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秋】梦

【秋】梦

（1）

“所以讲阿梦小姐也是阿拉上海人的咯。”主持人像是发现了新宝藏，神情明显兴奋起来。

“嗯。”

“那讲句上海话好伐？”

璀璨的灯光照下，炸开七色的光斑，台上台下满是期待的眼神，话却堵在了阿梦的嗓子眼，见惯了大场面的她突然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去逢迎周围人的期待，不知道什么话才是妥当的。

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演播厅远处阴暗的角落里，悄悄映出一张缓缓摇动的躺椅，一位老人手持蒲扇躺在上面，干枯的手臂轻轻挥动了几下，蒲扇晃动呼唤着阿梦奔过去，阿梦鼻子一酸，口中突然带出了浓重的乡下口音：“内爱吾哈度。”（注：你话好多，啰里啰唆的。）

语气和神态上，此刻的阿梦似乎和她记忆中的那位老人重叠了，跨越了时空、跨越了年龄，也跨越了生死。

牙牙学语时，阿秋婆就这般“厌烦”地说她的。想到这里，她微笑看着不知该如何接话的主持人，她放松下身子躺倒在椅子上，在放松和享受中回忆起那段从未主动想起却也永远也忘却不了的往事。

（2）

从哪儿开始说呢，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为了换一个环境生活，阿梦的父母卖掉了市区三角阁楼凑齐了路费靠投机取巧飞去了美丽国，本来阿梦也要一起去的，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被迫送到市郊乡下和在远房长辈阿秋婆家里生活一年，一个年幼却没有父母陪伴的一年。

阿梦和父母坐完长途汽车又换了船折腾好久终于到了地方，记忆中那天是阴雨天，细雨绵绵徐徐从天而降，它们渗入到百年石板缝隙中，它们打湿了自明王朝起就静静守候在桥边的石狮子，也打湿了贴在电线杆上的ZZ宣传标语。人们穿着简单朴素的旧衣服撑着油纸伞穿行在梅雨中，桥下船工们披着斗笠筛洗着要去售卖的莲藕荸荠，阿梦边走边看，乡下的一切让她感到新鲜，小手攥在妈妈手里，爸爸妈妈走得急，阿梦的小脚丫在石板路上几次打滑，她疑惑又慌张地望向父母，父母眼中却只有催促。

“莫太太！”（注：磨蹭，磨叽。）妈妈眼神很凶地埋怨道，在那个满是厌烦的眼神里，瞳仁里阿梦的影子似乎是个累赘。

是我做错了什么？——阿梦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3）

朱漆大门，高高的门槛，门口铁皮炉子上YELLOW色砂锅沽咕嘟嘟叫着，砂锅盖所压不住的，那桂皮八角和鸭肉的香气混着煤块燃烧不充分的烟火气蒸腾在廊下，被雨线缝合串联成白色雾衣，好看的很。

这大房子本是本地有名医生世代相传的居所，文革时被抄家后拆成了多户分给几家人，幼师工作的阿秋婆也是其中一户。后来改革开放，人们开始有钱能住上自己的房子，几户人家本来就都是阿秋婆看大的，索性把房子空置出来给阿秋婆用，出于邻居情分，又出于师徒血亲。

这种事情在自扫门前雪的中国社会很难见到，但它确实发生了，还是在争权逐利的现代。

父母急切地收好伞放在一遍，自顾自拧干身上的衣服，阿梦好奇仰望这高大的老房子，又顺着香气和温暖走向炉子边上，稚嫩小手好奇伸了过去。

“小棺材！”洪亮断喝声后，阿梦惊诧犹豫见，一位银发老人佝偻着身子快步冲了出来，她干枯的手死死抓住阿梦柔嫩的小臂，捏出了一道红印。

时间的年轮在阿秋婆脸上刻下圈圈年轮，她满口黄牙还掉了好几颗，郊区口音显得“野蛮”而又生硬，几乎要把阿梦的眼泪给吓出来。

“大阿娘。”（注：奶奶，但也可以是旁系的）父亲拎起四色礼物过来寒暄。

“神知吾知，小宁看的好伐？有呐各种做爷娘的伐？”（注：糊里糊涂地，小孩能看管好吗？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老太太眼里根本没有看礼物，只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然这阿婆看着凶，但那粗糙的手心里却满是温暖呢。——阿梦这么想。

（未完不一定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