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今日天晴，连续几个月的阴雨天气就像一块厚重的棉布压在Ｇ市人的心头，那久违的太阳带来的不止温暖，对于一些人来说还有渴盼许久的清明。
靠近海边的偏僻群山中，坐落着一个不被人知的监狱，只有曾经居住于此的老人们才听过关于它的故事。据说它是上个世纪修建的，房屋布局暗合奇门遁甲之术，里面关押的都是一些盗墓的极恶之徒，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却从来无人知晓。
树荫浓浓，凉气越来越重，一队警车驶进山中，惊扰了悠闲的鸟儿。林峰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在广西一举破获震惊全国的古董仿制案件后就接到上面的命令，让他把人带到那座幽灵一般的监狱中。
当车队刚刚到达之时，满是铁锈的监狱大门便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打开，“啪啪啪”狱中道路两旁的灯光尽数亮起，不用说林峰就知道该如何走。
经过一段明亮的道路，两旁排列着一座座长长窄窄的房屋，让人极不舒服，就像林峰在那个小山村所见到的一口口棺材一样。
道路的尽头，一身休闲打扮的中年人等候在那里，林峰见状立马下车问好：“想必你就是这所监狱的狱长了？”
“对的，对的，早就听说林局长断案如神又长得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对方拍手称赞。
“那都是人民的抬举，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仆而已，还请狱长能够安排一下，我要立即提审车里的犯人。”林峰强忍着疲劳，似乎一刻也不想耽误。
“好说，好说。”狱长说完就命令下属立马开始工作。
那是一种林峰永远无法忘记的场景，偌大的审讯室里只留一个人。刚开始利老二还死死不肯开口，后来监狱长把林峰叫出去抽烟，只剩他一个人在里面，并且把高瓦的灯泡全部打开。走廊中监狱长告诉林峰，这里的所有人无论是狱警和犯人都承受不了，尤其是一些怀有特殊本领的人，他们早已习惯了深山老林的场景，一生与黑暗相守，只看监狱的外表和布局，给这些人一种家的感觉，但是在宽大的审讯室里，宛如白昼的灯光是他们最大的克星，在最熟悉的地方碰上最难以接受的东西，无疑是恐怖的。
也就几支烟的功夫，当林峰重新走近房间里面之后，利老二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谁又能想到糊弄鬼神的人最后竟然企图寻求鬼神的庇佑。林峰满意地向监狱长点了点头，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开始了自己的讯问。
“名字？”这一道沉闷的声音似乎成了利老二的救星。
闻言他急忙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哭中带笑回复：“利得永。”
“哪里人？”
“广西Ｘ市利家村。”
“现在你是不是准备老实交代了？”林峰严肃地望着他。
“一切还要从许多年前开始说起，”利老二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自己一生最黑暗也是最辉煌的回忆。
二十多年前，人们的生活并不是很富裕，残酷的战争所带来的影响远不是一时可以消除的，广西与越南接壤的几个村子是受影响最大的，当军队离开之后，这里就仿佛被世界遗忘了，靠山吃山的人们再次开始为了自己的生活而陷入内部的矛盾之中，常常会因为争夺一个山头的资源而发生摩擦。利家村是附近闻名的大村，据说祖上曾是清朝一个武将的后代，因为略懂一些武艺加上人口较多而占据主动地位，所说日子过得还算较好，但主家一直想恢复先祖们的荣耀，所以就集资在村里开办了学校，选出天资较好的学生在此读书，而那些没能考上的大学的人，也会返回村落在学校里教书，不仅自己的生活可以得到改善，家里人也会受到别人的敬重。
在经过几年的培养之后，主家的大儿子利得先终于考入了临省的大学。即将去往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利得先的父亲把他叫到自己的房中谈论了许久，那一刻这位刚刚成年的青年学生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斗志。当他出发的那天，全村的人都为其送行。
Ｇ市ＸＸ大学，开学那天有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他们就像百年前的学生一样，对新的知识如饥似渴，这也为他们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许多人的命运从此改变。
因为情怀的缘故利得先进入了历史系，当时的系主任是一位名唤何作先的老人，退休后成为商人，据说生意做的蒸蒸日上。
开学没几天，在一次课堂中，何作先发现利得先的知识储备，对其十分喜欢，经常与他在课堂结束后高谈阔论。
大二暑假，何作先邀请自己的得意门生去家中做客，说要让他开开眼。前一天，利得先用自己省吃俭用的存款，去市里的古玩店里买了一把便宜但很精致的扇子，第二天便登门拜访恩师。
何作先家住Ｇ市较为偏僻的地方，旁边有一片湖，风景优美。站在一处独栋的门院前，利得先怀着激动的心情扣响了房门。
“是得先来了啊，快里面坐。”老人笑脸相迎。
刚踏进房屋的那一刻，利得先就被屋中的装饰给惊艳到了，古朴典雅的气息铺面而来，他的目光被那些精美的玉器瓷器所吸引，久久不能自拔。
“咳咳”见状何作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不失适宜的打断了他。
“那个，老师，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些东西了，请您见谅。”利得先脸色微红，又急忙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身后。
眼尖的何老早已看出了心生的尴尬，将其引到沙发前，送了一杯早已备好的茶水给他。
“谢谢老师。”利得先恭敬接过。
“怎么，不打算把东西送给我吗？”何老笑眯眯地说道。
“原以为是个好东西，谁知道却弄巧成拙。”利得先不好意思得将扇子拱手送出。
老人微微一笑，接过扇子，打开粗略一看，说：“做工倒也精致，我很喜欢，想必花了你不少钱吧？”
“没多少钱，您喜欢就好。”
“得先啊，依你看来，往后这世道做什么最挣钱？”何老合上扇子轻轻问道。
“想必是盖高楼吧，同学们都说经济越来越发达，城市里的楼房会越来越多？”
“那盖完房子之后呢？”老人微微一笑。
“盖完？”利得先困惑了。
“是不是需要一些家具啊，现在人们的手头宽裕了，富人们不再为吃穿行而烦恼，他们烦的是如何让自己变的更加有涵养。”何老缓缓而谈。
“那应该读书，不是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吗？”利得先肯定道。
“哈哈，让他们读书，比杀了他们都难”何老哈哈大笑，随即又说“是古董，只有房间里摆满了历史的沉淀，就会给人一种文人世家的感觉，想必你刚进来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吧？”
“对，啊，不对，老师本来就是饱学之士。”利得先不知所措的回答。
“那你觉得老师这一屋子的东西可以买多少钱呢？”
“应该能卖到十万吧？”十万已经是利得先能够想到的最大数字了。
“你平时挺聪明，这个时候怎么胆小了呢？后面还要再加一个零。”
“这么多？”他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那你可知，这些东西本来价值多少呢？”何老神秘一笑。
“这，不知老师为什么这么讲？”
“其实，你今天在我家里看到的这些全部都是高仿品，加上人工的成本费也才一万而已，但它们转手一卖就能卖一百万元，你说是不是比盖房子还挣钱！”
老师的言语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利得先的脑海中响彻了许久。那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老师要带他去河南转一圈，亲眼看一看那些小东西背后的价值。
回来后，利得先给家里通了电话，说自己暑假要留在学校继续读书，对此他的父亲并没有怀疑，还鼓励了他一番。
隔了几日后，利得先跟随老师乘坐火车北上，来到了历史文化气息极为浓厚的河南。十年浩劫让全国各地的古董文物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毁坏，自此一些河南等地的农村中就多了许多收旧物的人，他们白天在贫苦的人家里寻觅值钱的东西，晚上则做起了另外一种勾当。
吴用是利得先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贵人，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在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利得先就看不透他，逢人就是笑眯眯的样子，能够给人一种温暖。何作先告诉他，吴用是他售卖古董的第一大来源，懂得一些风水，又通晓历史，曾经和他人寻得一处诸侯古墓，据说经历九死一生但只有他一人生还，归来时只带了一件冥器，价值千金，从此闻名圈子。但也是在那之后，他很少再亲自下墓，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积累而做起了古董仿制与倒卖，挣了不少钱，当然也从来未被人发现过。
虽然没有体会到传说中探墓的凶险，但是吴用制作高仿品的能力却让利得先打开眼界。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艺术，赋予了那些长埋地下的物品重生的魅力。在忙碌了一个月之后，何作先携带着一车的仿制品回到了Ｇ市，根本不用他亲自上门推销，听闻何作先归来，Ｇ市的古董贩子就蜂拥而来，希望能够多分一点。甚至就连利得先曾经买扇子那家店的老板在知道他是何老的学生后还备了一份大礼给他，希望他代为引荐。
后来，利得先从老师那里听闻，这一批东西几天之内就出手完了，虽然价钱不一，但也卖出了几十万的高价，高兴的何老还分给了他五千块钱，那个时候对于利得先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接到钱的当天，他久久难以入睡，思绪回到了自己和父亲谈话的那晚，“等你学成归来，一定要让村民过上好日子。”
当人的心里突然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之后，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疯狂举动。但利得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此后的两年，利得先一直跟随在老师的身边，见证了无数的古董交易，每一次都让他激动不已。他也曾问过自己的老师造假真的没有问题吗？
“呵呵，这个行业就如同市场经济，一个敢卖一个敢买，并没有谁来给东西定价，况且每年的购买者那么多，靠盗墓得来的真品，根本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所以只能依靠仿制品。再者你以为买家会不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但这一行就是这样，也从来没有人愿意点破它。”何作先这样给他解释。
得到老师的答复后，利得先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随之而来的却是愈发坚定的一种信念，“别人做得，我也能做得。”之后他就像老师讲述了自己的想法，何作先只是告诉他先看再学，一切等待毕业之后再谈，如果他仍然是这种想法，便会给其一个机会。
聪慧的利得先一边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鉴别古董的能力，一边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向对方灌输自己的看法，时间就这样走着，一切都在朝他向往的地方发展。吴用和何作先的古董生意越来越红火。
转眼间又一年过去了，利得先终于毕业了。毕业典礼上，每一位学子都斗志昂扬，而利得先的脑海里早已规划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格局。当天晚上，他接到了老师的通知，说将吴用给请来了，一切让他到家里详谈。利得先急忙离开晚会赶往老师的家中。
到达的时候，两个老人在沙发上说说笑笑，显然这几年的生意往来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言谈间何作先还不止一次提到自己的学生。这让他很是感动。
“听何老说你想做我们这一行？”吴用开门见山道。
“对，不知吴老感觉如何？”利得先坚定不移。
“只是一个人的话，我觉得你还不如好好找一份工作。”吴用深深望着他。
“吴老，我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的人穷怕了，如果让他们知道一个赚钱的行业，哪怕是要命的生意，也愿意试一试。”利得先深呼一口气。
听到这里，吴用眼睛一亮，看了何作先一眼又道：“做高仿，需要的材料很多，未来说不得还有外国生意，最好能够在边境，并且人一多一定要统一口径，不然会坏了规矩。”
“吴老请放心，这个我知道，而我的家乡都是同族，如果有人背叛是会被所有人唾弃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但前提是你要说动村里的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吴用思索了许久，或许是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
“哈哈，我一定会成功的。谢谢吴老，谢谢老师！”利得先闻言，成竹在胸。
利得先离开后，吴用端起茶杯道：“你真觉得他能成功？”
“我自己的学生，我知道。我也将得先的资料让他看了，老人家很满意。”
“但愿如此吧。”
后来怎么样了？利得先回来都做了些什么？”林峰追问道。
“大哥回来后，就对父亲讲述了自己的看法，父亲最初是不同意的，但后来还是被大哥说服了。”讲到这里，利老二的眼里浮现了几滴泪水。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听了儿子的言论，利得先的父亲一口否决。
“父亲，这是唯一的方法，不然就凭我们村子的实力，也就只顾着大家能够吃饱饭而已，虽说这几年生活渐渐好了起来，但是您忘了以前的日子了，忘记得永是怎么受得伤吗？”利得先痛哭流涕。
“我怎么会忘记，他是我的孩子，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我不能这样做，我要为全村人考虑。”利父掩面而泣。
“若如此，您就更应该同意了，村里的哪个人不是我们的亲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现在眼前，再不牢牢抓住就彻底没希望了！”
“你确定，这样后果不严重？”利父内心有了一丝动容。
“我确定，您就放心吧。”利得先急忙说道。
“三天后召开宗族大会，你来讲。大家若是都同意，我也同意。”利父终于下定了决心。
闻言利得先退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站在庭院里深吸一口气，觉得曾经的付出是值得的。
“哥，你好久未回来了，我们去山上转转吧。”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利得先回头一看，“得永，想我了吗？”露出满脸宠溺。
兄弟俩说的那座山，树林茂密，野味充足，是他们儿时的乐园，利得永身上的伤就是争夺这座山头的时候遗留的。望着山下的故土，想起亲人所受的伤害，利得先暗自发誓“从此，再不会有人敢欺负这个村子。”
三天后的宗族大会，利得先只用了一句话就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
“什么话？”林峰完全无法想象。
“跟着我，有钱花。”利老二低着头道。
当时利家村的人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林峰永远体会不到，或许他也不需要体会，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有人快乐就有人痛苦。
在得到村里人的同意后，利得先将情况告知了自己的老师。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回复，上面写到“村里处理完毕后，就立马来Ｇ市，我为你安排了个小职位，能够方便日后的生意。”
几天后，利得先离开了，而一个震惊全国的古董造假与走私村开始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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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9/8/16 21:29:05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