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鼻子喷着白色的雾气,拖着爬犁轻快地飞驰。爬犁上赶车老汉嘴里吆喝着,手里奇长的鞭子靠近马头附近,提醒着马蹄别踏出去——边上可是悬崖。
车上一个裹着羊皮袄的年轻人脸色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怀里的酒使然,轻靠在一口箱子旁边,头上长长的辫子在脖子上绕了几圈。
老汉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又看了看箱子,便不再做声,转头低声喝着马。
“再过两个时辰,约莫就到了吧?”年轻人没睁眼,低声问。
“差不多,两个时辰天也快黑了,冬天黑得快很多,这要是在夏天,还得四个时辰……”老汉嘴里喋喋不休,年轻人则不说话,紧了紧抱在一起的胳膊,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说,看你岁数不大,咋知道拉哈苏的?”老汉有些忍不住寂寞,回头大声问。年轻人则有些不耐烦:“家里老人说的,咋?银子没给够?”老汉笑道:“那自然是够了的。”
转过几个弯,原本狭窄的路突然宽阔起来,隔着冰层都能听到地下哗啦啦的流水声。远处江面上则是一片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由远及近。
年轻人好似没见过一般,坐起身子也不管迎面飘来大颗大颗的雪花。老汉看了他一眼,笑道:“好看吧?我这几趟镖,每次到这里感觉可都老好了!”年轻人望着灯火处,点头。
转眼间,已经到了这里,宽阔的冰面上竟还能有这么多房子,简直让人惊叹。再细看,几根木梁周围除了土砖,甚至还有冰砖垒砌着,透过砖反射出一道道光彩。
老汉直直地赶车奔着其间最大的客栈,前面是酒楼,后面是住所,客栈门口左右各挂了四盏大灯笼,这个样式即便再关内都不常见,更显示了客栈主人的炫耀。
将绳子递给伙计,老汉搀着年轻人下来,随手要抬箱子,却被年轻人制止了,见他吃力地搬下来,绕过正门到了后面的屋子,出来又仔细地将门锁了,不由得皱眉:“我说你这箱子里是有舅姥姥的裹脚布还是有窑姐儿的红肚兜啊?这么宝贝?”
年轻人不理他,由伙计引着从后门进了酒楼。
甫一进来,本来喧嚣的酒楼霎时变得安静下来,男男女女二十几人都转过头,看得年轻人有些拘谨,就近找了个冰砖搭成的隔间里坐了,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
隔间外的人只是停了停,便又开始闹起来,牌九、骰子哗啦啦响着,骂娘声和叫好声也不绝于耳。赶车的汉子倚在隔间门口,手里掂量着几块碎银子,有些想往地看着几处人堆。年轻人拿出一块银子,递过去:“这几日辛苦了”老汉愣了一下,随后接过来连谢都没谢便大步走到牌九桌前,挤开众人嚷道:“来来来,老子都快疯了……”
年轻人不再看他,只顾喝酒。隔间外几个女人扭着走过来,笑着坐在对面:“这鬼地方是真的冷啊,小兄弟你一个人?”她将手里的碗倒满,放在桌子上推过来。年轻人没接,拿着自己的碗喝了一口,摆手:“不需要,我等下就走。”女人翘起腿笑道:“这么快就走?”“走不得?”“怕是来了就走不得”。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隔间外的人已在女人进去时便已安静下来。
“吴老倌儿总说从后门进来的都是有钱的主儿,看来是没错了”女人盯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
年轻人直起身子,手里的筷子点着桌面轻声道:“是么?我倒是没什么钱,尤其在吴之茂吴老倌儿的面前”。
这话说出口,隔间外面的人已经来到近前,赶车的汉子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副牌,点头笑:“哎呦,看来不是外人啊?要不就喝个号?”
年轻人摆手笑道:“你还不配知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吴之茂疑惑:“啥事儿?”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片绢,还没等说话,吴之茂已经指着这绢声音有些颤抖:“你……打哪得来的?”
年轻人将绢放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看来是找对人了,就是不知道剩下的几个在哪。”
吴之茂后退一步,恨声道:“既然你能找到这,又能拿出这东西,想必你们是知道吴大帅在这边留下的东西了?”
年轻人皱眉:“看来吴三桂给你们的好处倒是不少,人已经没了,你们个个都喊他大帅。只可惜,就是个贼子而已,也可惜,你吴之茂当年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吴之茂咬牙:“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见过的人也不少。”
“当然,否则你以为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厚重的门帘被人掀起,两个伙计将箱子抬进来。吴之茂有些疑惑,这年轻人拿箱子时,不见这么沉……
伙计将箱子放在地上,拿过短刀将锁撬开了,众人凑到近前才知道,一箱子都是人头。
其中几个不乏吴之茂认识的人,都是跟着吴三桂走南闯北一路过来的。
“你这走狗……”吴之茂大怒。
年轻人摆手:“你别搞错了,我可不是他们的人,至于我是谁……”说着话,他将头上的辫子撤下来,里面竟又是一头长发,只是没扎成辫子。
吴之茂愣住,随即挥手,嘴里道:“管你是谁,反正事情都做了,绝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之前那几个人,或许现在被这江里的鱼啃的骨头都剩不下”身后一群人,犹如猛兽一般扑过来。
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江面上依旧热闹,年轻人裹紧皮袄,自己驾着爬犁,一路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