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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烬馀
  1楼 群杀玩家  47帖  2019/7/28 12:56:40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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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区-25-3-3]琴调  发帖心情 Post By:2019/8/18 21:21:03 [只看该作者]

琴调

花香缭绕的大堂响起清澈的乐音,铮然如幽涧泉水,点滴汇聚,逐渐变成淙淙潺潺的细流。两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无声地将装饰着黑纱的遗像台推到白色鲜花**,缓缓退到两侧。

“各位亲友,各位来宾,”另一个一脸沉痛的男人随着乐音起伏开始念词,“2019年7月1日,罗至南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深切悼念这位古琴界的泰山北斗。请来宾向逝者三鞠躬。一鞠躬,二……”

灵堂里整整齐齐站满了人,最前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十七八的男孩,一身孝服,是罗至南的女儿罗剑和外孙罗一墨。

两人随着声音向罗至南的遗体一齐鞠躬,脸上都是压抑着的肃然,可掩藏在那之下的,却大不相同:悲伤的罗一墨、如释重负的罗剑。

“高山流水遇知音,想当年伯牙因子期之死而绝弦,而今天,我们这么多知音之人,竟痛失罗先生。”男人在已经变得澎湃激昂的乐音声中,极其流畅地念着悼词,“让我们再听着罗先生生平最善奏的曲子——《流水》(1),低头、默哀。”

最善奏?罗剑不无讽刺地撇撇嘴,在她耳中,也不过如此。这正放到的一段是全曲最精彩的篇章,整段用右手连绵不断猛滚(2)慢拂(3),而左手往来绰(4)注(5)配合和音,虽极具波涛翻滚的气韵,她却以为用力太过,所谓“满则溢、盈则亏”就是这个道理。

忽然,乐音一转,逐渐缓下来,让罗剑蓦地惊醒。真好笑啊,学了这么多年的琴,那些曲子的音调仿佛融入了她的骨血,很容易就影响了她。

可她一点也不喜欢琴,从八岁开始,她被罗至南逼着学琴二十多年。小的时候,她只要一反抗,就会招来一顿好打,直打得她乖乖坐上琴凳,一双稚嫩的手弹出琴音。不肯学要挨打,学得不好更要被揍,以至于她觉得,那些因为练琴磨出的水泡,一点也不疼。

就这样一边挨揍,一边学琴,直到她十七岁高中毕业那年,和罗至南起了激烈的冲突。当时的情景和后来发生的事,即使时隔多年,罗剑也清晰地记得。她的眼神不自觉转向身边的罗一墨,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

“你凭什么改我的志愿?!”罗剑怒气冲冲地将一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扔到罗至南面前,“**音乐学院民乐系古琴专业!从小你就逼着我学琴,就连我去读大学,你也要我学琴,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摇滚,我想学的是流行音乐!”

罗至南拎起紫砂壶,咂了一口茶,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音乐学院的李教授(6)师承已故古琴大家查先生(7),你要是能好好跟着李教授学上几年,那琴艺还不得突飞猛进。”

罗剑气得满面通红,颤着声音吼:“你知道什么叫人权平等?这个家从来没有民主和自由,你告诉我,把琴练好了有什么用?我不止一次说过,琴那玩意我不喜欢,琴弹出的声音,就是一个个音在蹦跶,根本不能连成曲调,换一个词来说,就是不好听!我为什么要学?”

罗至南被罗剑这番话说得显然也动怒了,双手紧紧攥着紫砂壶,好半天才说:“不管你说什么也没用,通知书上写得分明。”

“那我就不上大学了!”罗剑捡起地上的通知书,撕了个粉碎。

罗至南只是瞅了一眼罗剑,仿佛是在告诉她,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就转进厨房做晚饭。

不一会,香气扑鼻的两菜一汤端上饭桌,罗至南没事人似的去叫罗剑吃饭:“剑剑,今晚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芋头和菠菜汤。”

而罗剑把自己锁在房中,不发一言,罗至南也不勉强,叫了两声径直离开。可在罗剑九岁时,她因不肯练琴锁住房门,罗至南二话不说,下楼找了开锁匠,把门锁卸了,直到她再也不敢用这种方式逃避练琴,才又装回去。这么多年他们父女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只要不涉及古琴,罗至南对她恶劣的态度都相当容忍。

夜里,罗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谁不着。她很清楚,以罗至南再古琴圈的人脉,就算她没考上央音,也能把她塞进去当旁听生,她一定不能这么妥协。今年大意了,没料到罗至南会来一招釜底抽薪,明年她可以再考一次,一定可以考进她理想的大学——一个没有古琴专业,脱离罗至南掌控的学校。

当墙上挂钟的针指向三点,罗剑背着早准备好的背包,蹑手蹑脚溜出家门。她已经存了一年零花钱,就等着去上学时,脱离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可以去大玩特玩。可是现在,她要用这笔钱离家出走,以此来宣告她的决心。

出了门,走在昏黄路灯下无人的街头,罗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大口吸着气,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气息。

“火车站。”罗剑伸手拦下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快一点。”

司机奇怪地看了一眼罗剑还显得有些稚气的脸,也没多话,一踩油门就向火车站方向疾驰。

火车站是一个无论多晚,也不缺人的地方。罗剑穿梭在人群中,一蹦一跳向前走,快乐得像天空翱翔的小鸟一样。她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在售票厅买了一张最早出发到上海的票,一路小跑着冲上火车。

正值暑假,又临近发车时间,能买到一张硬座票,已经很有运气。火车缓缓驶出站台,罗剑看着身旁的空座位,暗暗想着,在到上海之前,最后不要有人来坐这里。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罗剑靠着旁边座位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被一阵声响吵醒。她睁开眼一看,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面前,对她露出笑容:“小妹妹,你坐到了我的位置。”

罗剑很不情愿将身体挪回自己的座位,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很快,她开始做一个真实的梦:罗至南带着她去外地参加古琴比赛,她总喜欢一上车就在座位上睡觉,每次都是到了终点,她被叫醒,才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样的情形,换到任何一对父女身上,都是温馨的画面,可对于她来说,被叫醒的那一刹那,是最狼狈的时刻。罗至南叫醒她时,一直盯着她看的目光,她总能读出讽刺的味道。

火车驶入上海站,唐晓明无奈地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小姑娘,伸手推了推她的头:“醒一醒,到上海了。”

她并没有醒,这让因为航空管制、飞机晚点到机场一片红,而被迫临时改乘火车,心情本就不愉快的唐晓明更不耐烦,一看时间,又要到开会的点,哪里还顾得上礼貌和风度,抽出肩膀来就要走。

她一下失了重心,头重重地磕在置物台上。当然,唐晓明并没有心情留下来关心她的伤情,只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她手中,匆忙离去。

罗剑揉了一下肿起来的额头,愣了片刻,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要找那西装男人理论,却找不到已经找不到他的人影。

“艾默生华东地区总经理唐晓明。”罗剑念着名片的字,掏出手机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总经理就了不起吗?害人受伤一句道歉没也有?……”

电话那端,唐晓明正准备和总公司派来的司机联系,听到这一连串诘责,立刻打断:“小妹妹,我留了联系方式给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后打电话给我,我负责到底。”说着,他掐断电话,拨通司机电话,才说了一句,就有嘟嘟声提示,有电话打进来。

他当然猜得到那是谁的电话,问清楚了司机的位置,直接就关了机。

罗剑听到手机里传出“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示,才不甘心地收起手机,在列车员的询问和注视下,走下火车。

虽然曾经跟罗至南来过上海比赛,但这么一个大都市,对罗剑来说,还是很陌生。这里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出站口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了一会,她决定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

穿过几条街,罗剑终于找到一家满意的住处,洗了个脸,吹着空调就不想再出去。等太阳落山,她才慢悠悠走出房间,去吃晚饭。

吃过店老板热情推荐的上海小吃,罗剑刚要拐进前面的窄巷,就见罗至南在两个警察的带领下,走进她住的旅馆大门。

罗剑吃了一惊,她料不到罗至南在古琴之外的人脉也这么广,不到一天就找了过来。出来吃饭,她就只带了手机和零钱包,没了背包里的那些钱,根本寸步难行。

难道就这样被捉回去?罗剑猛地摇头,她才不要轻易就被关回那个牢笼。这时,手机的闹铃适时响起,她顿时想到了办法,禁不住笑起来。

罗剑快步走向大街,找到最近的公交站台,上了刚驶过来的一辆车,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时间:六点零五分。下午在旅馆休息,她一看到额头淤青的地方就觉得来气,于是设了闹钟,想要六点之后再找那西装男理论。如今,正好去向他要一笔医药费。

按下号码,罗剑忽然有些忐忑,要是他不肯给钱,那又要怎样办呢?这么想着,当电话那头传来唐晓明的声音,她的语气就没了上午的气势汹汹:“你还记得我吗?”

开了一天会,又饿又累的唐晓明原本有些精神不振,可一接到这通电话,不觉玩心大起,故意打哈哈:“小姐,你是哪位?”他真想不到那小姑娘这么有趣,竟然等着六点打电话过来。

“罗剑!上午在火车上被你撞到的人。”罗剑强忍着上涌的火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你来艾迪逊酒店2018号房。”唐晓明丢下一颗重磅炸弹,正准备挂电话,又再加了一句,“要是不认识路就打车来,车费让前台代付就行。”

过了半晌,罗剑还捧着手机在车上发呆。他,他这话什么意思?不是该她理直气壮找他要赔偿,现在怎么变得有些奇怪,难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想到这里,罗剑的脸“蹭”地一下涨得绯红,可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思考再三,也只能下了公交,坐上出租车去艾迪逊酒店。

电梯上的数字逐渐上升,罗剑脑中还闪现着前台小姐帮她付车费时微笑的神情。在别人看来,那种笑容再正常不过,可她总觉得,笑容背后藏着一丝轻视。

别人要怎么想,都是他们的事。罗剑一咬牙,走出停下的电梯,按响了2018号房间的门铃。

唐晓明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刚打开房门,就收获了罗剑的一声尖叫。

果然,他不会白给她钱,是有条件的!罗剑慌乱地挥舞着胳膊,发出越来越尖利的叫声。

“别叫。”唐晓明压着嗓音制止罗剑,一把将她拽进房间,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在你来的这段时间,泡个澡放松一下。我这人吧,不上班的时间都比较随便,没考虑到你还是个小姑娘。”

罗剑心神稍微安定,却立刻发现,她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为了不让她再乱挥手臂,他用双手圈住她的,这么一来,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中。

裸露肌肤上的热气隔着薄薄的衣服渗进去。

好闻的薰衣草香味渐渐在鼻尖弥散。

罗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片刻,她意识到应该挣脱唐晓明,可就在她手伸出去时,心底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她努力抬了抬头,仰视着唐晓明那张还算不错的脸,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推开他,反而扯下他围在腰间的浴巾。

“小妹妹,你这是在玩火。”唐晓明不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方才美人在怀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如今更让他热火难耐。他压抑着身体的欲望,推开罗剑,弯腰拾起地上的浴巾:“我可不和未成年人有那种关系。”

“再有两个月我就十八了。”罗剑闭上眼,拉下连衣裙的拉链,“你放心,这是我自愿的。”

***

罗一墨轻轻靠了一下陷入沉思的罗剑:“……问你话呢,外公的骨灰是暂时寄存在这,还是我们带回家里?”

罗剑环顾四周,发现追悼会已经结束,灵堂上只剩下手捧骨灰罐的工作人员,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先存在这吧,等选好墓地再下葬。”罗剑向工作人员微微点头,表示歉意,带着罗一墨就要离开。

中年男人赶忙上前来,自我介绍:“罗女士,你好。我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廖昌海,于汶川大地震灾后救援中,和令尊有过数面之缘。”

“多谢你专程前来悼念家父。”罗剑客气地低了低头,迈步又要向外走。这些日子,她真觉得累了,罗至南的丧礼,方方面面都马虎不得,就算这些年他们各住一方,极少来往,也得在人前有个女儿该有的模样。

“不,罗女士,我不是专程来悼念罗先生。”廖昌海露出痛心和遗憾的神情,“相信罗女士知道前几日在西南边陲又发生了较大规模的地震。虽然比汶川那一次要好一些,可灾情还是很严重,参与救援的官兵有好多年轻人,他们也和那一次一样,看到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个逝去,心理承受不住,我来原本是想请罗先生再去一次,可……罗女士的琴艺得自罗先生嫡传,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可以同我前往灾区?”

罗剑不说话。廖昌海所说的,是罗至南和罗一墨说过很多次的事,进而传到了她的耳中。当年地震,救灾官兵心理出现问题,心理疏导也很难有大的效果,就有人提议请他去现场演奏古琴,以慰人心。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还真起了大作用,古琴的乐音让官兵们慢慢平静,从自哀自怨中走了出来。

罗一墨与罗剑生活十八年,对她的脾气十分了解,这会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在想要怎么拒绝才合适。于是,他赶紧说:“廖叔叔,我也跟着外公学琴,我妈妈另有事情,要不我跟你去?”

“这……”廖昌海踌躇着,眼睛看向罗剑。他虽不懂古琴,但也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什么技能,总是随着年龄增长而练得越来越纯熟,请罗剑去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再降为只有十来岁的罗一墨,只怕会徒劳无功。

“小孩子胡说什么!”罗剑出声呵斥,她绝不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罗一墨反驳说:“妈,我不小了,满十八了,比当年你和姓唐的……”说到这里,他慌忙住口,低声道歉:“妈,我不是故意的。”

罗剑拍拍罗一墨的头,心中刚腾起来的火,就被那句道歉浇灭了。她没向儿子隐瞒过往,在他十八岁成年那天,就将他是怎么生下来的,全都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带给他的冲击有多大。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爸爸,以至于他产生了一种美好想象,他的爸爸妈妈有多相爱,只是因为意外,爸爸过早离世,而妈妈仍然爱着爸爸,一直不肯再结婚。

当晚,他留下一张字条,去了罗至南那里,一直住了半个月才回来。回来后,他只对她说不怪她了,就和以往一样,与她有说有笑。

她心里却一直放不下,想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偏巧罗至南又突然病危住院,没过多久就离开人世。这让她直到今天,也没有问清楚他心底的想法。

“妈,实话跟你说了吧,前些天知道地震了,我就想去前线当志愿者。可又赶上外公过世,我就想参加完葬礼,无论如何也要去,正好廖叔叔又那么远来请,我跟他一起去,你不是也放心嘛。”罗一墨说得郑重。

正如罗一墨了解罗剑,她也十分清楚,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他去灾区。“好吧,我们一起去。”她看着他年轻英挺的脸,终于妥协。

两天后,当罗剑母子辗转到达灾区前线,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不是没有在电视上见过地震后的样子,可这些画面在眼前真实出现,才知道两者有多大不同。

在电视上看,仅仅是视觉冲击,而在现场,所有感官都被调动起来,残垣颓墙不必说,还有那些焦急伤心的人脸、压抑不住的哭声、时不时袭来的余震震感,无一不刺激着人脆弱的神经。

罗剑甚至可以从空气中嗅到紧张的气息,心上那根弦也被绷起来。廖昌海去安排场地,再有二十分钟,她就要经历人生之中最特殊的一场演出。

一种不同于以往上台演奏的感觉油然而生,尤其当罗剑去到演出场地,看着空地**摆着课桌椅拼成的琴桌琴凳,以及四周围坐着、满脸自责的年轻官兵,立刻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是她学琴二十多年,第一次心甘情愿抚琴奏弦。

罗剑放好琴,几个泛音(8)校正音准,按住琴弦止住余音。片刻,她双手齐动,一猱(9)一撮(10),弹起了《普庵咒》(11)。

随着琴音逐渐展开,连续撮音和连绵不绝的音韵,让人如临古刹,闻暮鼓晨钟、贝经梵语,顿时感到万念一空、心神俱静。

一曲终了,官兵们脸上的神情都舒展开来,有的甚至彻底放松下来,相互倚靠睡着了。

廖昌海激动地走上前去,握住罗剑的手,一双眼含着泪花:“罗女士,能让这些孩子们健健康康回去,真是太好了。”

罗剑有些诧异,一个音乐者的直觉告诉她,经历这次的演奏,那些被迫融入她骨血的音符,好似有了变化。于是,她只淡淡回应了廖昌海一句,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突然,剧烈的震动从地下传来,颠得罗剑几乎站不住。“一墨,罗一墨!”她立刻明白这是余震,不等震动结束,就紧张地朝着他们所住的临时帐篷跑去。此时此刻,她必须见到他完整无缺站在面前,才可以安心。

廖昌海见状,也忙跟上去。

到了临时帐篷,两人却不见罗一墨。罗剑心急如焚,这孩子实在太不听话,她走之时明明交待,即使要去帮忙,也要等她回来一起去。可现在来看,一定是他坐不住,自己一个人去了。

“廖主任,请你帮忙,快找一找一墨。”罗剑带着明显的颤音向廖昌海求助,不知怎地,她心底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逐渐扩散。

“我这就让人去找。”廖昌海安慰罗剑,“小陈也不在了,他们一定在一起。小陈可经历过多次地震救援,不会有什么事的。”

话音刚落,小陈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去,喘着气说:“廖主任,小罗……小罗被压在下面了……”

“在哪?”

“前面一栋白色的楼下。”

罗剑拔腿就跑。廖昌海赶紧跟上去,并问身后的小陈:“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了物资,小罗主动帮我搬运。在路上,我们听到楼里有婴儿哭声,他非要抢着过去查看。才一过去,就发生了余震,那楼悬在半空的楼板都被震塌下来。”

“有没有去叫搜救队的官兵?”

“我跑回来之前去叫了。”

……

罗剑听着两人的话,只觉得那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点也不真切。怎么可以发生这样的事?十八年,她精心养育十八年的儿子,怎么可以被压在那堆阴冷又厚重的石板下面!

“罗一墨,妈妈来了。”罗剑冲到已经全部垮塌的楼前,不顾一切去扒碎石瓦砾。廖昌海慌忙从后面拉住她:“罗女士,你不能这么做,一切都交给专业的搜救人员!你这样可能造成二次坍塌!”

罗剑扒着石块的手瞬间停住,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还拿着的一块墙砖轻放下去,就眼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正在救援的官兵。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十几个小时过去,几乎没有挪动过位置的罗剑终于看到罗一墨被担架抬了出来。

“一墨,”罗剑艰难迈步,移到担架旁边,“你睁开眼看看妈妈。”

一个救援人员示意廖昌海和小陈抓着罗剑的胳膊,才哽着声音缓缓说:“他被楼板砸中了头,造成严重颅脑外伤,我们发现他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没有生命体征?罗剑红着眼,挣脱廖昌海和小陈,抓起罗一墨早没有温度的手,温柔地呼喊:“一墨,你起来告诉妈妈,什么叫没有生命体征,妈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你起来,妈妈就原谅你没听话,一个人跑出来。”

她说话的语调越来越轻、越来越低,仿佛是怕惊扰了正躺着睡觉的罗一墨。可从她手心传来的触感,冰冷、僵硬,都在提醒着她,他不是在睡觉。

泪水终于从眼眶汹涌而出,伴随着无法控制而滴落的鼻涕,罗剑爆出嘶哑的怒吼:“罗一墨,你给我回来呀!”

***

一月后。

罗剑身背琴箱,捧着罗一墨的骨灰,疲惫地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内,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罗剑紧了紧怀中的罐子,径直去了罗一墨房间。

打开灯,映入眼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仅仅只是积了薄薄的灰。罗剑把骨灰罐小心地放在床头,又放下琴箱,出去拿了一张抹布开始打扫。

她机械地用抹布来回抹动房中家具,脑中闪过这一个月发生的一幕一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让人把罗一墨抬到了他们住的帐篷,就呆呆地守在旁边。傍晚,廖昌海进来,劝她:“罗女士,你两天没吃什么东西,我叫人送一点粥来。”

她只是微微摇头。

廖昌海轻轻叹气,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将她忘在演奏现场的琴,放在她面前:“余震时,琴从课桌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坏,要不你看看?”

她不由自主看向那张琴,手也不自觉抚上琴弦,右手中指来回勾(12)挑(13),弹出浑厚宽和的散音(8)。

竟然没有摔坏。

而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习惯,还是人在悲伤的时候会做一些比较反常的举动,她找了一张桌子,放下琴,开始奏起缠绵悱恻的《忆故人》(14)。

廖昌海听得落泪,再次叹着气走出去。

那一夜,她一刻也没有停止弹琴,当太阳初升,第一抹晨光射进帐篷,她分明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两半,一半随着罗一墨逝去,而另一半,随着琴音重生。

这就是琴。那曾经被她认为不好听的乐音,拥有一种奇异地、能治愈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她第一次感激父亲罗至南,就算她再怎么反抗叛逆,也没有半途而废,让她放弃学琴。

“啪”地一声,有书坠落在地,罗剑俯身拾起来,就见书中夹着一封信。

是罗至南的笔迹,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字:剑剑亲启。

打开信来看,上面写着:

剑剑,我的女儿,爸爸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每当面对你,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学琴,却仍然强迫你,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受了伤害,琴可以帮助你。你一定不知道,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从没跟你说过,在许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中,黑白被颠倒,我的父亲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一张老琴,活活被打死,母亲也因此受到牵连,从此多病,没两年也走了。年幼的我是靠着回忆父亲弹奏的那些琴曲,咬牙坚持下来。

剑剑,原谅爸爸这么逼你,我想,或许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又暗自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即使你一直恨我也没有关系。

还记得你那次离家出走,真是把我吓坏了。我去求人,每一个可以帮我的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你和姓唐那小子混在一起,当我找到你,看着你挺着肚子告诉我,说他是你的男朋友,我有多心痛吗?

我怎么可能想不到,你这么做是想把自己抹黑了,就可以坏了我的名声,什么“知名古琴大师的女儿与人私奔,未婚生子”之类,对吧?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我只痛惜你,为什么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反抗、报复我。

幸而,一墨是个好孩子。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嘱咐他在合适的时间给你看。以后你们母子俩好好的,你也不要再为姓唐的事耿耿于怀,一墨那里,我都帮你说清楚了。

剑剑,无论爸爸曾经做过什么,你都要记得,我很爱你。

罗剑看得眼眶湿热,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她打开琴箱,将琴抱到琴桌上放好,又仔细整理琴轸(15)上吊着的流苏琴坠,端坐身体,低头、伸指,泛音响起。

正是罗至南最善弹的那一曲——

《流水》。


注释:
(1)《流水》:琴曲《流水》历史悠久,明代朱权《神奇秘谱》中《高山》、《流水》的题解记载:“《高山》、《流水》二曲本只一曲。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志在乎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至唐分为两曲,不分段数,至宋分《高山》为四段,《流水》为八段”。现今琴人们所弹的《流水》大多采自张孔山的《天闻阁琴谱》。

(2)滚:右手无名指连续向外拨数根弦。

(3)拂:右手食指连续向内拨数根弦。

(4)绰:左手按弦,右手拨弦时,左手向上滑动。

(5)注:左手按弦,右手拨弦时,左手向下滑动。

(6)李教授:李祥霆,男,满族,古琴演奏家、**音乐学院教授,吉林辽源人,祖籍辽宁岫岩,除在国内演出,还曾多次到英、法、德、美、日等十几个国家演出,其中有四十多场独奏音乐会。出版唱片、录音带有《李祥霆古琴艺术》、《幽居》,主要著作有《唐代古琴演奏美学及音乐思想研究》等。

(7)查先生:查阜西(1895~1976)男,江西修水人。古琴演奏家、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教育家。十三岁学弹古琴,后在长沙、苏州、上海等地从事琴学活动,三十年代初在上海发起组织“今虞琴社”,半个世纪以来在琴界影响甚广。建国后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音乐学院民族器乐系系主任,北京古琴研究会会长等职。发起组织“北京古琴研究会”,开展古琴音乐的学术探讨和演奏实践。他演奏的琴曲深沉、细腻,演唱的琴歌古朴、典雅。曾编纂《存见古琴曲谱缉览》,主编《琴曲集成》等巨著。

(8)泛音、散音:琴的音色,根据弹法不同,可分为三大类,即所谓的泛音、散音、按音。这三种琴音,风格迥异、各有千秋,分别与中国文化中的天、地、人相配。

(9)猱:得音后,左手按弦,移动幅度较大的揉弦。

(10)撮:右手食指、中指两指挑勾并弹,同得一声。

(11)《普庵咒》:不仅是著名的佛教咒语同时也是中国古琴著名曲目,在《神奇秘谱》中是不同于《释谈章》的独立曲目,近代著名古琴演奏家溥雪斋是演奏《普庵咒》的代表人物。

(12)勾:右手中指向内拨弦。

(13)挑:右手食指向外拨弦。

(14)《忆故人》:亦名山中思故人,或云空山忆故人,传为蔡中郎作,收录于《今虞琴刊》等谱中。

(15)琴轸:琴上调弦的小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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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梓合精翩跹处,琴语声声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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