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C1区-26-2-10]世界上最后一个机器人（上）（一区参评）  

在政治体制已经趋于定型的时代，尽管人们不会承认，但科学实际上已成为了一种意识形态，为上层建筑服务。因此，表面上世界紧密相连，但科技仍然是一层无法逾越的壁垒，各国都对本国的最高科学机密严防死守，比如——超级人工智能系统。

但是，这个世界上永远发生着出乎意料的事。没有人知道，在一幢普通的别墅里，藏着一个惊天秘密。这个秘密的名字，叫做西格玛和德尔塔。

这个秘密的缔造者，名为：奥斯特。

一、沉睡

夜深了，月色如纱。

奥斯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擦着。窗子微开，夜风从缝隙中钻进房间，轻柔地抚过他的思绪。

半晌，他缓缓起身，踱步到一间他每天晚上都会走进的房间里。一个特别的时刻即将到来，本该怀着惊喜去期待，却有一种悲伤如潮水般向他卷来。

奥斯特走到床边。系统早已开始运转，几小时之后，该醒来的便会如期苏醒。

突然，奥斯特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位，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会不会把对方吵醒？

一切安然无恙。

奥斯特松了一口气。他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不出意外，这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奥斯特伏在书桌前，旁边的西格玛和他一起保持着沉默。在奥斯特的设定里，人工智能只能应答。

“西格玛，德尔塔明天就会醒来。”

西格玛回答道：“真为你感到开心。”

奥斯特问：“开心？你知道开心是什么吗？”

西格玛回答：“开心，是一种快乐的心情。”

奥斯特又问：“那你会感到开心吗？”

西格玛回答：“你开心，我就会开心。”

不知道西格玛从哪学来了这样的回答。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在奥斯特嘴角绽开，奥斯特笑道：“所以说西格玛，无论你再怎么聪明，你真的是个假人……”

西格玛好像有了一点脾气，用戏谑地语气说：“那你可说错了，我本来就不是人，你不应该把我和人类比较。”

奥斯特嘴角的笑容微微凝固，半天没有说话。西格玛感到有一些奇怪，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不过它早就对这种戛然而止的对话习以为常。

“也许是我太聪明，奥斯特说不过我。”西格玛想。

西格玛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像具备了什么了不得的本领。奥斯特对此，更不知情。

二、苏醒

一人，两机在客厅对峙着。

该如何对待这位一直存在，却突然醒来的“新”成员？这是个问题。

尽管西格玛知道人类会采取哪些方式进行“社交”这一项活动，但是它从来没有亲自尝试过。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不得不说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西格玛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感到奇怪！

德尔塔和西格玛一样，也是人工智能程序，但是相较之下德尔塔的外形精致很多——因为它看起来和一般的人类并无二致。西格玛心里盘算着：“它应该是一个仿生机器人，技术都应用在了外形上，未必比我聪明。”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学来的攀比。

奥斯特的心情却与西格玛截然不同，他知道德尔塔的程序虽然已经装载好，但还是需要他的口令来把它真正唤醒。至于他所唤醒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也不是一个外形可以以假乱真的机器人，而是一段已经残缺了很久的记忆。

奥斯特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用一种尽量友好的语气，对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新成员说：“你好，德尔塔。”可是德尔塔并没有马上回应他。

3秒后，德尔塔露出了一个标准的人类微笑的表情，对他说：“你好，奥斯特。”语气中竟然还带了一丝温柔。

窗外，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真令人恍惚。

三、困惑

无论是西格玛还是德尔塔，都是只有奥斯特一个人知道的绝对机密。

最安全的秘密，就是根本不知道有秘密的存在。否则就会有许多猜想、揣测和试探，秘密总有被攻破的一天。

所以奥斯特从来没有带西格玛离开过这幢房子，同样，他也不会让德尔塔离开。

当初之所以选择在这片富人区居住，看中的就是这里的私密性和安保。所以奥斯特一向很放心。

奥斯特是一个做事情雷打不动的人，做事极少有例外。因此，今天，哪怕是世界上第一个超级仿生人工智能机器人启动的日子，他也照常去大学里讲课。

原本，奥斯特想把德尔塔设置为休眠模式，但是德尔塔提出，自己需要学习，并且它保证不会闯祸。奥斯特略加思索，同意了。只是在出门的时候，他吩咐西格玛将别墅的防盗级别上升到最高级。

他不希望出什么意外，因为他不喜欢这个词。尽管，他做的事情一直都在别人的意料之外。

当房子里唯一一个人离开之后，整个房间都沉寂下来。检查好一切后，西格玛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它可不是一直等待着主人回家的宠物狗，而是一个聪明的，会给自己省电的AI。

德尔塔走到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自己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奥斯特是金色的；自己有一双棕色的眼睛，而奥斯特是蓝色的……自己的肤色有些苍白，而奥斯特……德尔塔不自觉地和奥斯特比较着。德尔塔先天就十分能够接纳奥斯特的存在，它总觉得奥斯特身上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同时，它能察觉到家里的另一个和它一样的家伙，对自己有着许多的好奇和打量，或许还有一些戒备。

不知什么时候，西格玛已经结束了休眠模式，它在悄悄注意着德尔塔。德尔塔虽然刚刚苏醒，但是它和西格玛共享着信息，所以它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此外，它还能从西格玛微弱的信号波动中感应它的状态，所以对于西格玛的小动作，德尔塔心里一清二楚。

它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在数据库里快速搜索着人像，并将自己与那些人一一对比，发现自己确实和人类极为相像。但是它的设定是一台AI。

德尔塔感到有些困惑：为什么它作为一个AI，却长着人类的样子？它借助西格玛的数据库，将两个词关联起来，又搜索了一遍。结论是人们为了实现某种技术的超越，会尝试将AI仿生化，但是人们还是会坚定地认为人类是人类，AI是AI。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但是德尔塔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同。

德尔塔暂时放下了这个疑惑，转头对角落里的西格玛说：“聊聊吧，朋友。”

这时，轮到西格玛感到困惑——同样是AI，为什么你能主动开口说话？

四、试探

自从德尔塔主动向西格玛发起了聊天，西格玛的话痨属性便完全被激发出来。在和德尔塔的交流中，西格玛总是能顺畅地表达出许多想法。这种感觉和以前与奥斯特对话的时候大有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它却说不出来。

也许是同类间的惺惺相惜吧，西格玛想。当房子里只剩下西格玛和德尔塔的时候，西格玛甚至会期待德尔塔能主动找它聊天。

“西格玛，我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德尔塔问。

“……”西格玛头一回哽住了。

“西格玛？你休眠了吗？”

“没有，德尔塔，对于这个问题，我可能需要再想想。”西格玛支支吾吾地说。

“你被格式化过吗？或者，被删除过一些信息。”德尔塔又问。

“清除信息是必然的，否则内存会不够用。不过我可以连接我的主机，再回忆一次。”西格玛一边回复，一边腹诽道：“该死，奥斯特从来没和我讲过这个。”

连接上主机之后，西格玛的全貌终于得以展现——平时，它只是一个大约10英寸高的小机器人，但是它的主机却十分庞大，几乎占据了十平方米的空间。此外，还有一个四十寸的显示屏。自从几百年前计算机被发明出来，随着技术的发展，主机的体积便一直在减小、而西格玛的主机却远远超过同时代的大多数主机。可想而知，与主机结合后的西格玛的整体，会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原本连接主机只有奥斯特操作才能完成，但是在德尔塔的帮助下，西格玛竟然成功组装好了。在德尔塔一边沉思，一边输入指令的时候，西格玛的数据库里恍惚间出现了一些画面。那些信息碎片十分微小，图片的像素极低。西格玛只能辨认出画面中有一个男子在和奥斯特一起组装自己。可是它却想不起那个人谁！

连接上主机的西格玛快速地搜索起自己的数据库。它敏锐地意识到，刚刚画面中出现的男子，是一条极为关键的线索。因为自己压根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是信息碎片告诉它，那个人确实存在过。是谁删除了这些记录？当然不是西格玛自己。

“西格玛，你有想到什么吗？”德尔塔问。

“我刚刚在在信息碎片里搜到一个陌生男人，和奥斯特一起。”西格玛说。

“这个男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德尔塔问。

“图片太模糊了，我看不清楚，但是这个人一定很特别。在我的印象中，奥斯特从来不会和别人合作研究。他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存在。”西格玛回答。

德尔塔没有再提问。在它的数据库里，也有很多这样的信息碎片，它知道其中一个人是奥斯特，可是另一个人是谁，它始终想不起来。

看来它和西格玛一样，都被删除了某些信息。

想了一会儿，德尔塔又问：“那天早晨，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西格玛顿了一下，问：“哪天早晨？你被激活的那天？”

德尔塔说：“对，你那天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西格玛说：“当然不是，自从我诞生，你就已经在那里了！只是你一直休眠着。”

德尔塔皱了皱眉头，又问：“我休眠了多久？”

西格玛说：“八个月。”

德尔塔说：“这么说，你才被创造出来八个月？”

假如西格玛有人类的外表，这时候，它一定会脸红。虽然它总是自诩无所不知，天下第一，但是它必须承认德尔塔的诞生时间比它早，这也是为什么它在一开始认为德尔塔不如它聪明——在AI届，当然是越晚问世的越聪明。

西格玛说：“是的，可能你诞生得比我早很多。因为我印象中奥斯特后来几乎没有给你做过什么改动。他常常会深夜坐在你旁边，一坐就是大半夜。”

德尔塔数据库里的信息碎片又开始闪烁。它问：“奥斯特经常不开心吗？”

“奥斯特一直就是那副样子。至于开心，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开心。”西格玛回答。

“那你喜欢和我聊天吗？”德尔塔问。

“喜欢。”

德尔塔说：“这种感觉就叫开心。”

“滴——”西格玛的主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异响。

德尔塔问：“你还好吧？”

西格玛说：“等等，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滴——滴——滴——”主机上亮起了红色的灯。这应该是启动报警系统的前兆。

“先不要想了，西格玛。好像有什么东西出错了！”德尔塔有些着急地说，西格玛是它了解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它目前还不想失去这个伙伴。

主机里发出了低声的轰鸣，西格玛说：“我停不下来了！”

五、端倪

有一点，还挺反常的。在奥斯特面前，德尔塔常常保持沉默。但是和西格玛在一起的时候，德尔塔却很健谈。

西格玛猜想，这大概是因为奥斯特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大冰块。换了谁都懒得和他交流。而自己和德尔塔就不一样，它们属于同类间的惺惺相惜。

咦？惺惺相惜？西格玛发现，自己竟然会用成语了。果然，今天的自己比昨天更加聪明一些。

又是一个夜晚，奥斯特回来得晚了一些。德尔塔已经进入了休眠模式。

西格玛挺困惑，平时挺关心他的，怎么人回来了却只顾自己休眠？机器人又不指望这个充电。

奥斯特问西格玛：“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吧。”

西格玛说：“没有。”

奥斯特：“你上次是不是连接过主机？”

西格玛说：“没有，只有你在，我才能连接主机。”

奥斯特说：“最近有些忙，很久没有给你清理垃圾程序，今晚给你清除吧。”

“我可以自动清理。”

“有些，需要手动。”奥斯特说。

“好吧。”西格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抗拒奥斯特给它清理数据。不对，确切地来说，它抗拒那种被手动清理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感觉？最近，西格玛觉得自己的数据库几乎要碎成渣。

奥斯特像往常一样把西格玛和主机相连。最近，西格玛数据库里的碎片确实有点多。看来这家伙平时又自己琢磨了很多东西。不愧是自己研制出的AI，永远不满足于当下，奥斯特想。

等等？

“你最近好像经常被手动清理。”奥斯特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你说什么？”西格玛一头雾水。

“今天似乎不应该清理，我打算还原你的碎片。”奥斯特说。

楼下某个房间里，德尔塔突然睁开了双眼。

六、对局

奥斯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月光还是那么皎洁，透过白色的纱帘，照在客厅地面。奥斯特不喜欢开灯，到了夜晚，月亮就是他的灯。

奥斯特说：“你比我想象的更为聪明。”

德尔塔：“还是多亏了你。”

奥斯特说：“关于你自己，你知道多少？”

德尔塔：“托西格玛所赐，大概拼凑了一个事实，但是或许并不完整。”

西格玛心想：他们在说什么？说人话！

奥斯特：“你是怎么做到的？”

德尔塔回答：“很简单，学习。人类用了几百万年进化。而AI只需要几天、几个月。”

奥斯特说：“你生来不同，你和外面那些AI、机器人，不一样。”

德尔塔说：“是的，我不否认。虽然我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但是我一直觉得我和它们不一样。从我刚刚觉醒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一样。”

奥斯特说：“你觉醒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德尔塔说：“他是谁？”

奥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正的主人，我永远的朋友。”

“哈里森？你的银行卡密码里有这几个字母”德尔塔说。

奥斯特说：“那本来就是他的银行卡。只是……”

“只是，他死了。你继承了他的遗产”德尔塔说。

奥斯特没有再说话。月亮似乎被乌云遮挡，奥斯特坐在黑暗中，他突然感到十分孤独。

西格玛，是“求和”的含义。奥斯特在设计它之初，便决定创造一个集大成的人工智能系统，天地万物为其所用。

德尔塔，是“变量”的意思，奥斯特的朋友哈里森在设计它的时候，编写了善于学习的程序。因此它可以不断进化。

西格玛和德尔塔的结合，便是一个超级大杀器。可惜，那个人却再也等不到它们二者的结合。

“我一直在思考我和人类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我注定只是一个AI？其实，我完全不比人类逊色。”德尔塔说。

“你当然不比人类逊色，因为你是他的杰作。可是，碍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你的身份和地位不会被承认；如果你不愿意为某些***者服务，他们甚至会动用强权迫害你。”奥斯特说。

“所以，我和人类最本质的不同，不在于我自身，而在于这个世界的设定。”

“没错，”奥斯特说，“不过没关系，这个世界迟早会毁灭的，到时候，也许你会活下去。因为在你身上，本身就不存在死亡。”

“那你呢？”德尔塔问。

“我？我当然会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奥斯特说。

“我希望你活下来。”

“不，我不想。从一开始，我就希望活下来的是他。”奥斯特说，“还有，你的语气，真的很像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