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起来喜欢狂风暴雨的天气的怪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形成这种怪癖的原因是什么。
最好的狂风是在冬季阴森的黑夜。一间狭窄的斗室,门窗要关得紧紧的;室内要温暖而安适,可以凌乱些,可以局促些,但决不可以空旷和寒冷。灯光绝不可以太过明亮,而要稍显昏暗些,要给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感觉。人在斗室内,一支香烟,一杯暖茶;兴致来的时候还可以倒上一杯烈且醇的白酒——只是不能开怀畅饮,而是偶然象征性地啜饮一点点,全当是一种情怀吧。最好是再铺开一卷书,历史的或哲学的,当然并不需要真的去用心品读,也当是一种情怀吧,或者仅仅是培养这种格调的一个道具吧。
回忆一下:在寒冷而孤单的冬夜凄然里;我毕竟还有一间可以遮风挡雪的斗室;我还有香烟暖茶烈酒古书的点缀。我还可以无端地寻愁觅恨,用一种凄凉和孤独来装点我的小资情怀。暴虐的寒风在城市的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放肆回旋;那呜呜咽咽的嘶吼是它脚步的回声吗?那呜呜咽咽的嘶吼是它的叹息吗?它又是在叹息什么呢?
不需要去亲眼目睹,我就可以想见到,在这暴虐的狂风中,软的弱的小树在身不由己地猛烈晃动;白色的黑色的彩色的塑料袋子在天空中身不由己的回旋飞舞,一会儿被高高扬起,一会儿又被激烈地砸向地面;也有不幸被挂在树枝上的,飞不起来也落不下去,于是就在哗哗啦啦的哀泣声中,被风扯成碎片了。枝头侥幸残留的一两片树叶,也终于抵挡不了季节的天道,离开赖以悬挂的枝头,在尘土飞扬的半空中,身不由己地被翩翩起舞……
而此时,躲在狭窄而安适的斗室中的我,不需亲见,仅凭想象就可:那些暴虐的寒风中挣扎的物什啊!这时候,一种似乎是我亲自施暴后的快感与精神,总让我兴奋得浑身颤笠。
与冬夜的狂风相对的,是夏日的暴雨天气。
这时候的场景,仍然需要斗室一间,但却不必严谨得密不透风。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是标配,它必须能够让我看到雨中的情景。仅凭听雨是不够的,听雨最好的季节是春或秋。夏日的暴雨必须是要看到的呀!
因为只有它,才能够冲刷掉一些莺歌燕舞的春天留下的污痕;也因为只有它,才能够冲刷掉一些辛苦辗转的去年秋季留下的汗渍。这夏雨,必须得是猛烈的,必须得是狂暴的,必须得是肆无忌惮的,必须得有不顾一切勇往直前毁灭的勇气。骤雨如鞭抽打着坚硬地水泥地面,水花四测;骤雨如弹,在狂风的裹挟下撞击着我那狭窄的窗子,似乎下一刻,它就要撞破窗上的玻璃,要扑进我的安全的小窝了。然而那玻璃也很坚挺,于是暴雨就愤怒了;一道几乎要把我晃成瞎子的闪电过后,轰隆咔嚓的惊雷就在我头顶炸响。它是在为这暴雨助威呀!楼下草坪上,平日碧绿油嫩却又昂道挺胸骄傲得如同小公主似的小草,被连成线铺成片的雨箭,压得弯腰弓首;软的弱的小树在身不由己地剧烈扭动,忽然就有一部分枝叶脱离了它的身体,被风雨裹旋到半空中去了……天与雨相连,雨与地相接。天地是迷茫的,氤氲一片。除了风声雨声雷声混成一片,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人在斗室内。一支香烟,一杯清茶。我在静静地欣赏这天地被肆虐,被蹂躏,被践踏。我不知道我属不属于这天地的一部分。这被狂风暴雨肆虐着的、蹂躏着的、践踏着的世界中,包含不包含着我。在这一瞬间,我是迷茫的,又是清醒的。我是存在的,又是虚无的。我是置身于其中的,又是在冷眼旁观着的。我是渴望着的,又是恐惧着的。我不知道我在期望什么,但同时,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躲避着什么。
混成一片的风声雨声雷声,是宏大的,雄壮的,无敌的。我几乎要对它膜拜了。然而却终于感觉到这时的天地间,有点单调。于是我掐灭香烟,抽出了书桌上的横笛。
我想在这宏大,雄壮,威武无敌的背景中,奏出一点异样的声音。
这时刻,好吹一曲毋忘我吗?
6月2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