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以为，一篇文，如若能让人在第一眼看见时，便让人心中升腾起“读下去”的想法，那么便有了绝佳的开篇。
而《世间人》便是如此。
作者对曹小六懵懂好奇的描写、对叶城早已弹尽粮绝却依旧不肯弯下脊梁的描写，短短不过千字，便让人脑海中似能浮起一幅画，画中满溢着对归乡之途的渴望。
整篇文章，从曹小六讲到神秀，又从神秀讲到江滚儿，再从江滚儿讲到那条野蛟。尸横遍野、战乱四起的年代，神秀向往的是成“佛”吗？江滚儿在意的是成“王”吗？这些看似虚无却又极其华贵的头衔，能让无数人为之向往。
可当神秀在现实中看到“鲜花与金箔铺就的阶梯”时，他却摇头转身。他第一次坚定地拒绝了通往神佛国度的这条道，却没想到，当转身看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时，他所求的其实就在那幅壁画中，就在不足二寸的小人物身上。
漫长的修行之途，似乎暗中磨光了他对故土的眷恋之情，也浇灭了他最初喊向天道的声音。
直到曹小六的出现。
他穿越千万里途、带着一支铁勒的长矛，出现在神秀的面前。这一幕，与那条金光闪闪的阶梯如此格格不入。西北的黄沙飘飘荡荡，带着对东归的渴求和期盼，落在神秀的脚边，试图提醒他别忘了。别忘了身后的故土，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成佛之路迢迢，一辆囚车是绝困不住神秀的。万千磨难方能铸就的大道，这俩小小的囚车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吧。
入定时的瑞气千条，与现实中的艰难不堪，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在引诱着神秀别回头。别回头，身后不值得；别回头，前方才是风光大路。
犹豫，是神秀给出的答案。可在犹豫多次后，他也迷茫于自己的犹豫是不是正确。“佛”已在眼前，与前面诸多次毫无差别，那，应该是对的吧？当他终于决定踏出那一步时，那个娃娃带着长矛出现。
直到读完全文，我都觉得，这一幕很震撼。前半段的神秀，在我看来，一直都没能参透。那时的他，看似离成“佛”仅一步之遥，可实际上，这一步就是十万八千里。
被大相师断言“必亡于鼎下”的江滚儿，他的来历成谜。可自古英雄不问出身，成大事者又何须是脑满肥肠的诸侯。
当江滚儿说出那句“我说过，我会把你带到他面前。你，也好好活着等着那一天吧！”时，我想，再无动于衷的读者都会被他的这句话所震撼。
谁说他“必亡于鼎下”的？谁说他命里当不了王的？如果人人都信命，那还有江滚儿什么事？他江滚儿就是来破那个大相师的预言，就是要让那些看不惯他、等着看他结局的人知道，他不信邪。
至于沙洲，“沙州人做什么关我屁事？”，那关谁的事？“一件事终究要由一个人来完成”，“我”（江滚儿）完成我的事，“你”（神秀）完成你的事。
可惜，神秀没听懂，或者说，那个时候的神秀，没听懂。
江滚儿混不吝，你说他做事没有章法吧，他偏偏条理分明得很；你说他粗俗不堪吧，他偏偏有着对承诺极为看重的坚定之心。
他说要封朋友为龙王，那就一定要做到。他的信念十分坚定，说要做成，就没有中途逃跑的道理，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代价，也要干下去。
在我看来，江滚儿是个极其简单的人，有着极其简单的目的。只是当我们看着他有点不自量力地挑战所有的诸侯，进而似乎要与天命为敌时，我们在脑海中将他美化成了一名战神般的枭雄。
我们为他能与天命对抗感到兴奋，为他能最终称帝感到无上荣光，可我们似乎忘记了，江滚儿也只是乱世中的一个渺小人物，这个世间，曾经有太多与他一样的渺小人物。他们不信所谓大相师的预言，他们只信他们自己。
当历史的车轮碾过层层白骨堆积的地面时，无数个江滚儿都化为一页书上的文字，它们静静地记录着过往。波澜壮阔、群雄争霸的时代也只不过是一粒尘埃，飘飘荡荡穿越时间的缝隙，最终落在后世的江滚儿身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夏王江滚儿，他不必是什么命定之子，他只是他自己。他不屑于纸醉金迷的享受，他说他要建汉武之功。金口玉言，说到做到。
他说等他做了王，他就要封他的朋友为龙王。于是他的朋友，一条野蛟，就成了龙王。
这是一个极其神奇的剧情。
江滚儿和他的野蛟朋友，因为一把叉成为了朋友。一人一蛟，隔着种族彼此相伴。这条可以变成一个剽悍少年的野蛟，在他撅着小腰痛得在水里打滚求助的时候，怕是从没料到，他会遇见这么一个朋友，这位和他一样，在天命前无所畏惧的野蛮生长的未来的王。
两个人的互动有趣到让我忘记了神秀，忘记了受尽磨难却依旧想要归来的沙洲人民，忘记了风云变幻的群雄割据时代，甚至觉得，这样的互动我可以再看一百章！
可惜，江滚儿要做王，野蛟要变龙。
逆天而行，扶摇直上！野蛟和江滚儿都没有后退。
“没有鞋的人什么都不怕。他就是要以天地为鉴，汉水为证，以华夏大帝的名义，兑现他对朋友的承诺。”
这一段读得心潮澎湃，激动万分。没有人看好又如何，哪怕输了又如何！一言九鼎，无所畏惧。创造历史的是坚定的行动派，而不是只会扯着大旗、只相信天命的保守派。
蛟能成龙吗？不能，也能。
如果没有那些水中的生灵，哪怕有再坚定的意志，恐怕野蛟也看不到成龙的契机。如果没有神秀的顿悟，没有他赠与的那一道白光，不屈于天命的一人一蛟最后拥抱的，恐怕只有生命的结局。
神秀从神佛国度走下来，俯身抱起被长矛穿过的曹小六，西北的黄沙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安稳地落在了他的眉头心间。于是，他成了佛，“双手合十，垂下头去”；于是，他成为了世间人，与那些汉魂一起，踏上了自己的归途。
江滚儿握住了帝王的权杖，这位被认为“必亡与于鼎下”的小霸王以强势的姿态宣告，不是天命之子又如何，他就要问鼎天下，他就是华夏的王。
而那条黑蛟，历经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化为神龙，定会庇护夏王“建汉武之功”。
如众神归位般，每个人（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完成了必须由自己完成的事。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又朝远方而去。华夏的文明在延续，无数的事件沉于时间的长河之底。终有一天，会有人无意中翻到这一页，从短短的几行文字中，得以窥见彼时的惊心动魄。
作者的文字功底极强，嬉笑怒骂，老练之极。没有不适合的糅杂，也没有强行的煽情，以灵动和极富感染力的描写，将故事娓娓道来。那些看似简单又不简单的文字，勾勒出每一个人物，鲜活得似能跳出屏幕。
不是干巴巴的讲述，也不是东拼西凑的硬塞，一切描写为剧情服务，人物的成长极其自然，水到渠成。
从开篇起，便被吸引，直到最后一个句号为止，都不曾出戏。文字的魅力不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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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3/4/19 12:55:51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