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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参]毕业季
  1楼 群杀玩家  25帖  2022/7/25 18:46:43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不好啦,被人丢了屎粑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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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区-31-2-2]朝圣  发帖心情 Post By:2022/8/2 14:46:18 [只看该作者]



多年之后,当贾明明回忆起往事,她从未怨恨自己当初的选择。


说起来,怨恨无从谈起。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可贾明明反其道而行。都说嫁男不嫁土木,娶妻不娶财务,为了消除人们的刻板印象,贾明明身体力行,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土木工程。她认为,土木男将来未必会进入这个行业,反正她从没打算毕业以后下工地。而土木工程系男女招生比例则让她产生了错觉,天涯何处无芳草,土木系里一枝花。


可惜,贾明明忽略了大学之大。兔子想吃窝边草,草却惦记着其他枝头上的花。大学时候,贾明明曾收到过同班同学递来的情书。即使花痴,贾明明依然认为鸿雁传书这种事应当温婉含蓄。男生再过直白,也需假借他人之手,少了传递这一道程序,就没有了距离。距离感没有了,仪式感就没有了。


她曾幻想过那样的仪式,在月光洒满窗台的夜,悄悄躲在被子里,打开手机照明,将一段段情感默念心间。此时,应当有个别不识趣的室友突然掀开被子,再群起哄之,有手快者趁她不注意,将情书抢夺过来,对着月光大声朗诵。此刻,月光虽白,却映红了她的脸。


事与愿违,仪式感十足,脸红的人却不是她,贾明明活生生当了一回鸿雁。当贾明明回到宿舍将情书传递给周菲菲时,周菲菲的确羞赧。不过周菲菲没给大伙起哄的机会,信封没拆,随手塞进了一本厚厚的会计学原理中,而后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情书?”。此刻,窗外一弯新月初照人,照得贾明明心灰意冷,不似鸿雁,更像是西伯利亚冰原上瑟瑟发抖的小绵羊。

不是说好的娶妻不娶财务嘛?


这段小cha曲并没给贾明明和周菲菲之间的友谊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两人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贾明明找不到,周菲菲不愿找。贾明明恨偌大建筑院没有一只雄性看上她这朵小绵羊,而周菲菲用课本中的时间成本和边际收益编织了一大套恋爱经济学,用来阐明大学生感情曲线必将在未来某一个点归零,甚至滑入其他象限。


毕业之后周菲菲在家乡韶关市一家小公司当会计,过年回到韶关乐昌老家,按照惯例,家里安排了相亲。相亲仪式让她感到十分不爽。那种如同饭店明档点菜的传统模式,在她眼中几乎是将鸿雁拔了毛放在篝火上炙烤。可惜,父母也不曾为她准备什么“飞禽大菜”。节前节后,相了三次亲,都是“家常菜”。相亲不成,父母颇多不满,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不要挑三拣四。长辈眼中的经济学是实用性的,找的都是小农经济适用男,简单来说,人好就行。


毕竟是新时代,总不至于包办婚姻。过完十五,周菲菲在一大家子苦口婆心声中踏上归途,重又回到了韶关。在市里,偶有同事朋友介绍,可惜她不仅瞧不上小农经济,也看不起四线城市。女儿心高气傲,父母煞费苦心。两个月后,周母托媒人寻遍隔壁三五个村,终于寻到一个破解刻板印象的最优解,土木配财务。


周菲菲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土木男,更何况对方虽是土木工程出身但据说目前从事房地产开发行业,且人在广州。没等到周末,周菲菲便逆着鸿雁的方向,自北向南奔向广州。


缘分妙不可言,土木男竟然和自己是校友,还是同届。两个已知条件加在一起,土木男竟然是贾明明同班同学。周菲菲这位隔壁村老乡名叫李渠风,家中独子,爸爸也在广州工作,是工地上的包工头,手底下管理着整套施工班组。第一次见面,李渠风请周菲菲逛街,送了套高档成衣,随后在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一瓶红酒。


李渠风非常绅士地将牛排切均匀,叉起一块喂给周菲菲。在周菲菲看来,眼前的男生过于直白,但是喂饭这种事肯定不能假借他人之手,甚至不能有更多的程序,多了就有了距离。距离感有了,仪式感就没有了。她曾幻想过那样的仪式,在差不多的西餐厅,优雅的男士为自己切着牛排......此刻,周菲菲闭上眼,身体前倾,等待幸福敲开嘴唇。

可惜,个别不识趣的室友如期而至,贾明明打来了一通电话。


贾明明将周菲菲带回自己租住的小屋。晚上两人借着窗帘缝漏进来的月光聊到半夜。贾明明说,李渠风本来高很多届,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办理了休学。等她们大四时候才重新入学,成了cha班生。在贾明明口中,李渠风虽然只和他们相处一年,但是劣迹斑斑,尤其在感情方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贾明明语气像极了长辈:“菲菲,要不是看到李渠风发的朋友圈,我都不知道你来了广州。我要不及时出手,你那么单纯,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周菲菲将信将疑,毕竟这些话是从贾明明嘴里说出来的。她翻过身,看了眼屋内小餐桌上还没来及收拾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视线又转移到挂在衣橱外的那套成衣。


第二天房东敲开了门,贾明明好不容易搪塞过去。

周菲菲没打算白住,她愿意付一半的房租。贾明明不愿意了,钱不能扔水里,毕业大半年挣的工资基本贡献给了房东。钱迟早可以挣,但是青春就那么几年。贾明明提议即刻启程,寻找新的方向。


是啊,青春就那么几年,周菲菲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选择跟随贾明明离开心心念念的广州。离开前,贾明明陪周菲菲去商场退衣服,退衣服时周菲菲还有些依依不舍。退完衣服两人路过高级餐厅,周菲菲停住了脚步。贾明明眼尖,看见餐厅里李渠风正举着叉子喂另一个女孩吃牛排,顿时没好气:“你看看,这下死心了?”


关于新的方向,从一开始贾明明和周菲菲就存在分歧。周菲菲居然说要去北京,贾明明呛了她一句:“要不去莫斯科?”周菲菲被贾明明气笑了:“没护照、没签证。如果有,我们去美国。”

“去东海岸。”

“去西海岸。”

两人似乎永远达不成共识。贾明明问道:“去北京干嘛?”周菲菲反问:“不是你说去朝圣?去北京朝圣啊!”贾明明摇了摇手指:“早就变了味,北京现在没圣人。我们去西南。”


周菲菲眼中只有北上广深,上海有苏杭加持,美女云集,自己恐怕占不了什么便宜。既然选择离开广东,那就只剩下北京。而且北京离家够远,反正已经违背了父母意愿,不如叛逆得彻底一些。


旅行的人背包始终在肩上,而旅游的人背包始终在宾馆。贾明明的背包已经刻在脑海中,她要流浪。流浪的人没有终点,旅行的人自己制定终点,游客的终点在旅行社。


贾明明从没告诉周菲菲自己要流浪,她知道周菲菲在旅行过后一定会去往北京。只是,既然缘分让彼此在广州重遇,这场西南之行就当是去北京之前,为了纪念青春不死举行得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切以逃离为由的远行对于周菲菲来说都合情合理,不过她不能为这场旅行耗费太多时间,毕竟青春短暂。总不能二十多岁进西南,五十多岁才离开。到时候,别说北上广深,韶关都不一定容得下她脸上的皱纹。


毫无防备,周菲菲离开了老家,毫无准备,两人离开了广州。


贾明明左手拖着背包,右手拖着周菲菲冲向一处矮坡。“到了。”

“真想这辈子就死在这儿。”贾明明躺在草坪上,远眺哈巴雪山。雪山下的红旗村民居紧挨在一起,被山坡上红、黄、绿三色田围绕着。


周菲菲两手cha在外套口袋里,仰头看着高天上白云飘过,大口大口呼吸着纯净不染的空气:“自由的感觉真好,风景好美。明明,我们今晚住哪?”


没搞明白周菲菲上下两句话是转接、顺接还是承接。有点猝不及防。眼下贾明明的思绪早就依随天上白云越过前方山口,飘荡得不知所踪。风景很好但是今晚住哪?周菲菲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贾明明不假思索:“是啊,风景好美,今晚就住这儿吧。”


来之前两人商量好了,不能被商业化限制住自由,而且两人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可一路上周菲菲发现贾明明自由得彻底,连规划都没有,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算哪。对于这个问题贾明明回答得很哲学:“没有人知道花朵盛开在前方何处,只有用脚步去丈量,才能探寻与美的距离,又或者探寻的路上一路生花。等回过头时也许会发现,走过的路,比花更美。”周菲菲被贾明明说得云里雾里,贾明明趁热打铁,适时跟上一句:“你妈给你规划好的你不是也不要。”


这句话彻底砸在了周菲菲心头。但当贾明明呼吁今晚夜宿红旗村山头的时候,周菲菲恍然大悟,规划本身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想让别人去规划,更不想毫无规划。

“贾明明,晚上还是回丽江县城吧,我没住过帐篷。”

贾明明赖在草坪上生了根似的,伸了个懒腰:“总要有第一次的嘛。”


晚上住哪还没形成统一意见,眼下的事亟待解决。周菲菲从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打着伞四处寻找。

“菲菲,你干嘛去呀。”


等周菲菲回到贾明明身边,贾明明依旧躺着,嘴里叼着跟草杆,敲着二郎腿。

贾明明吐出草杆哈哈大笑:“上厕所去啦?你瞧瞧,哪有人。你脸皮是真薄,和上学时候一样。”

周菲菲环顾四周,除了天上盘旋着的鹰,以及远处的村落,这片山坡上遍野青草和小花,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周菲菲如释重负,脱掉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素色连衣长裙。她牵起裙角,在草坪上跳起了舞。


“真美。”贾明明艳羡的目光随着裙摆转着圈。她直起身子站起来,悄悄从背包中取出一本素描册,迅速起笔。


“明明,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周菲菲看着贾明明笔下的自己:“画得这么好,你当时怎么没去美术学院。”

贾明明合上了素描册:“你怎么不跳了,还没画好呢。上美术学院?我爸不打断我的腿。啊,不是。哎呀,美术学院女多男少,各个花容月貌,去了要吃大亏。你以前不是看过我画画。”

“啊?什么时候?”

“CAD。”

周菲菲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明明,你真逗。哎?你说,我跟她谁漂亮?”

贾明明渐悟了半天忽然顿悟:“西餐厅那个?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不等太阳下山,周菲菲左手拖着背包,右手拖着贾明明往东走,步行一个多小时,终于赶在天黑前来到玉龙雪山加油站。


周菲菲坐在行李上,看着贾明明在马路上到处乱晃,时不时对着远方挥手。此时夜空一片藏蓝,路上一片漆黑。加油站里除了几辆工程大卡车,一辆小车都没有。加油站工作人员告诉她们,这个时间大多数游客早已从梅里雪山返程,路上跑着的只有这些大卡车。


贾明明指了指卡车,周菲菲猛地摇头,死活不愿意。既然不愿意,那干脆就在加油站附近露营,有水有电,还有厕所。


没多久,加油站开进来一辆奔驰越野,贾明明赶紧跑上去跟司机聊了一通。等回到周菲菲身边时,贾明明一脸沮丧。这辆车要去红旗村,晚上村里有篝火晚会。不过越野车油加得太满不愿意捎上贾明明。贾明明刚从红旗村撤回来,经不起来回折腾,想想也就算了。周菲菲似乎有些不情愿,她不想就这么算了。


不一会,又开来一辆牧马人越野车,周菲菲赶紧拦住贾明明:“我来......”

就这样,牧马人加满油带着周菲菲,顺带捎上贾明明一路驶向红旗村。步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开车不过十分钟。等越野车到达目的地,晚会还没开始。


这是一次车队活动,周菲菲她们身后还跟着十几台车,有男有女,都是来云南自驾游的。周菲菲车上的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帅哥。车是本地车,人是外地人。司机在香格里拉浸yin多年,早已化身成为当地土著向导。他在人群中尤其出众,本就是一身西部牛仔风,头戴宽檐帽,脖子上系了一条花色手帕。牛仔哥将人群号召在一起,围成个圈,所有人各举一枚火把,一起将火堆点燃。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周菲菲和贾明明被牛仔哥叫了过去,牛仔哥推来一辆平板车,小车上摞着几箱酒,还有几盆牦牛肉。物尽其用,牛仔哥推着车向人群分发酒,贾明明跟在后面发牛肉,周菲菲负责收钱。


酒还没发完,人群中一位四十多岁大叔已然大醉,从音响架子上拿起一只麦克风,喂喂喂了半天:“此时此刻,我要送给大家一首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大叔的嗓音果然不羁放纵,调子自由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在欢呼声中,大叔好生得意,四下挥手,前后左右的朋友们照顾了个遍,结果得意忘形,一个踉跄,写实了歌词。


周菲菲和牛仔哥对视一眼,强忍住笑。周菲菲熟练地点着钱,两只手拢了拢,一叠钞票整整齐齐交到牛仔哥手中。牛仔哥投桃报李:“谢啦,你们俩不用交费,我请你们,敞开喝。”


敞开喝的结果是牛仔哥站在人群中唱了一首藏语歌。周菲菲顺着歌声中的蓝天、白云、雄鹰,飞到人群中/央,一把将外套丢给贾明明,转起了圈。转着转着,贾明明眼里的篝火迷茫起来,逐渐模糊,越来越旺,红成了一片。


“明明救我!”

贾明明晕头涨脑得到处找厕所,厕所没找到,找到了周菲菲。周菲菲连衣裙腰间的带子随着身体摇曳,在不远处乱飞。贾明明赶紧冲上去,拉着周菲菲往人群中跑,周菲菲片刻不停,拎起背包,冲向村外。


兜兜转转,两人重又回到山坡,周菲菲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贾明明被她吓得酒早醒了,正借着漫天繁星洒下来的点点光亮支起了双人帐篷。

“明明,我的初吻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我送了四年都没送出去。你就是太矜持。”

“他还摸我,我要是从了,以后怎么办?我又不能跟他在这里过一辈子。”

贾明明朝着周菲菲喊了一声:“哎呀,摸了就摸了呗,你白吃人家那么多牦牛肉,摸你下又不会掉块肉。别伤感了,快点过来帮忙。想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想给人家占便宜,又要上人家的越野车。真矛盾。所谓艳遇就是难忘今宵,婚姻才是同一首歌。我看你给他歌伴舞的时候不是挺情愿的嘛。”

周菲菲委屈得快哭了,对着圣洁的哈巴雪山大声呼喊,言语诚恳,不带一丝虚伪:“我有错吗?”

贾明明总算把帐篷收拾好,拍了拍手:“没错没错。你去同一首歌,下次难忘今宵的机会让给我。”

夜里,周菲菲久久难眠:“明明,外面什么声音,有狼吗?”

贾明明转了个身:“有,色狼。”


重新启程,上午,两人沿着214国道步行,一路向西,途经东竹林寺。在寺里转了一圈,贾明明见周菲菲犹疑不决,便问她要不要烧香,周菲菲摇摇头,反问怎么转了半天没见到抽签的地方。贾明明恨自己手不够长,不能封住周菲菲的嘴。小声告诉周菲菲不要乱说话。


贾明明牵着周菲菲半走半停,说着东竹林寺的典故。走到一处唐卡前,贾明明停住了脚步。唐卡上画着的是“白度母像”。贾明明解释说,白度母是观音菩萨三十二化身之一,也是藏密长寿三尊之一。只要一念及,即能以兄弟姐妹之情倾力相助 。唐卡上的白度母宝相庄严,造型与汉传佛教中观音菩萨大相径庭。汉人认为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所以造像一般更女性化一些,有一种母爱。


周菲菲大气不敢出,听了一路讲解,好不容易憋到出了寺庙,呼了口气:“别母爱了,这两天,我妈天天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


两人重新回到国道,周菲菲实在走不动,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斜靠在上面,其实贾明明也走不动,好在两人年轻,不至于被3000多米的海拔憋出高原反应。


这会,周菲菲休息好后站在路边,学着贾明明之前的模样,举起一条丝巾,对着往来车辆挥舞。别说,这来来往往的车真的会以貌取人。不多久,一辆车停在周菲菲面前,不过,是一辆载满建筑材料的大卡车。


周菲菲被扬尘呛得直咳嗽,连忙摆手。等周菲菲气理顺了,贾明明早就提着两人的行李踩上踏板。周菲菲硬着头皮上了车,一上车赶紧关上车窗,结果被车内一股子怪味熏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只好重新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脑袋,任由扬尘肆虐头顶。


开车的是一位藏族青年,名叫群培,年龄不过二十四五。群培普通话不标准,但非常热情。群培一边开着车一边唱着歌。唱完就跟贾明明聊天,聊得内容周菲菲一句听不懂,索性扭过头透过烟尘望向远方瓦蓝瓦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镶嵌在蓝色幕布上的白色雪山。


好景不长,过了白马雪山,道路越来越烂,且越来越窄。时不时因为前方施工,所有车辆单边通过,竟堵了起来。

群培大哥说:“哎,过段时间就好啦。国道修整,前面还要开辟一段新路,等几个月,路修好了再到梅里雪山就很快啦。”

贾明明不住点头,随即问了几个问题,什么施工单位,工期,施工工艺等等。群培有些能回答上来,回答不上来的就继续唱歌,唱完一首歌后说:“不堵了,走。前面就快到了,到了工地你就知道啦。”期间周菲菲一句话没说,甚至对着贾明明翻起了白眼,大学四年,贾明明可从没在宿舍里说起关于工程方面的任何话题。


一般来说司机口中的快到了大多不可信。果然,大概五公里路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前前后后又堵了一次车。期间许多骑行客从卡车身边穿过,周菲菲恨不能跳下车去,坐到自行车大杠上。好不容易来到工地,司机表示非常抱歉,因为要运送货物,只能将她俩带到工地门口。等车辆停驻得当,司机跑到项目部对着里面说了几句。项目部里走出来一位青年,青年戴着红色安全帽。红帽子递给司机两瓶矿泉水,司机又跑了回来,将水送给了贾周二人。


燃眉之急啊。贾明明也没想到接下去的路这么难走,两个人绕过一个山峰又绕到另一处山脚,在群山间不停盘旋。明明直线五十米的距离,要用五百米才能绕到,而且忽上忽下。周菲菲瘫倒在路边草坪上,喉咙里嘶哑着:“水水。”

贾明明拧开矿泉水瓶,对着周菲菲嘴里灌了一小口:“不至于吧,咱俩也没走多远啊。”

周菲菲哼了一声:“造孽啊。怎么想起来跟你到这儿来受罪。”

贾明明席地而坐:“ 你看风景多美。累了就休息会吧,反正不急。不跟旅行团就这点好,想干嘛就干嘛。”说完,贾明明仔细看着周菲菲眉眼,随后从包中取出素描本,继续未完成的画。


周菲菲又喝了一口水:“明明,我看你刚才跟那个司机聊得那么火热,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难忘今宵?”

贾明明又好气又好笑:“你都不正眼瞧人家,你没看到车后视镜上挂着的牌子,牌子上明显是他孩子的照片。”


周菲菲正欲反驳,看到后方不远处一道人影,人影伏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又伏在地上,又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第三次伏下身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贾明明一路下坡往回跑,跑到那人身前,使劲朝着周菲菲挥手:“菲菲,水。”


好在并无大碍。倒在地上的是位女士,大概四十多岁,头发高高盘起,盘发已经乱了开来,满是灰尘。女士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佛,手上缠着一道佛珠,另一只手拿着一只转经筒。


贾明明喂了小半瓶水,正不知所措,一辆面包车停在身边。车上下来一位汉族大叔,大叔胡子拉碴,一身藏饰尤为显眼。大叔似乎是有信仰的人,从手上取下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女士看向大叔,颤巍巍站起身子,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大叔表示十分乐意帮助她们,女士又回了一个礼,鞠了一躬。


临走时,贾明明取出另一瓶矿泉水,送给了女士。女士接过水,掏出一叠钞票,取出五百元答谢贾明明,贾明明没想到女士出手如此阔绰,但滴水之恩何足挂齿。

更何况,贾明明是真的心疼眼前这位女士,她说:“阿姨,真的不用,一瓶水而已。”

女士也不推辞,从手上取下佛珠,给贾明明戴上:“好孩子,你真好。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我儿子叫成成,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儿子,见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大叔见贾明明快哭了,赶紧说:“前面路不好走,你们上车吧,我免费送你们。”


贾明明和周菲菲一起坐上了面包车,女士留在了原地。贾明明透过后车窗,看着女士重又趴在了地上,站起,走几步,再趴下。贾明明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大叔手指向前方:“快到梅里雪山了,好多前来朝圣的人。你们看,都是来转山的,虔诚啊。”


一路上大叔感慨,人生就像一场朝圣之旅。信徒们不会选择乘车,任何现代化交通工具都会玷污从心到圣的距离。


大叔的话似乎很受用,贾明明不住点头,周菲菲似懂非懂。半个小时后,大叔载着二人来到一处寺庙门口,寺庙似乎无名。

大叔朝着贾周二人做了个佛印:“朝圣去吧,去往内心深处最纯洁的地方。”


刚进入庙门,贾周二人便被团团围住,哈达献上,热茶捧来。周菲菲恨不能夺过茶壶猛往嘴里灌。在众人簇拥下二人进入大堂,大堂里一应俱全,只是规格比东竹林寺要小了许多。

大堂中摆着数个茶几,已有几位游客席地而坐,听着台上活佛开示。


贾明明找了两个空位子盘腿坐了下来,周菲菲跟没命似的继续喝茶。上半场,活佛说的是人生的意义。人生有什么意义?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人为何流浪,流浪就是意义本身。这个世界太过虚无,一切都被虚妄蒙蔽了双眼......说了半天,似乎底下反响不是很好。活佛便以自身为例,道出人生真谛。活佛今年四十有六,曾是北京某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后因八十年代末一些特殊原因没能在最高学府继续深造下去。活佛洗尽铅华,看破红尘,便来到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出家为僧。


说到此处,贾明明眼睛一亮,竖起耳朵,等着活佛继续说。脑海中瞬间飘过许多词汇,什么先锋派,什么伤痕文学,什么乌托邦......


可惜活佛尘缘已尽。不过活佛毕竟是活佛,早已看出座下众人情缘未了。他走到一位女施主面前,随口便道出女施主心中所想,活佛闭上双眼:“人生七苦,爱憎会。断舍离啊。该断还是断了吧。”说完活佛取下手中佛珠,默诵佛经,随后将佛珠放在了女施主面前茶几上。女施主嗷嗷大哭,感恩戴德。


随后,另一边,一位老施主抢先一步,她也有所求,说是家里孙子过几个月要出生,姓赵,恳请活佛赐名。活佛想了想:“不应着相,生儿生女皆是缘。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就叫赵佳人好了。”


不多时,大堂中的游客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将活佛围得水泄不通。贾明明失望不已,喝了口免费茶水,早早离开大堂。她在院子里四处观景,看到远处金光闪闪,一抹夕阳照耀在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反射出的光芒将寺庙白墙照耀得辉煌灿烂。


周菲菲从庙里出来的时候脖子上多了一块天珠。贾明明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差点没一巴掌拍死周菲菲。贾明明气得直哆嗦:“你干嘛了啊?这东西多少钱?”

周菲菲仔细摩挲着天珠:“请活佛测了测姻缘,活佛说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贾明明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看周菲菲。周菲菲笑了起来:“想什么呢,都是女生,我才不跟你同一首歌。活佛说了,真神不远矣。哎呀,别提什么钱不钱的,你俗不俗啊,这是爱的供养。”

贾明明差点没吐出来:“到底多少钱?”

周菲菲比了个耶:“两千。”

贾明明嘴巴张老大:“什么?两千?你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还有,你不是说身上没多少钱了吗?”

周菲菲顺着卡瓦博格峰照耀着的金光好不得意:“退衣服的钱呗。”

还行,堵住了贾明明的嘴。周菲菲继续自豪着:“哎呀,不算多啦。刚才一个大老板,就是坐在第一排的那个,估计门口这台车就是他的吧。他让活佛给他公司换了个名字,给了五万呢。”


晚上,就在寺庙不远,周菲菲硬是拖着贾明明又参加了一次篝火晚会。这次,周菲菲长了心眼,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她俩一人花了两百元,跟在一群人后面围着篝火,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席间周菲菲来回穿梭,和着自由的歌声翩翩起舞,舞姿甚是出众。贾明明吃了一口肉,看着周菲菲不停旋转,气得一口酒都喝不下去,又想想这都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又肉疼地猛灌了一口。


第二天,周菲菲有些惝恍,似乎昨夜情缘未至,同一首歌还没响起,连难忘今宵都没有。不过活佛当时也没说明,那就继续向前,毕竟朝圣路上多坎坷。


到达梅里雪山已是午后。两人在景区门口被门票拦了下来。贾明明准备原路返回,周菲菲觉得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山看看。


说好的不买门票,不进景区。贾明明觉得周菲菲怎么在最后关头落了俗,周菲菲却觉得贾明明身患文艺青年通病——只会空喊口号。不走到圣山的深处,不近距离接触,怎么能感悟人生?朝圣路已至此,断不可半途而废。


贾明明昨晚被周菲菲坑惨了,今天死活不愿意跟随周菲菲脚步。两人分头行动,贾明明坐在景区外的大石头上,拿出素描本,利用半天时间,给未完成的画描上最后几笔。


周菲菲被自己坑惨了,出景区时她大呼上当。雪山脚下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有。贾明明听着周菲菲的描述感叹不已,好多事情,好多人,只可远观,不能走入内心,当看到真实的那一刻,之前的美好荡然无存。


两人都不打算继续前行,朝圣之路戛然而止。仅仅两天,贾明明从为赋新词直接进化到而今识尽愁滋味。真想这辈子就死在这儿?似乎动摇了。贾明明开始怀疑到底在追求些什么,或者怀疑本就是生命中的一部分。

贾明明彻底没了方向:“菲菲,咱们去哪?”

似有天珠神力,周菲菲佛了:“走一步看一步,走到哪算哪,流浪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流浪的人在哪儿都是流浪,并不局限与某一处。孤独的人即使高朋满座,依旧孤独。可以在家孤独,也可以在家流浪。”说这句话的人是陈飞。此刻,陈飞手里拿着铁签,一边烧烤,一边追忆似水年华。贾明明和周菲菲就坐在他对面。

两个小时前,贾明明和周菲菲离开梅里雪山,顺着214国道往回走。一路上又累又饿,周菲菲干脆倒在地上不愿起身。好在贾明明没进山,省了不少水。贾明明正蹲在地上给周菲菲喂水,一辆越野车停在贾明明身边,贾明明赶紧摆摆手,想着再要被诓到某个不知名寺庙去,两个大姑娘就只剩下这副身躯能买单了。

没想到越野车上下来一个熟人:“贾明明,你怎么在这?”


陈飞是贾明明大学同学,毕业后在流浪的道路上先行一步。大学时他可是学校出了名的文艺青年,写诗谱曲组乐队。曲终人散,陈飞一头扎进西南深山中,先是在丽江各个古镇酒吧里驻场唱歌,后来觉得丽江只有歌没有诗,只有人,没有人味。便脱离人间,在梅里雪山脚下盘下来一间客栈。一个人孤独地经营着,等待同样孤独的人。

这不,等来了贾明明和周菲菲。


终于,贾明明露出了朝圣之旅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曾几何时,陈飞的故事就是她的梦,四年光阴已由流水带走,如今重逢,故人依旧。陈飞身上的气质并未随时间改变,大学没有磨灭的艺术气息,在圣山下重新燃起。此刻,似乎生命又有了希望,流浪又有了意义。

同样开心的还有周菲菲,同样是毕业不到一年,当自己还在为去北京还是去上海纠结时,人家陈飞已经有车有产。

周菲菲爱抚着天珠,活佛果然没骗她。


反正是流浪,无需形式主义。贾明明和周菲菲在客栈住了下来,当然她俩都表示不会白住,贾明明负责收拾客房,周菲菲在吧台收银。客栈名叫“忘乡”,总共三进,建筑时间不长,建筑风格介于羌族和藏族之间。装修风格一言难尽,堪称西方极简艺术史和后现代嬉皮雅痞混搭风。客栈门脸不大,进入后别有洞天,很宽敞一个院子。大厅有酒吧,吧台上放着唱片机,唱片机旁的墙上挂着一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人物素描,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大厅其他墙上都是些老照片,照片中的人物大多是唱片中的主唱,比如鲍勃迪伦、科特柯本、窦唯、张楚。众多小照片簇拥着一张硕大海报,切格瓦拉。


有了贾明明和周菲菲帮忙看店,陈飞腾出手来,白天开着越野车带着客栈中的游客去往各个景点。贾明明就坐在吧台前,不停换着唱片。什么厂牌、风格都有,重金属、黑死,也有舒缓些的爵士蓝调波萨诺瓦。其实贾明明最想重温大学时陈飞他们乐队的原创歌曲,自从毕业,生活里再没有他们的回忆。


“明明,你老是盯着相框干嘛?画的好不?”周菲菲伴着爵士曲子,慵懒得靠在吧台上,把玩着手中的手机。

贾明明失了神:“啊,好啊,画的很好。笔触是专业画家。咦?周菲菲,你再干嘛呀,你准备做直播吗?”

周菲菲拿着手机拍摄着墙上的照片:“对呀,明明,你以前不也做过主播,后来怎么不做了。”

“哎呀,没人看。”


晚上安顿好所有游客,陈飞带着两人又来到天台上,继续烧烤酒会。陈飞累了,躺在凉椅上,手中拎着个酒瓶。他吞了口啤酒,抬眼望着雪山魅影。山尖触及夜空,与众多繁星交汇在一起。

“如果梵高知道他的作品进入到了美术课本,一定会特别伤心。”

周菲菲坐在陈飞旁边,陪他喝了一口:“为什么啊?”

贾明明很自觉,她负责烧烤。贾明明一手翻着肉串,一手扇着扇子,碳炉中的火星卷了起来,随着烟气飘到空中。贾明明叹了口气:“梵高一定会伤心,居然有那么多凡人在围观他的孤独。”

陈飞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此时无声胜有声,那是共鸣。陈菲菲偷偷翻了贾明明一眼:“你怎么知道梵高这么想的,你又不是梵高。”


陈飞对着周菲菲笑了笑,打开身边的蓝牙音箱。既不是摇滚也不是蓝调,放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曲。陈飞跟周菲菲碰了杯,一口饮尽,打开了话匣子:“我现在喜欢安静。楼下的店堂音乐已经满足不了我孤寂的心灵,我早已与现实妥协。这辈子大概就死在这里了吧,不问前程,不问世事。我们这代人,已经谈不上理想。躺平,对,躺平。所有人年轻人都躺平了,没有人再出发,没有人在路上。我曾幻想找寻生命的真谛,一路走来,没有人给我答案。直到那一天,我又翻了一遍《百年孤独》,发现再也看不进去,索性撕碎了它,扔进火塘里,烤羊肉串。”


听到这,贾明明用铁签子翻了翻木炭,又扒拉了几下碳灰,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贾明明拿起烤好的肉串分给大家,问道:“那你现在看什么?”

陈飞拿起手机,换了首音乐,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随着弦乐缓缓进场,星星低垂下眼,整个夜更静了。

“我现在看圣经。”


第三天,一位大姐拉着行李箱到吧台办理退房。贾明明先行一步收拾去了,大姐不急赶车,周菲菲陪着她坐在吧台聊天。周菲菲自作主张亲手做了杯低度鸡尾酒请大姐品尝。

你有酒我有故事。大姐其实也就三十来岁,早些年和丈夫一起打拼,后来成立了一家公司,公司越做越好,好到丈夫跑到别人碗里去了。上个月刚离婚,孩子判给男方,大姐一个人跑出来散心。


故事俗了点,好在有酒,有歌。周菲菲选了首慢节奏音乐,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人生就像旅途,本来就是一场朝圣之旅。此心安处是吾乡。流浪的人在哪儿都是流浪,并不局限与某一处。可以在家流浪,也可以在客栈流浪。不如与现实妥协,这辈子大概就交给这里,不问前程,不问世事。现在的人,已经谈不上理想。躺平,对,躺平。所有人都在躺平了,没有人再出发,没有人在路上。我已不再探究《百年孤独》的奥秘,闲来时翻一翻圣经。”


大姐把酒杯推开来,恍然大悟:“哎呀,老板娘,你说得太好了,太有哲理了。是啊,我干脆在你这儿再躺一段时间吧。”

贾明明收拾完屋子刚好走了过来:“菲菲,大姐她怎么了,这么激动。”

大姐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收拾了,我决定再住一段时间。老板娘,把房卡还给我吧。”


那句老板娘听得贾明明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打扫房间的不能是老板娘,收银的就可以是老板娘,真是奇怪。晚上,贾明明似是刻意,天台交流会上,贾明明与陈飞聊得好不热闹,共鸣此起彼伏。周菲菲一句话cha不进去,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不过周菲菲记性好,在两人对话中不断熏陶,渐渐也有了孤独的模样。周菲菲时不时和住店的客人在吧台里搭上几句,偶尔也有大姐那样的听众,于是,周菲菲和房费产生了共鸣,陈飞对她另眼有加。


月底,陈飞在天台上摆了一大桌感谢这些天来老同学的鼎力相助,确实,请两个服务员还要付工资呢,更何况老板娘还能帮忙挣钱。那晚的酒喝得有点多,陈飞和周菲菲还了俗似的一个劲猛灌,贾明明早已吃不消,趴在音响上听着音乐。


贾明明借着酒劲问道:“陈飞,你后来不唱歌了吗?”

陈飞红着脸,颠颠倒倒:“唱啊,昨天不还在楼下唱了。”

贾明明摇摇头:“不是,我是说唱自己的歌。你后来写歌了吗?”

陈飞迷蒙着眼对着周菲菲:“做客栈哪有时间写歌,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自己还会这个。等会啊”


陈飞跑下楼,上来时拿了把吉他。轻拨琴弦:“无法直视你的眼睛,却能看见你的心灵。悄悄把诗唱给你听,你说什么是长情......”

唱完,陈飞默默注视着周菲菲,周菲菲不明所以。贾明明闷着头喝了一口酒,准备起身下楼。

“菲菲,不觉得熟悉吗?”

周菲菲没听懂陈飞说什么:“大概能听懂吧,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你们的演出,但是,当时......”

一片沉寂,贾明明硬着头皮解释:“这首诗是陈飞写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贾明明不好意思苦笑着:“你又不收情书。我觉得的写得挺好的,就收下来了。”

周菲菲怒了:“我不收别人的信不代表我不收陈飞的,你这是在破坏我们的感情。贾明明,你就是嫉妒我。”


说完周菲菲哭着跑下楼去,陈飞瞪了贾明明一眼紧随其后。贾明明跟在后面高喊:“菲菲,对不起,别跑了,林子里有狼。”


周菲菲没跑进树林,只差一步。贾明明在林边的灌木旁看到了她的连衣长裙,裙带随着夜晚的山风摇曳,陈飞和她紧紧相拥,贴合在一起。


贾明明回到客栈,从背包中取出一只信封,将信封丢在了天台炭火中,看着信封烧成了灰,带着青春的回忆飘上星空。离开时,贾明明将吧台上的相框取了下来,拿出里面的羊角辫女孩,换上了长裙飘飘的周菲菲。


贾明明背着行囊在夜色下流浪,没有停留,也不再回头。曾几何时,周菲菲在她心目中纯洁得像一张白纸,甚至不忍心在素描本上用更多的笔触去填满,那个时候的周菲菲,漂亮、矜持。如今,过往已经被她定格在了相框中。如同自己内心中的单纯与美好,被封存在梅里雪山卡瓦博格峰下,封存在明永冰川里。永远,永远。


此刻,贾明明与周菲菲彻底分道扬镳,与过去的自己风流云散。贾明明累了,精疲力竭,莫名的伤感袭上心来,终于在一段下坡路,栽倒了。


“真的太危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路边?”

贾明明浑身酸疼,随着汽车颠簸慢慢苏醒过来。“群培大哥,是你?”


天刚亮,群培开着大卡车从家出发,发现了躺在路边的贾明明。群培告诉贾明明,由于工地开山修路,许多动物都被惊扰,尤其是狼。夜晚一个人走在路上真的非常危险。


群培将贾明明带到工地,让食堂做饭大妈帮忙照顾,自己赶去县里运送建筑材料。因为赶工期,整个项目部几乎没人。贾明明喝了口水,找大妈借了顶安全帽,朝着施工现场走去。


整个项目绵延数十公里,项目分段施工,每一段都有独立的项目部。每一段路上都飘着彩旗,项目部之间仅用彩旗便可区分。


眼前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本不应该出现在朝圣之旅的画卷中,更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然而,却在脚下真真实实的发生着。

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比例,也没有刻板印象。高二开学季,自己和爸爸在家剧烈争吵的情景历历在目。爸爸撕心离肺地说“明明,不要成为你妈妈,求求你了。”“那好,我就成为你。”在赌气后,贾明明放弃了进入艺术班,选择了理科班。两年后,又毫不犹豫地在高考志愿上填上了爸爸的工作。

妈妈是个画家,或者用妈妈的话说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妈妈常说,文艺青年和艺术家有什么区别?文艺青年欣赏别人的作品,艺术家有自己的作品。从此,妈妈离家出走,踏上了艺术家之路,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再也没有回来。


妈妈的作品完成了吗?反正自己的旅程结束了。


午饭时间,工人们纷纷往食堂走。大妈热情拉着贾明明手,说中午有安排。接待贾明明的是个年轻施工员,岁数跟贾明明一样。

“你好,群培打电话和我说了,让我来接待,不好意思啊,赶工期,太忙了,照顾不周。”施工员准备和贾明明握手,忽然觉得手太脏了,又撤了回去。

贾明明笑了笑,大方的伸出了手:“你好,我见过你。之前你送给过我两瓶矿泉水。”


“李渠安。赶紧吃饭,把项目资料补一下。”说话的是项目经理。李渠安满口答应,随后脱下安全帽对着贾明明嘿嘿直笑:“人手不够,双肩挑。”

贾明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脱口而出:“我帮你。”


晚上,群培大哥邀请贾明明去他家做客,李渠安也在。群培十分意外,贾明明和李渠安居然认识。也算不上认识,主要贾明明的同班同学张宇浩和李渠安是铁哥们。她感叹,能在大西南山沟沟里相逢,相当于转了个弯的他乡遇故知,也算是幸事。所以,昨夜的失落被迅速冲淡。不知为何,在工地上,在群培大哥家中,贾明明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稳,是进入西南以来的这些天,未曾有的踏实。


群培晚上给他俩各准备了一个房间,两人很晚才睡,坐在二楼平台上,李渠安说了很久,说他和张宇浩的故事。贾明明问李渠安准备什么时候回广东和张宇浩聚一聚,李渠安说张宇浩正准备出国,估计一时半会见不了。而且自己不准备回去,张宇浩跟他商量好了,出国之前会来一次迪庆。贾明明不解,李渠安说自己爱上了这里,不愿意再离开。


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雄心壮志。当李渠安说要用毕生生命建设大西南的时候,贾明明信了,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这辈子会死在这里。李渠安还说自己无依无靠,挣的钱都捐给当地的儿童教育,如果将来有了钱,就给孩子们盖一所好一点的学校。


早晨,两人坐着群培的大卡车回到工地。项目经理看着贾明明嫩生的模样难以置信:“实习工资可是很低的,你考虑清楚啊,女娃娃。”

“没事,经理。还有,我也可以双肩挑,资料中午可以做。测量我也会的,虽然很久不用水准仪,扶尺子还是可以的嘛,我给你看我的毕业证。”

就这样,214国道上多了一道靓影。


“你在录视频啊?”李渠安看着贾明明摆弄着手机。

“对啊,记录工地生活。你看我新取的房间名,214国道红旗手。好不好听”

李渠安点点头:“好听啊,想当初我也是个小网红,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搜到我以前的视频。咦,这弹幕是......”

贾明明嘴巴喔成了一个圈,有人在她的直播间刷了十个超级大火箭,贾明明赶紧致谢:“谢谢SRT2000,感谢SRT2000送的十个超级大火箭。我看看,啊,让我记得买一包中华烟犒劳一下你。啊好的,好的。”

“李渠安,你知道这是谁吗?”

“知道,这是张宇浩。”


晚上,贾明明拖着疲惫的身体跟车回到群培大哥家里,洗了把脸,在院子里带着群培大哥的孩子玩耍。贾明明拿起手机,拍着小群培的笑脸,孩子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多可爱呀,就像是素描画里梳着羊角辫的孩子,画上的孩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吧。另一张画上的人呢?还在翩翩起舞吗?贾明明点开了周菲菲的直播间。数日之后,她又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不出模样的脸被美颜拉扯成了尖下巴,尖下巴正在吧台边打着手鼓,陈飞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腿上架着一把吉他。忽然屏幕前轰隆一声,一只鞋砸了过去,一个女人扶着腰挺着大肚子走向吧台。


“阿姨,你好美。”小群培扑闪着大眼睛凑了过来:“之前也有个漂亮阿姨在这里,她是我们的老师,她可喜欢笑了,笑起来特别好看。不过她已经归去了。阿姨,我以后也会归去吗?”

“小群培,别瞎说。蓝天白云会保佑你,你会健健康康长大。”


隧道工程已经进入关键阶段,项目部开会,加快工期,抢在时间节点前顺利完工。项目经理说了,等到隧道打通,项目部要举办庆功宴,到时候杀牛宰羊,邀请四周各族好友欢聚。李渠安毛遂自荐,说要在庆功宴上表演一个节目。


下午,应张宇浩的强烈要求,贾明明在工地上支起了三脚架,用手机现场直播。

随着一阵闷响,盾构机从山间缓缓穿出,工友们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有些竟脱下安全帽扔向了空中。

贾明明在手机屏幕后面紧盯着画面,手心捏出了汗。


“经理,经理,李渠安没有出来。”


贾明明一把抢过经理手中的无线电:“李渠安,李渠安,回答,回答,我是明明,我是明明啊。”


隧道后方跑出几名工人,经理冲上去抓住其中一个:“怎么回事?”

“最后一刻盾构机钻进出现了问题,李渠安主动要求进去查看情况,结果没出来。”

贾明明哭喊着:“他才多大,干嘛要他去啊。”

“他说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有困难他先上......”

贾明明不顾一切冲向盾构机,冲向这台巨大而又冰冷的机器,那个人,血肉之躯,嵌在了机器里,与机器融为一体。


贾明明拼命奔跑着,跑到国道对面,对着卡瓦博格峰大声责问,回音震天。远处山坡上,一名女士头发高高盘起,盘发已经乱了开来,满是灰尘。女士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佛,手里拿着一只转经筒。在雪山的映衬下,就像是一尊“白度母”像,俯瞰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女士轻摇着经筒,只要一念及,即能以兄弟姐妹之情倾力相助 。


张宇浩第二天中午赶到迪庆,帮着处理好了所有后事。又过了几日,项目部门口,张宇浩和贾明明正准备出发。一辆越野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人。

四人都没有说话。

“明明你先去吧,我来处理。”


一座不知名的山头,贾明明站在一座石头堆起的坟前,旁边还有另一座坟。贾明明身后,群培大哥带着小群培还有一群同龄小朋友正在草地上采摘野花。


贾明明背身站立,张宇浩走了过来:“ 没想到李渠风居然和周菲菲在一起了。”张宇浩摇摇头接着说:“李渠风来梅里找一个活佛为新开的楼盘请风水。哎,没想到啊,大学同学以这种方式再见面。项目经理答应赔付100万,李渠风就跑来要丧葬补助。这件事我会处理,不行就打官司吧。”


贾明明不愿意听这些,她走近了些,紧挨着石堆:“吕笑笑身体不好,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就在迪庆给小朋友们当老师。这些都是她的学生。”


小群培嗯了一声,带着伙伴们跑了过来,把鲜花放在石堆上,小群培带着伙伴们摆了几个舞蹈动作:“李叔叔,你教我们的舞蹈动作我们都学会了呢。”

张宇浩不敢看,别过头去,忍不住流下了泪。


小群培走到贾明明面前:“贾阿姨,笑笑阿姨和李叔叔都说过广州,说广州有小蛮腰。我想去看看。”

贾明明摸了摸小群培的头:“好啊,等路修好了,就方便了,到时候阿姨带你们去广州看小蛮腰。”

说完,贾明明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放在了鲜花上。


远处,群培大嫂呼喊着:“孩子们,孩子们,回来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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