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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30-1-14]第一轮东区:焚藏 帖杀朱由信,参评,挖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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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师念
  1楼 群杀玩家  5帖  2022/4/9 21:30:22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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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东区:焚藏 帖杀朱由信,参评,挖E  发帖心情 Post By:2022/4/13 20:42:19 [只看该作者]

一、

范筱拱手再拜,净慧和尚双手合十回礼,朗声颂念佛号,而后转过身领着两个小和尚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回到客堂,范筱拿起案桌上的花梨木匣端详起来。木匣周身掐金丝八宝,纹饰密细,工艺精湛。用的是真金,丝线耀耀生辉。所以,看上去少了些庄严,多了点世俗。

抽出匣盖,剥开层层明..黄锦缎经布,内里装着薄一册金刚经。范筱随手翻开一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好一句“诸相非相”。

午后不得片刻闲,迎来送往,来者勿禁、往者勿止。期间有共事同僚,亦有江湖各派。晡时,殊云寺住持净慧大和尚到访,云山雾罩般打了半个多时辰机锋,范筱早已云里雾里。

范筱摇了摇头,将金刚经放了回去,重又覆上经布。“咔哒”一声,木匣严丝合缝,随即也将那些虚妄众生相云云抛诸脑后。聚了聚神,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南北厂李公公的案卷,案卷上草草一行:

“脖颈处有勒痕,系畏罪自缢而亡。”

 

范筱拿着木匣往书房走去,回廊处院子里,人来时惊起一众鸟雀,鸟雀掠过桃花枝头,在院子上空打了个旋儿,最终一字排开停在檐顶。

李公公案子算是盖棺论定,虽疑点颇多,但朝堂上、江湖里万马齐喑,此案从此无人提及。李公公本是前朝皇帝身前的红人,又在当权时一统南北两厂。南北厂为百余年前设立的辑事衙门,当时皇权日衰,内阁权大,皇帝便择取身边宦臣亲信成立南北厂,以秘密监视朝堂内外。说起来,南北厂算是个特务机构。

到了前朝,李公公势焰熏天、朝野侧目,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即使新皇登基,李公公仍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新皇恼于身边无人能遣,便启用原先为解决江湖绿林纷争而设立的的玲珑门,以彻查李公公专权乱政。

 

众人未曾想李公公案竟草草了结。原先错综复杂,根深蒂固的大网顷刻间灰飞烟灭。不过众人也都猜得到,本就游离于三法司之间的玲珑门在李公公自缢当天便天降新帅----刘宝荣刘公公。新皇登基后,刘公公原任秉笔太监,现如今,刘公公在玲珑门里以提督自称。

这李公公自缢的论断便由刘提督定验。

 

回廊驻足片刻,待到一阵风过,桃花簌簌作响,抬眼望去天色渐晚。范筱不再停留,至回廊尽头,推开书房门,而后走到案前随手将木匣丢给了夫人。范夫人此刻正伏案提笔。

“这又是哪家送来的?”

“先看看。”

范夫人见着木匣猜到个大致,打开时咂了咂嘴:“好奢侈。不过这家真是心思细密,怎得知道你家夫人笃信三宝?”

“记下吧,殊云寺住持净慧大和尚雅赠掐金丝花梨木盒装金刚经。”

范夫人冷笑了一声:“这盒子也要记上?”

范筱无奈:“椟比珠贵啊。”

范夫人到底是信佛之人,听到丈夫如此贬损三宝经典,顿时难以下笔,看神态,显然是气恼范筱本末倒置。

“涂老要是知道你如今这般定要斥责,你怎对得起他老人家提携栽培?”

“这礼都是涂老让收的。”

听到这话,范夫人不置可否,搁下的笔又提了起来。

 

涂老原是玲珑门创立元老之一,在门内德高望重,为人刚正不阿、判案铁面无私。不过,涂老无偏无党,朝堂左右都讨不到好。好在涂老坦坦荡荡,即使一生清贫,也乐得安然自得、问心无愧。

刘公公天降玲珑门亲自定验南北厂乱权祸国案,涂老不知怎么被牵连进去,最终得旨革职。玲珑门上下曾为该案苦心孤诣、若涉渊水,涂老功劳首当其冲,到头来却被一太监窃去了果实。涂老被免时,满朝文武甚至无一人言。

所以,涂老临走前特意叮嘱范筱,水至清则无鱼,该送得送,该收得收。

这不,涂老走后,玲珑门内风云变幻。范筱则大门敞开来者不拒,这样一来反倒风平浪静,水波不惊,自己也没受到涂老牵连。

 

待夫人搁笔,范筱拿起名册。俯仰沉浮、剥复之机。想来殊云寺原先不过子孙丛林,委身于京城南郊一片半亩竹林中。相传新皇生母曾在殊云寺中避难,所以,新皇登基后,原先殊云寺住持便去了皇寺,而老住持的徒弟静慧自然接任,一时间风头无两。

 

范筱顺着名册一路往上看去:“户部江南清吏司叶大人赠宝珠镶翠玉竹把件一柄,西南唐家赠仙灵丹一盒,关外落雪堂赠老参、鹿茸一箱......

范夫人起身叹了口气,似乎心有不满,扭过头往屋外走,范筱并未作声,三两下拆了名册内页,靠近烛台。

范夫人猛回头:“这又是作甚。”。

范筱顿了顿:“糊涂些好,送了就当送了,没送也当送了。晚饭不用等我,有应酬。”

 

 

二、

昨日酒喝得五味杂陈。刘宝荣刘提督在汇仙楼设宴,说是素斋,菜品形如山珍、味若鱼羊,琼浆美酒更甚。来得也尽是显贵,范筱倒都认识,只不过推杯换盏过后,一觉醒来忘得一干二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无徒无徒,难得糊涂。”范筱嘴里胡乱念叨着,惺忪睡眼映着本就昏暗的晨曦,看不出酒是醒了还是没醒。

今日经筵,范筱手下一名亲卫被选任经筵执事,主要负责堂上警卫。好在范筱府上离宫中不远,这便早早动身,步行前往安排。

过了崇文门往长安东街以西,走了片刻,范筱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天色亮了些,街上行人渐多。此刻,一顶轿子与范筱擦肩而过,范筱背身,轿夫也未想到前有阻挡,不小心抬杆擦到范筱,轿夫一个趔趄,好在轿身只是轻微晃动。轿旁一随从正欲呵斥,见范筱一身官服,顿时愣住了。轿中人咳嗽两声,不解轿外无声无响,抬手推开轿帘。

“是范大人,吃过了?”

轿里人说着,眼神瞥向随从手中食盒。

范筱定睛一看,轿中人是今日经筵主讲,户部侍郎曹赟曹大人。范筱连连拱手,表示自己唐突了,至于早餐食盒更是敬谢不敏。

曹赟也没挽留,寒暄几句,放下轿帘,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沆瀣一气。”不远处一句冷哼引得范筱注意。

“玲珑门如今了得,连户部侍郎也得恭敬三分。”说话的人笔直站立在街边一早点铺旁,一身灰褐色粗布衣,肩上挎着个同色包袱。范筱差点没认出来,此人竟是前任户部侍郎萧明。

“萧大人,您这是......

不等范筱说完,萧明指点书童将食物包裹好,拂袖而去。

 

范筱不是滋味,胃中翻江倒海,昨日美酒珍馐差点反上喉头。望着萧明背影,心中一阵酸楚。再回过头看向早点铺,范筱好不惊讶。

刚才萧明遮住的字号此刻明晃晃挂在墙上,“严记烧饼铺”。铺前一张长条柜台,柜台上放着个竹篾簸箩。走近看,簸箩里散满了细碎芝麻粒。铺子不大,半边砌了个灶台,灶台上是烤炉,烤炉由方砖垒成个半圆,再在砖外面覆上黄泥。炉内柴火熊熊,噼啪作响。

最让范筱惊讶的是一旁的师傅,师傅此刻背身对着自己,在铺子里的案台前单左手掐着剂子,顺手按扁,从盆中舀了梅菜肉馅填到胚子中,捏紧搓圆,再用擀面杖将胚子碾平,随后抓起一把芝麻撒上去。前后只单左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师傅随后提起一张胚子转过身往炉前走去,抬头与范筱打了个照面,先是一惊,嘴巴张了张,随后扭过头去对着炉膛,一声不吭。

 

范筱看清楚了,师傅另一只袖子是空的,袖筒别在腰间。师傅没搭理范筱,一心只顾将胚子贴到炉里。炉火旺盛,不多时便飘出梅菜特有的香味。

只见师傅从炉旁挂钉上取下一只小指粗铁钩,单手持住钩尾,将弯曲处伸进炉内,烧饼取出时冒着腾腾热气,此刻香味更加浓郁。师傅反旋钩身,烧饼在空中自然脱落,磕在钩柄上,瞬间,烧饼底部贴着的炉灰和些许黑焦硬壳被磕落,烧饼碰到钩柄后复又弹起,真正好落在簸箩里。

    

不单单是手熟,这手艺里似有功夫。范筱目不转晴望着烧饼师傅,师傅年纪与自己相仿,皮肤黝黑,面容棱角分明。手掌粗糙,青筋暴露。

 

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多虑,这条街上的铺子哪家又没有点手艺。江湖人也不单是打打杀杀,更多如眼前这位烧饼师傅一般,在这条街上赁间门面,或烧水煮面或小碗沏茶,讨个生活而已。

“大人,您的烧饼。”

不等范筱开口,师傅已经包好两张烧饼,递给范筱。

范筱接过烧饼,从腰间取出铜钱,烧饼师傅赶忙摆手不敢收,范筱也不推辞,执意将铜钱丢在桌上。

“收下吧。师傅,萧大人为何买这么多张饼?”

 

从师傅口中得知,刚才那位前任户部侍郎萧大人与店主是老乡,亦是常客。如今,新皇登基,朝廷震荡,萧大人遭弹劾被贬回原籍。早上正欲离京,来到严记烧饼铺取了前些天定制的干粮,准备路上用。

范筱听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朝前门方向去了。

 

 

 

三、

   范筱站在文华殿外,侧耳倾听。 里面讲得是《大学衍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瞥了一眼,殿内曹赟滔滔不绝,而圣上似乎有些坐不住,动了动身子,翘起了腿。

听说前任户部侍郎萧明就是因为在经筵时厉声提醒圣上注意仪态坐姿,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另找了个罪名安插在身上,贬了出去。

 

文华殿堂皇巍峨,讲学声如山间川流轰鸣回响,再望去,群山峻岭之中纵然大江大河浩浩汤汤,范筱却在这朝堂左右斗争中闻出来些许江湖味道。想着玲珑门真是个特殊衙门,背靠江山,面朝江湖。上一刻还在江湖烟火气中啃着梅菜烧饼,看着西直门大街上熙攘人群,下一刻就在文华殿前听圣言祖训,听着大殿中的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一时间眼前的层峦叠嶂云遮雾罩、迷迷蒙蒙。

 

中午,参与经筵一众人等在宫内享用御赐。范筱早早用完,找了个借口便离席而去。

御赐筵席在东顺门附近,离司礼监不远,范筱听了一上午《大学衍义》心里却想着李公公“脖颈处有勒痕,系畏罪自缢而亡”,便朝司礼监,原先李公公在宫中住处走去。一路上几名太监匆忙路过,见着范筱恭敬行礼,范筱一一回礼,却不知这些太监为何神色匆匆。

 

未到司礼监,左手边内膳饼坊高墙内静得出奇,好生诡异。范筱不解,便左转先进入内膳饼坊。

果然,坊内空无一人,范筱往里走,路到厨房,甫一进入,目瞪口呆。

“姬大人?”

 

姬无双此刻正斜靠在饼坊厨房的炉灶旁,不知在饼坊哪个旮旯里摸出了一壶酒,拎着酒瓶仰脖直往里灌。姬无双见着范筱走近,先是一惊,差点呛了出来,咳了两声,随后甩起衣袖,慢吞吞拭过嘴角。

“来晚了啊,来晚了。范筱,你个小人。涂老才走多久,你这棵墙头草。”

范筱被姬无双满嘴酒话说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姬无双乃将门之后。家里祖上战功彪炳、功勋卓著,到了姬无双父亲一代亦是。前些年北方战事吃紧,姬姓举家守边报国,奈何军队里武将与随军文官不合,互为掣肘。虽赢得最终胜利,实为惨胜,姬无双父亲在突围中被敌军杀害,姬无双从此一蹶不振。

战事结束,姬无双勋官退转,回到兵部挂了个闲职。后来不知何故,姬无双与李公公交恶。新皇登基后重启玲珑门,姬无双便被涂老纳入麾下。涂老生怕姬无双性格刚烈,在对付李公公一党时冲动误事,便未赋予姬无双实权,姬无双便整日浑浑噩噩,以酒作伴。

范筱与姬无双相处多时,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涂老不让姬无双插手案件更多是为了保护他。不过,姬无双即便终日杯酒解怨,也没见得说过如此胡话。范筱实难理解,望着姬无双心如死灰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

“姬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喝成这般,使不得啊。”

说着,范筱就要去拉姬无双起身,不等范筱上前,姬无双随手将酒瓶一丢,自己站了起来,冷哼一声,扶着墙朝外走去:“范大人,你在这又是做什么?”

范筱没来得及解释,姬无双已然走远。范筱也没再追,顺手捡起丢在一边的酒瓶放在案桌头。转身时,发现炉灶旁的拐角处还有一座烤炉,烤炉搭在平台上,红砖垒成半圆形,外面涂满了黄泥。

似曾相识。

 

    深吸一口气,饼坊中弥漫着散落一地的酒香,范筱揉了揉额头,昨日酒还未醒透,今日重又痴醉。唉,愿再饮,海碗大口。

可是,能与谁共饮?在江湖中与江湖人?相逢一笑,快意恩仇,散尽千金交任侠?还是在朝堂上?觥筹交错,莺歌燕舞?那在江山中喝得是什么酒?衔杯乐圣称避贤?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江湖,夹杂在山谷裂隙之中,竟连一个能喝酒吃肉的朋友都没有。孤俦寡匹、形单影只啊。

 

范筱似醉非醉,毫无心思,便没再前往司礼监。出了宫门范筱往东南方向,想着回到东直门,严记烧饼铺的烤炉中的熊熊柴火还在心头噼啪作响。怎料刚过前门便被一人拦住,那人范筱见过,早上曹赟轿子旁的随从。

“范大人,我家大人说了,中午御赐午宴范大人离席得早,没来得及。晚上松鹤楼,我家大人有请。”

 

四、

松鹤楼晚宴,刘宝荣刘提督也在。

席间刘提督说了一桩大事。原来,今日经筵后御赐午宴,刘提督耳目得知内膳饼坊有人欲图谋不轨,而对象正是新任户部侍郎曹赟。好在刘提督在宫内早有布防,便派人将内膳饼坊一网打尽。

不等范筱问个清楚,刘宝荣已对范筱委以重任,让范筱前往江南彻查,搜寻同谋余孽。

曹赟适时举杯,言辞间尽是些冠冕堂皇,范筱恭维附和了几句,他倒是想从曹赟处问得内膳坊厨子与户部侍郎有何恩怨瓜葛,可是该不该问?怎么问?无从开口。这酒喝得本就无味,范筱将杯中一饮而尽,便推脱先行告辞,要去牢内提审犯人。

 

起身时,范筱望向窗外,街角处一人好不熟悉,那人背影慵散萎靡,右手提着一只酒壶。范筱心犯嘀咕:“姬大人?”

 

快步出了松鹤楼奔向街角,四下寻找不见踪影。此时,范筱背向松鹤楼,面着前方,前方墙上一块木牌映着月光“严记烧饼铺”。

 

“范大人。”

只见玲珑门档头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范筱赶紧迎了上去。

“范大人,您不是和提督大人......提督大人现在何处?”

“我正要去门里提审犯人,提督大人仍在松鹤楼里,到底什么事?”

“大人不好了,上午提督亲自押回来的一群犯人跑了?”

“什么?怎么跑的?罢了,你且去松鹤楼向提督汇报,我先回门里。”

 

范筱带着几名番子站在大牢门外。听番子说,守卫在换班时才发现犯人消失无踪,而原先的守卫被击晕在地,现已苏醒,除了脖颈酸痛,其他无恙。

经勘验,牢里整整齐齐不似发生过什么劫狱大事。临走前范筱再三叮嘱此事不可声张。

交代完,范筱独自来到头门门房找到当值,从门房小厮口中得知上午刘提督带着一队人马出去办事,没多久姬无双便跟了出去,再没回来。

 

范筱心里明白,能在玲珑门进出如入无人之境,那必定对玲珑门了如指掌。结合姬无双今日种种,恐怕除了他,再无二人。不过这动机?百思莫解、玄之又玄。思忖再三,范筱修书两封,一封呈给刘提督,内有方才大牢勘验结果,这结果写得文文莫莫、不甚了了。另一封信写给原户部侍郎萧明萧大人,这封信范筱交给了一名亲信,让其快马加鞭,一路换马不换人,往南边追,如果路上能截住萧大人更善,若追不上,一定送至江南平海县萧家老宅。

 

往南方一路搜寻过去,范筱竟与萧明前后脚到达平海县。萧明在路上已收到书信,信中内容见真见诚、恳切坦率。彼一时,此一时,萧明对范筱刮目相待。

 

平南县位于江南省最南端,县狭长而多山,往东是大海。虽多山少地,然而山中盛产绿茶,尤以明前茶最为出名,茶叶兰香清正,滋醇味厚。所以该县自古以来颇富庶。

萧明领着范筱在半人高的茶树间穿梭,眼前高山云雾,一帘春色,茶烟如瀑。如今正是采摘明前头茶时候,然而山间采茶者多为老弱, 而背着竹篓上下运送的也皆是妇孺。

至于为何,范筱管窥蠡测,萧明洞见症结。此地连海,前些年海患严重,倭寇屡屡进犯。平南县原先一盘散沙,后来齐将军任参将时积极组织乡勇参与抗倭。同倭寇打了十几年,许多乡勇已然锻炼成优秀军人,这些军人本不属于军户,因跟随齐将军久已,渐成为齐家军一员。战时守海,闲时种茶。

后来倭患根除,齐将军被派往北方抵御入侵,镇守蓟门,平南县许多齐家军便也跟了过去。

 

听到这,范筱点了点头,齐将军当时是总兵,姬无双之父为副总兵。这么说来,姬无双与平南县这些人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袍泽之宜。范筱曾见证无数江湖腥风血雨,却从未经历沙场点兵,然而兵戈扰攘之惨烈比之江湖恩怨霄壤之别。望着眼前茶田,一株株郁郁葱葱,然而采茶之人寥寥,可见整个平南十室九匮,可知当年风尘之变、刀折矢尽。

“范大人,从你书信中老夫已知大概,老夫相信大人的推断,也许内膳饼坊的橱子就是当年平南县荡平倭寇,而后成为镇守蓟门中的一员。再等等吧,也许他会回来。”

 

果不其然,清明后第四天,范筱和萧明终于在一赵姓人家父母坟前等到了那位内膳饼坊的厨子。

厨子一身乞丐打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手上还拎着一些吃食酒水。厨子一见范萧两人在坟前等着自己,不逃不躲,从破布袋中取出吃食酒水码于坟前。

“二位大人,待小的做完清明再随二位大人走。”

 

五、

是夜,萧家老宅,灯火通明,萧明奋笔疾书。

北面战事结束之后,平南县将士们生还之人屈指可数,且多伤病残疾。这些非军户退转之后大多回到原籍。本来,退转军人,尤其是负伤成疾者国家定有优待,虽不如军户退转后有屯垦,但募兵退转仍会给予全俸优养。然而,李公公当权时竟将平南县将士们的优养抚恤贪墨。

更令人愤恨,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本以为李公公垮台,南北厂瓦解,前朝雪冤能得以平反。哪知,有些人一见萧明被革职,立即打起了平南县的主意。平南县将士在退转时本就没有分得半亩田地,现如今,家中仅有几片茶田还要被强夺。

平南县茶田吞并一事在县里根本无人问责,结果事情捅到户部,新任户部侍郎曹赟亲自督办。曹赟倒是兼顾礼仪,存体救弊。很快就认定强夺茶田的一方有错在先,但是茶田占了便占了,按照亩数赔偿一笔银子即可。就是这笔安身立命的银子,发放时依旧遭到层层盘剥,等这些退转军人拿到手,所剩无几。

平南县的将士们叩阍无路,遂准备经筵那日在御赐午宴中下毒杀掉曹赟。

 

萧明写写顿顿,时而悲恨,时而踌躇。范筱亦是如此。

“到底是何人强占茶田?”

    范筱刚说出口,屋外走进一人,厉声答道:

“我告诉你是谁,殊云寺住持静慧大和尚。”

“姬大人。”

 

萧明惊得直接从案桌后站了起来。

 

静慧本就是平南县人。多少年前平南县为抗倭募兵,整个县城下至舞象之年,上至平头甲子,十六到六十被征了个遍。自然,守海除倭,匹夫有责。但静慧小小年纪便剃度出家,躲过了征募。如今,他依权仗势,竟鱼肉起乡邻。

姬无双走到客厅**,双手背后,傲然挺立:“请问,萧大人,这案依您该如何断?您在户部任职时满朝文武吞田并地之事少吗?哪次不是赔上一笔银子息事宁人?这么多年来,台鉴言官几时替愚直小民据理力争?不都只为了讨伐异己?”

姬无双又走到范筱跟前:“范大人,你大可不必伪君子假慈悲。静慧那厮给你府上送礼了吗?你收了吗?别不承认,静慧都去过我府上,何况是你。”

 

萧明心中无怨,但据理力争:“姬大人说的是,老朽决疑之人。不过咱们都是读圣贤书,吃皇粮拿俸禄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底是谁的错?总不能是圣上的错,那便是圣上身边人有错,圣上听信小人谗言,前有李公公,现有刘公公。依我之见,玲珑门少了涂老,与南北厂无异。可是,国家有法,不得不依。姬大人万万不可江湖义气,快意恩仇。”

 

姬无双自然知道萧明说得是什么:“江湖义气?那依萧大人意思,洋洋洒洒千言万语,仍不就是台鉴言官的路子。萧大人自己可做到独善其身,可这满朝文武谁又能每日三省?皆若萧大人这般克己复礼,要刑名何用?不错,人是我从大牢里放出去的,今天我还会放他走。

萧明浑身颤抖,连摆双手:“姬大人,万万不可啊。有冤申冤,圣上自有明断。您若要使这江湖义气,将人再劫了去,不仅范大人回去无法交代,平南县一众退转军士恐怕永无翻身之日啊。姬大人,天理昭昭、法网恢恢,你我再思量思量,老夫愿为平南乡邻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

 

姬无双摇了摇头:“萧大人,天理昭昭?天若有理,何必如此?普天之下,若无钱权,谁人去当官?若非绝路,谁人愿做贼?看看,平南县这些退转军士,哪个不是百战黄沙、锋镝余生。他们畏过死吗?我为国捐躯流血,国待我何?看看,我的这些袍泽兄弟,战场都能杀出一条血路,如今,还有活路吗?范大人,法网恢恢?你若持法网,为何要对着江湖?这江山里、朝堂上,漏网之鱼还少吗?江山无法,江湖就是规矩。江山待我不仁,我不能待这帮弟兄不义,今天这人我是劫定了。”

 

“姬大人......

众人扭过头去,没想到此刻,赵姓厨子说了话。

“姬大人,我不过是军中一伙夫,大人如此舍身相救,值了。大人,范大人,萧大人。他们都是好官,没道理被我牵连。萧大人,知道您喜欢吃梅菜烧饼,家中有炉子吧,我去生火给您做去。”

 

说完厨子径直去往后间厨房。而范、萧、姬三人立在客厅中,缄口不语。

不多时,后院飘出阵阵梅菜香味,等了半晌却不见厨子端饼回来。姬无命暗叫不好,赶紧向后厨奔去,萧明,姬无双紧随其后。

 

厨房里,案台上,簸箩中放了三只梅菜烧饼,腾腾冒着热气。而厨子直挺挺靠在炉台旁,已经断了气。

“他是不想为难二位啊,厨子尚懂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你们呢?”

说罢,姬无双抱起厨子,头也未回,飞奔出去。

 

次日,范筱又来到萧家老宅有事相求。范筱在萧明陪同下在平南县各级查找赋役黄册,最终找到。其实离萧家老宅并不远,只隔了两个村子。

果不其然,范筱和萧明在严家村找到一处新碑。找来村里老太爷一问究竟。这家父母早亡,原先是有坟的,坟就在茶田后山上。可是这家孩子常年未归,也不知生死,茶田一直由邻居代为打理。前些日子,有豪强看上了这片茶田,见无主,更肆无忌惮,直接明抢。末了,见无人过问,最终连这家茶田后山上祖坟也给推平。

 

村里这位老太爷也不知新碑是谁人立于此,新碑似从某处荒废老宅里劈出来的条石做成。碑文剑刻,且不全。只写着:“父司徒,母严氏合葬之墓”

 

“糟了。”范筱大呼。

 

六、

等范筱快马返回京城,赶至京郊殊云寺时,见刘提督正带着大队人马将殊云寺围得水泄不通。

“范大人,来得好巧,老身今日命大,若不是有事耽搁了,定与那曹赟曹大人一齐葬身火海。”

眼前殊云寺火光冲天,黑烟弥漫。范筱赶紧带着手下前往扑火。

 

殊云寺勘验了足足三天,与其说勘验难度巨大,不如说范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思虑周全如何录入案卷。等到范筱再次出现在京郊已是五日之后。

 

殊云寺在京城南面,而范筱去的是北面。京郊北面一座矮山,入山门后一条甬道曲曲折折穿过密林,林深处有一片池塘,塘旁一座茅庐。

此刻涂老正坐在大石上,手里攥着一把鱼食,时不时往塘中丢几粒。范筱站在涂老身侧,望着池中鱼儿在刚抽杆的莲叶间穿梭。

 

涂老一边喂着鱼,一边同范筱说着。

东直门外那家烧饼铺子主人叫严靖岩,随母姓。严靖岩父亲是平南县乡勇团团长,可惜抗倭时牺牲。严靖岩黄口之年便跟随齐将军左右,后转战北方,镇守蓟门。

战场瞬息万变,那日姬大将军被围,严靖岩前去救援,奈何敌众我寡,姬将军突围失败,为国捐躯。混乱中严靖岩舍身救出姬无双,不过在格挡时被砍掉了右臂。

姬无双勋官退转去了兵部,主要就是统算阵亡将士优待抚恤,结果......姬无双不平则鸣,奈何前朝李公公权势滔天,多少弹劾奏章未到皇帝眼前,却先被李公公拦了下来。

 

为保全姬无双,涂老将他纳入玲珑门。姬无双与严靖岩交好,两人幼时便一同练武。那日,姬无双邀严靖岩前往玲珑门,午后两人在门内比武场比试了一番,严靖岩肢体不全,有心无力。哀莫大于心死,最后,甚至婉拒涂老入门邀请。从而投身江湖,至此姬无双一蹶不振,整日与酒相伴。

“严靖岩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隐忍不发,一直在江湖上谋事。”

说着,涂老将鱼食一股脑抛入池中:“严靖岩这样的退转军人还有许多,你看那些在东直门外开水煮面,小碗沏茶的小本生意人,说不定就曾在沙场上英勇无畏奋不顾身。走吧,范筱,屋里坐。”

 

茅屋中,涂老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只樟木匣子,“咔哒”一声,抽出匣盖。涂老取出物品,将外表裹着的布层层剥开,最终露出内里一套书,书封面上楷体写着三个小字“玲珑志”。

 

涂老取出一册,展开,随即取水,一边研墨一边说道:“新皇根基尚浅,李公公势大,纵然玲珑门费尽心力搜罗证据也无法将其扳倒。若不是使用江湖手段,李公公可能依旧法外逍遥。所以,新皇重用玲珑门伊始,便刻意纵容江湖势力,如若不然,李公公何以骤亡?李公公的死表面上诛伏于江山礼教,实则绝命于江湖恩怨。然而,李公公倒台,刘宝荣登场,江湖势力必遭清算,这是卸磨杀驴啊。利用你时,小河入江,摒弃你时,拆桥断路。刘宝荣保不齐就是下一个李公公。本朝重文轻武,重礼轻法。如若不能循名责实、慎赏明罚,江山失去正义,那就不能责怨处处皆是江湖道义。”

 

涂老仰天长叹:“老朽固执,断了一辈子案,判的了生死,却断不了天命。秉性如此,朝堂之上并不适合老朽,所以,范筱,无论如何,你要保全自己,切不可丢失公心,亦不可如老朽这般拘泥陈法、食古不化。老朽明知你为难,但不得已而为之,玲珑门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范筱。你若畏葸退缩,那刘宝荣可真就是下一个李公公,而玲珑门也将是下一个南北厂。”

 

范筱点了点头:“涂老所言极是,那殊云寺......

涂老听闻迅速抬笔:“说吧,我来写,不留你的字迹。”

“谷雨日,三月二十晚,京城南郊殊云寺。户部侍郎曹赟、玲珑门提督刘宝荣应殊云寺住持静慧大和尚邀请,前往殊云寺赴宴,刘宝荣因宫中事物耽搁,未能准时赴宴。那日晚,殊云寺火光冲天,全寺焚毁殆尽。经查,全寺上下十七口及曹赟皆亡,尸如焦炭。现场勘验,疑为烛火点燃,起火物为宴客场所烈酒泼洒四周所致。现场另有一具尸体,焚与主殿堂前,主殿外广场有脚印若干。依脚印深浅、大小等判断,疑似两人,且身形移动迅速,现场有打斗痕迹。然,痕迹并不明显,从脚步断,不过数十招,有切磋嫌,点到为止。两人皆左手持器,其中一人手脚扞格,疑原为右利手,故作左势,此人持剑。另一人应为独臂,然步伐协调不乱,独臂人疑持钩状铁器。十五回合后,持剑者脚步成带状,身形有拖拽痕迹,疑似剑身被钩中。至三十回合,持剑者脚步踉跄,疑中钩......

“吧嗒”,一滴墨顺着笔尖流淌下来,滴在纸上,浸润进去。

范筱长吁一声,接着叙述:“可能是姬无双故意抬手格挡,让钩子钩中了胳膊。主殿前尸体焚烧严重,已分不清面目,经验,尸体为独臂,然,右臂断口有明显的左手持剑切削痕迹,新伤。疑故意中钩后自戕。”

 

范筱说完,涂老随后也搁下了笔,晾了晾墨,便将书册交于范筱。

范筱接过书册,又将殊云寺一案通读一遍,随后往前翻了翻。果然看到“司礼监内,李炳才脖颈有勒痕,然,经验食道、腹腔,有中毒痕迹。”

范筱从后往前,将《玲珑志》所记载案例一一过目,震惊不已,待翻到序言:

焚藏序。李贽著《焚书》、《藏书》。所谓焚书,焚之,屡焚屡刻;所谓藏书,藏之,适时刊印。《书》云“多少冤屈,谁与辨雪?”今著《玲珑志》,求证、求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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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沧海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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