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以前,我算半个留守儿童。读书时在镇上几个姑妈家里轮流住着,等到节假日就去县城找二伯,或去乡下外婆家。我最喜欢去的是外婆家。
外公有辆凤凰牌自行车,是他在老砖厂当书 记时买的,如今他刚过完九十岁生日,车子还在院门里停着,赶上镇上集日,老头还蹬着它去买菜。
那车子载过许多人,但我却没坐过几次。一来是因为当时我太小,车子后座又太高,我不敢上去坐着;二来,当时外婆还在,我跟外婆亲,对外公只有种懵懵懂懂的敬畏之情。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就不需要人载我了。
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在大姑妈家住着。大姑妈家背靠竹山,独门独户,有个大大的院子,院子正对着数十米远处的省道。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玩,突然看到马路上有两人骑车往这边过来。是外公外婆来了,但我不太敢认,以为那两人只是长得像他们罢了。后来,竹山挡住了视线,我心想,那两人大概往远处去了,一种恍然大悟后的失落感在心里迅速蔓延开,涌上鼻头,我差点哭出来。大概过了两分钟,他们就出现在了院前的土路上。外公的腰背挺得笔直,用力蹬着车,外婆抓着他的衣角,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往前打量着。院子里的狗看见陌生人来了,狂吠起来,我跳起身子,冲大姑妈喊道:“我外公外婆来啦!”
那天傍晚的天空是橘红色的,余晖斜打在祖孙三人身上上,在金灿灿的田野里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外公骑得很稳,外婆的手越过他的腰,抓着我的身子,我坐在车子的横杠上,双手牢牢抓着龙头,嘴上不停地说着上学时的趣事。
那时候外公家的老房子还没拆,他在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我印象最深的是两棵桂花树,一棵的树干有碗口粗细,另一棵瘦一些,它们都是从小苗开始,外公亲手栽培长大的。每年秋天,院子里就飘满桂花香,风一吹,地上就落满黄灿灿的花瓣。我就在院子里跑啊跳啊,脚下扬起一阵阵香尘。那些年种植技术还不发达,曾有富人出高价想买下这两株桂花树,种到自己院子里去,都被外公拒绝了。
六年级那个秋天,外婆去世了。第二年,外公把两棵桂花树都送了人,院子里再也闻不到桂花香。再后来,老房子也拆了,外公便不再种树,只用花盆养一些小花小草。这些年,外公连花草也不养了,可以前留下的花草长势依旧喜人,他就把它们交给两位舅妈打理,自己只是偶尔去新院子里看看它们罢了。我想,外公大概是觉得“花有重开日”,而他自己接下来的路,已经能一眼望到头了。
外婆去世的时候,家里请人来刻墓碑,按着本地习俗,墓碑上应刻有逝者和她子孙后代的名字。刻墓碑的工人不讲究,把外公的名字按同样规格刻在了外婆名字的旁边,按理说应该在那里空一块,而不是直接刻上名字。家里人觉得不吉利,想再刻一块,外公摆摆手,拒绝了。这一转眼,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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