，愤慨体制内的沉默，愤慨体制内吹哨人的集体失声。侠之大者如《游侠列传》中的某些，如戊戌君子、大刀王五，真正能够吹响时代号角的吹哨人，亦或者与既得利益集团抗争的体制内勇者，这些人可能远不能用一个侠字就能定义，而更多的人活成了四爷，李二，大老刘以及“我”。

而“我”，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在同福客栈中望着侠影丛丛，你来我往，我们大抵是不具有那只“哨子”，我们只需准备两只口罩，一只给自己，一只给需要它的人，仅此而已。

3月10日晚搁笔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20-3-11 21:29:50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