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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远方

题记：远方不是脚到达的地方，而是心超越的地方。


一

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一个在眼前，一个在远方。
远方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有的时候，远方，或许是一个地方；有的时候，远方，是一种境界；有的时候，远方是一个理想。
倘若心在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心有多远，远方就有多远。
选择了远方，留给世界一个地平线，留给人间一个背影。

二

每个人都有两种面对，一个是现实，一个是理想。
有句话说：生活不仅仅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现实往往一地鸡毛，手忙脚乱，心中却揣着理想，向往远方。
和生活苟且的人，往往只要应付现实就已用力十分。
心中有诗歌的人，应付着生活的苟且，从不忘记远方。

三

张爱玲说过人的感情，比喻成红玫瑰，白玫瑰。
每个人都是如此贪心吗？其实不然，红色也好，白色也好，喜欢就最好。
不喜欢，任是姹紫嫣红，空若无物。
喜欢了，就是清风，是明月，是自然而然生发的情愫。
感情的事，终不可过于勉强。

四

你心中的爱，在眼前还是在远方？
在眼前，好好珍惜，在远方，风雨兼程。
花开的时候，一定要去欣赏。
下雨的时候，一定要去感伤。
或许，只是秋天的一片落叶，也是带着诗意飘落下来的。
凡有以上种种，说明你爱了，爱的如此纯粹。

五

你的理想，在眼前还是在远方？
在眼前，可日日为之奋斗，乐此不彼；在远方，首先要走出去，不是用脚，而是用心。
超越了现实的囿固，才可能走出去，去到远方，那个理想的境地。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我们一辈子也走不到那个地方，可是，谁还没有个梦想？没有追求的权利？
坚持自己的想法，相信自己，不忘初心，你才有可能到达你所向往的远方。

六

远方或许并不遥远。
就像我们怀揣着梦想，进入江湖。
这里有理想，有向往，有纷争，也有友谊。
这里有爱，有情，有守望，也有珍惜。
这里有风雨，如果你的心还有激情，暴风雨可以来的再猛烈些。
这里似乎亮着一盏灯，或许有时候你会质疑这盏灯不够亮，但在沉沉的黑夜中，发着微黄的光芒，在等待着我们，是一个温暖的江湖。

七

江湖，永远是一个我们向往的远方。
风云，在远方，也在心里。
所以，你和我和他，就现在，一起出发，去往远方。

 

 

散文诗 《山上，山下》



　　我像一片离开老树的叶子
　　把最后的欲念
　　沉于黝黑的大地


　　1 山下


　　多年前，我在山下。

　　山下是青色的。
　　青色守望着我，我也是青色的。
　　从庄里走出来的青铜器，染上了桃花色，染了烟雨，就走了。据说，这一截历史，在商朝的甲骨文里，就是一个女子，青丝如雪，皓首凝脂。
　　老人说，村庄边上，那一棵老树，就是从乐府里的女子。没有人确信，也没有人怀疑，但是人们每年都在这里，拿出古铜色的虔诚，供奉花朵，美酒和牛羊。
　　庄里确切是像一个女子的，袅袅婷婷，红红翠翠。青色木屋，青色厢房，松柏栅栏，就围成了小院。院里种了黄菊，楠竹，桃树，梨树，却少了杨柳。庄人说，杨柳是给山下的河流的。
　　我倒是知道河岸边的杨柳，像词里柔美的句子，或羞或静，或伤或冷。我总觉得，这是一个多情的青衣，唱了曲，解了衣衫，却最终还是留了满脸的泪，满脸的泪痕，又伤了满脸的胭脂。
　　庄里的男人耕田，砍树，抱女人。
　　女人纺织，摘花，唱小曲；而小孩，追着牛羊满山遍野地跑。

　　多年前的山下，庄里都是质朴。
　　我在这质朴里，有一所小屋。门前有花，屋后有树。还学了古人，用了几根木柴，搭了一个山门，写了两个字：隔舍。
　　友人来访，笑说，你终究是割舍不了的。我说，世间之事，是割不了的，能隔就好。我想，人应该都有一天，会隔了万物。
　　烟雨来时，我在小屋里煮茶写字；烟雨走了，我和庄里的女子，闲说几句，看了那脸红，那回头时羞涩又渴盼的目光。那么，黄昏时的茶，又多了清香。
　　最好是秋天了，门前落叶满地，树上果子丰腴成熟。我站在门前，如古树的清瘦，看漫山萧索，终是忍不了这萧索，于是写了红，也写了蓝：
　　西风夕阳晚，煮茶到夜阑。


　　2 上山


　　多年后，我上了山。

　　我的皮囊在山下，已经苍黄发白。
　　小屋门前的花，倒是逢春绽放，栅栏歪斜，青苔却厚了。
　　偶尔暧昧的三两女子，已经出嫁；煮茶下棋的老人，也是山边的几棵老树。
　　山下的河流钓了鱼，也钓了孤冷。青色的庄里，也是红砖白瓦。
　　应该有的清风和明月，却已经填不满一阙西江月。
　　夜深了，听不见犬吠；风雪来了，也等不来煮茶之人。
　　我应该穿过这片逐渐苍白的青色山庄，她即将遗留一片荒芜。在荒芜来时，我起身翻过山岗，把桃花丢了，把鱼竿扔了，把蓑衣和芒鞋埋掉，替我的灵魂，寻一座深山，有苍苍古柏，有飞鸟追逐，有隔岸桃花，有清泉石上流。

　　我决定上山时，山上一切皆是空白。
　　空白适宜于放逐，即使是悲壮，豪放，或者是起起伏伏的唏嘘叹息。
　　海德格尔说，诗意地栖居。尽管不知前面是荒芜，还是繁花似锦。我能想象，山上应该有古树，鬼斧神工的山石，有飞鸟，有洞穴。
　　我应像梭罗一样，带着一把斧头，几件衣服，几本书，其余的都放下。放下庄里的桃花，放下黄菊煮酒，放下牧童短笛，放下鸡鸣犬吠，放下夕阳独钓。
　　没有长亭，没有回头和泪眼婆娑，像蝴蝶越过苍茫，只身入海。

　　上山时，就是退隐时。
　　十年前，恍如梦境的青色小庄，花一直开，水一直流淌，女人一直丰满，诗经里传来的乐府一直传唱。
　　而此时，一觉幽梦，似曾相识。


　　3 深山


　　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是需要去行走才懂的。
　　王维的辋川庄，是需要忘我才能居住的。
　　所有的隐者，是需要见性后才返璞归真的。
　　我不是隐者，我更多像一片叶子
　　愿意把所有的欲念，都埋葬于脚下，埋葬于大地。

　　我于高高的山岗，隐庐静坐。
　　朝霞初升，夕阳西下，却有始料未及的宁静。
　　花开了，身上有一层红。花谢了，身上的红又多了一寸。明月来了，身上又多了一寸白。
　　行走于雪里，虽然凉，她却是万山树木的白纱衣，装扮了明媚，净化了杂念。
　　古树和山石，深褐色的触碰，多了灰暗，少了明艳。我摘一朵花，抹上胭脂，山里就多了祥和与善良。
　　夜深了，虫鸣如禅，唱诵了三千楞严，我的枯寂与空灵盘膝而坐，唯清泉敲打着山石，一声声催促着我的河流，奔向恒河。
　　每天看山，黑夜和白天的山，如佛偈和昙花，我只在山间落了款，或是一缕风，或是一弯月。
　　大雪满山川，我枯坐如佛，默念金刚，静守食物和暖。
　　春天不远，春天在我的躯体里繁花拥簇，芳香流动。

　　三千夜过，我终于替灵魂，在荒凉的山岗，放了下来。
　　与山松，与落叶，与刚来又走的雨，把赞美和诋毁一片片丢下，只落得山谷丘壑，蔓草成野，积水成溪。
　　多年后，一棵树，一茅庐，孑孓而立。飞鸟悲鸣，山虫入土，三十二卷的金刚，山顶处，清风一遍一遍默念着。
　　似曾相识，过往如今。


　　4 下山


　　十年后，我下山了。

　　小屋依旧在，围栏倾斜，青苔又厚了。
　　梨花谢了桃花开，桃花落了杏花开。牧童的短笛停了，楠竹多了，河流肥了。女人的女人又远嫁了，只是有些路，却淹没在蔓草之中了。
　　我扫了一遍小屋的尘埃，找出一叠陈年山茶，放在陶罐里，煮了一个下午。无视芳香，只想在这死寂的时光里，想想过去，想想年少轻狂。
　　这一夜，我是满庄灯火，在小炉前，在窗户里，在深夜低低的呢喃里。

　　过去是幻境，现在是微尘。
　　老僧说：空山不响，但闻青苔。
　　我双手作揖，扑地入土，万身皆是泥沙。
　　洒落于十年前的庄里，十年后的山中。
　　等清风来哭我，嘶吼我，吹走我，完成我。
　　风过，所到之处都是归处。而大地，与桃花凋落的夜，宁静，安详。

破茧

（一）

广州，荔湾湖公园。

碧绿的湖面白荷竞相开放，亭亭的枝叶舒展向上，仿佛迎接着半空中缀满红荔的枝丫。荷香和果香顺着微风四散开去，一点一点飘到不远处的水榭亭中。

亭中设着一排座位，三个男人依次而坐，他们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从亭子回廊延伸到岸边荔枝树丛的深处。一些排在后面的人，不多会就变着法想要挤到前面，引起前排人的高声呵斥，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不要着急，我保证今天到场的人都可以参加《鉴宝》海选。”中间坐着的男人五十多岁，架着黑框眼镜，穿一身宽松唐装，很有些文人的气派。

话音一落，队伍的秩序很快恢复，参加完海选的人，有的异常欢喜，抱着手中用布块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急忙离去；有的失望透顶，甚至把把东西当场砸在地上。

东西摔在地上，立刻碎成几块，全都是瓷片和玉片。

此刻，正有一个女人海选完，脸上挂着两行泪转过身来。她也想把手里的东西给摔了，可想一想，终于还是舍不得，跺着脚离开。

排在她后面的是个瘦小黑脸男人，看了看她，揉着鼻子轻蔑地说：“买了假货还有脸带回去，是我早给碎了它。”说着，他笑着转过脸，将手里包了好几层的东西递到中间男人的面前：“赵老师，我叫孙建康，前些日子刚从西关淘了这东西，你是专家，给看看。”

被称为赵老师的男人叫赵德生，国内有名的古玉鉴定专家，他一看眼前白布上放着的一件玉器，暗暗吃了一惊。

玉器柔和莹润，通体呈红黑色，龙首和龙尾相连，乍看之下，像是一件汉代咬尾龙佩，那红色，竟像是原生和田红玉籽料，而不是受沁所致。

赵德生把玉端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放回孙建康手中：“小伙子啊，你这东西是高仿啊，多少钱买的？”

孙建康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说：“没，没多少，就两块钱。”

“这样吧，你把电话留给我，等我这里完事了，跟你好好聊一聊高古玉。”赵德生似乎对窘迫的孙建康起了同情之心，“下一次你就不会受骗了。”

“不敢麻烦赵老师。”孙建康连忙摇头，拿起玉就走。

赵德生向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起身追过去，终于在累得气喘吁吁时，赶上孙建康：“孙先生留步，海选现场人多眼杂，有些话我不好说……”

孙建康一听这话，顿时停下脚步，又期待又害怕地望向赵德生。

“走，也是饭点了，我们去那边慢慢聊。”赵德生伸手指向一旁的泮溪酒家，不由分说拉起孙建康就走。

到了包间，赵德生点了几样特色菜，看服务员下去了，就对孙建康说：“孙先生，你那块玉在西关哪里买的？”

“赵老师，你问这话是要做什么？”孙建康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赵德生。

“我只是随便问问，既然孙先生不愿意说，那就算啦。”赵德生示意孙建康不用紧张，“其实，依我看，这块玉是真货，市场价绝对不止两块。”

“那你刚才说是高仿。”孙建康抚着心口，神情很哀怨，“赵老师，你吓死我了。”

赵德生哈哈一笑：“真是对不住，那是因为我想和你私下谈买卖，故意那么说的。这玉我很喜欢，想买下来，当然，价钱方面不会亏了你，一百你看怎么样？”

“真的？”孙建康双眼发亮。

“自然是真的。”赵德生说，“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转账给你。”

孙建康低下头去，喃喃说：“我也是没办法，否则也不会拿这块玉出来，如果被家里人知道，肯定会打死我。”

赵德生假装没听出来，孙建康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这玉来历肯定不简单。他只想到，仅仅花一百就能把这块玉买下来，再一转手，至少能赚五倍以上。

真是太划算了！赵德生一脸满意，不住点头。

（二）

成都，送仙桥古玩市场。

盛夏的天气闷热难耐，一丝风也没有，尤其中午时分，烈日爆烤下，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只有树上的鸣蝉聒噪地高叫。

热气之下，送仙桥古玩市场显得格外冷清，只有零星的商铺开着，还有一些躲在阴凉处的摊贩。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摇着一把素白折扇，缓缓走进市场内。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去就有店主笑眯眯招呼：“小陈，又来淘货啦？来我这里看看，有新鲜玩意。”

对门的店主不甘示弱，举着一块玉说：“他那里哪有什么真东西，陈前，你看我的，真正汉代玉璧。”

先前店主笑容立刻消失，眼见两人要吵起来，陈前忙笑着说：“我就是来随便逛逛。”虽然脸上挂着笑，去压不住他心里的焦急。算一算日子，他从广州赶来已经有好几个月，送仙桥所有店铺摊位都被他翻了个遍，也没见义父杨波要找的那块玉。

心中着急，自然更热，陈前将手里折扇一阵猛摇，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凉意。忽然，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一个摊贩。

那摊贩贪图凉快，脱了上衣缩在屋檐一角，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

红黑色，龙首龙尾连成环形，没错，是汉代红玉咬尾龙佩。相传，这件东西出于满城汉墓，六十年代末发掘时，正好赶上时局动荡，墓里的随葬品竟有一部分不翼而飞。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发掘小组没有将那部分物品列入清单，红玉咬尾龙佩就是其中一件。

陈前走到那摊贩的摊位前，随手拿起一块玉看看，又再放下，摇了摇头。

摊主见来了客人，忙热情搭讪：“哟，陈哥，这可是好东西，上个月我才从一大户人家收来的。”

“货倒是挺好，”陈前神情为难，“就是颜色不是我想要的。不瞒你说，今年本命年，想买个红色的，避邪。”

摊主把自家的东西看了一遍，略显尴尬地说：“哟，不巧了，我这还真没红的。”陈前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摊主脖子，指着那咬尾龙佩：“这不就是件红色的。”

“这件就是个高仿，我一哥们给看过，不值钱。”摊主凑到陈前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在我这也照顾了不少生意，不敢把这种货色卖给你呀。”

陈前一脸感激，说：“这东西要是真的，我也买不起呀。买东西也讲个眼缘，我刚才一眼看着就喜欢，你开个价。”

摊主是个爽快人，陈前把话说得敞亮，他也不不绕弯，伸出两根指头：“最少也是这个数。”

陈前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数了三十张递给摊主：“看你随身戴着，一定也喜欢这块玉，多出来的一千就当我向你赔罪的。”

摊主接过钱，将脖子上的玉取下来，交给陈前。

陈前收起折扇，走出古玩市场，找一块僻静无人的街角站定，将那块玉举到半空仔细看着，拿出手机：“义父，我买到了，是真的。我立刻订机票回去。”

突然，街的拐角走出来一队人，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没注意，直直地撞向陈前。

陈前冷不丁被撞，一个重心不稳，手里的电话和玉就一起向外飞。

“啊！”陈前顾不得电话，飞身向前想要接住坠落的玉，却被另一个人抢先。而他的电话就没有那么幸运，重重摔在地上，屏幕刹时粉碎，可电话仍然通着，那端传来杨波提高音调的问话：“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

陈前见玉没事，就先捡起电话，向那边说明。结束通话后，他才转向接住玉的人，点头致谢。

那人一双眼盯住手中的玉，神情异常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前。他身旁一个扎马尾的姑娘见状，忙用手轻轻碰了碰那人：“教授！”

那人仍然痴痴地看着玉，对周围一切好似都没了反应。陈前十分无奈，只得伸手握住玉：“兄弟，这是我的东西，也该还给我了吧？”

“你这玉多少钱能卖？”那人手指一动，也握住那块玉。

“多少钱也不卖。”陈前不敢太过用力，只能加重语气强调。可那人也加重手上的力道，不肯松开，他有些动气，就说：“我说你能不强人所难吗？这种行为实在很无赖。”

马尾姑娘一挑眉，说：“你说谁无赖，这位可是民大的李民权教授！”

陈前心中不免一惊，李民权在圈内也有些名气，而他的哥哥在国家文物局身居要职，是杨波一直想要打进去的地方。

“原来是李教授。”陈前不由客气了几分，“这玉是真不能卖，还请你见谅！”

李民权急切地说：“这玉对你就是一件古董而已，可对我来说，是这一辈子的夙愿。小兄弟，真的不能割爱吗？”

“抱歉，真的不能。”

“那你能把玉借给我几天吗？”李民权退而求其次。

陈前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这是个接近李民权哥哥的机会，要是他没把握住，又被杨波知道了，一定会受到责罚。于是，他点点头：“只是这玉太珍贵……”

他话还没说完，李民权就打断说：“无妨，我请小兄弟去家里做客，你看如何？”

陈前自然答应。李民权匆匆向带出来的一群学生交代几句，领着他就转回家去。

（三）

广州，华侨新村别墅区。

杨波悠闲地靠在摇椅上，用牙签叉了一个剥好的荔枝，看着电视中相互斗宝的两人，乐得眉开眼笑。一来是节目为了效果，非要那两个去鉴宝的人相互斗两句，让他觉得十分可笑；二来是陈前向他说了，因为偶遇李民权，要耽搁一些日子回来，这让他看到了打进国家文物局的希望。

一盘荔枝吃完，节目也接近尾声，杨波伸个懒腰站起来，准备到花园里走走消食。可当他刚站起身，吴用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义父，今天出了件怪事。有消息说，赵德生在找买家，想要出手一件汉代红玉咬尾龙佩。”

“消息准确吗？”杨波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随即沉声问吴用，“你给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吴用只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稍微定了定心神，才回答：“仓库那边我去确认过，东西还在。赵德生手里的那件，要么是外面人做的高仿，要么就是真的。依我的看法，陈哥的眼睛一向很毒，不可能会错，而且，我们也是得到消息才让陈哥去的成都。”

“你的意思，赵德生这古玉鉴定专家的名号是白叫的？”杨波不紧不慢总结了吴用的话。

“不敢这么说，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吴用的心都快吊到了嗓子眼上。

杨波接着话茬说：“是啊，都有失手的。赵德生可以，陈前也可以啊。”

吴用一听这话，什么也不敢多说，就只在一旁等着。“这么着，让你手底下那个叫张辉的，扮作中间人，去探一探赵德生的底。”杨波考虑一会儿，说，“我和他见过几次，这小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排得上号。”

“我这就去办。”吴用不敢耽搁，立刻出去。

（四）

广州，幸运楼。

赵德生夹了一块流沙包，咬一口，满足地享受着馅料在口中流淌的滋味。张辉不动声色看着他，也夹起一只凤爪，却迟迟不送进嘴里。

“张先生怎么不吃？”赵德生吞下包子，“这里的早茶可是出名的量足，味道冇得弹。”张辉反而把筷子放下，摇头说：“我们这顿早茶从八点吃到十一点，怎么还吃得下。”

“这就心急了？”赵德生笑着说，“我虽然放出话，要出手那件玉，可说真的，昨晚在家又仔细把玩了一番，这心里头就舍不得起来。”

张辉顺着话说：“既然舍不得，就别卖了。”

赵德生一张脸顿时沉下去：“说不得啊，说不得。张先生你是不知道，就靠着我去帮人鉴玉，收入有限，经不起我那儿子折腾。出国读书花了一大笔，回来又是结婚又是买房，前些日子，他跟我说，要开个什么公司，张口就问我要五十万！”

“现在养个孩子确实花销挺大的。”张辉不禁想到了自家才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脸上也有了愁容。

“也亏我祖上留了些家底，卖卖凑凑，也能过得去。”赵德生痛心疾首的样子，引得张辉一阵同情。

“赵老师是说，你这块玉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同情归同情，张辉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出言试探。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赵德生没有明确回答张辉，可话里的意思，已经承认玉的来历。

张辉也不敢轻信，毕竟这话谁都可以说。可看赵德生的神情，既舍不得玉，又要为儿子，倒真不像是假的。按照一般人的习惯，如果他手里的玉是假，应该会竭力推荐，恨不得赶紧脱手，可也保不准他是在演戏，就像是电视剧里常用的手段，欲擒故纵。

赵德生看张辉迟迟不说话，心中就像是火烧一样。他精心准备了这么多说辞，就想营造出为形势所迫才会卖玉，打个心理战，以增加玉的真实性。

他这大半辈子，成天和玉打交道，不想到这把年纪，会被孙建康那种货色给骗了。那天他回家再用放大镜看玉时，才发现自己走了眼。真的玉，那龙身上雕饰的云纹是用早失传的“游丝毛雕”刻出来，而他手里的这块，本该是“致密、连续、灵动飘逸”的雕法，线条的感觉却是不够灵。那线的排列，完全不是人工所为，倒像是借助高科技手段排出来的。

“张先生有孩子吗？”赵德生突然问张辉。

张辉点点，有些摸不准赵德生的意思。

“孩子多大了？”

“才六个月。”

“那真还有好长的日子。”赵德生苦笑着说，“如今养个儿子，简直要命。”

张辉被说得头皮发炸，耳边又回想起老婆骂他“不中用、赚不到钱、连孩子奶粉都买不起”的声音。

“看在我们都是爸爸的面上，这一单要是成了，我给你三成佣金。”赵德生眼见张辉的模样，心里的火总算是下去了。

这番话说得很敞亮，张辉自然掂量得出其中意思。其实，绕来绕去到这份上，玉的真假已经不重要，就看他是不是想要这笔不菲的佣金。

张辉没有考虑多久，就伸出双手，和赵德生紧紧握在一起。

（五）

成都，李民权家。

陈前和李民权相对而坐，品茶、聊天。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聊起来极其投契。

李民权惊诧于陈前年纪轻轻，却见识不凡，连赞“后生可畏”，还起了引荐之心，想把他推荐到民院当客座教授。

两人谈得兴高采烈，门铃忽然响了，李民权开了门，笑着与来人打招呼，很快把那人迎进来。

那人个子不高，七十来岁，脸上的皱纹明显比同龄的老头还要多一些。李民权招呼来人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他，给他们相互引荐：“这位是何作先，有名的古董商人，我的好朋友；这位是陈前，我刚认识的小兄弟。”

“何老先生，久仰。”陈前笑着说。他听杨波提起过何作先，言语中很有些不屑的意味，但他却没见过人。

何作先上门拜访，原本是想与老友相聚，可一听陈前这名字，就饶有兴味地打量起他来。“李老弟，你这新认识的小兄弟可不一般呐。”他看了许久，却不答陈前的话，转而向李民权意味深长地说。

陈前是个明白人，当然听得懂何作先这话其实是对他说的，于是说：“哪敢跟何老先生相提并论。在广州，谁不知道何老先生是做大买卖的，‘荣和斋’和‘兴云号’在外面回购的那些玩意，哪一件不是珍品！”

何作先客气说：“我那点小生意，在你义父眼里，可是个笑话。”

陈前正要说话，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是杨波打过来的，就歉意地笑笑，避到屋外接电话。

李民权一直没说话，看他们唇枪舌战，这时才问何作先：“原来你们早认识，关系不太好？”

何作先笑着解释：“也说不上认识，就是生意上有些来往，和他义父不对付。”李民权点点头，冲了一泡茶，斟满两人的茶杯。

不一会儿，陈前从门外进来，也不再和何作先斗嘴，只对李民权说：“李教授，多谢你这两日盛情款待，我也要告辞回去了。”

李民权一脸失望：“这么快就走，那玉要……”他真舍不得，当年他父亲就在满城汉墓发掘小组，部分文物失踪后，他父亲偷偷保留下了名单，并且在临终前嘱咐他们兄弟，有机会一定要寻回来。

“其实玉是替我义父买的，他不点头，实在不敢卖。我把李教授的喜爱之情向义父转达，让他考虑，刚才他来电话，为了表示对李教授的敬意，他愿意把玉卖给你。”说完，陈前又补充说，“义父特意交代，要以原价卖给你。”

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李民权说不出来话来，只能紧紧握住陈前的手，表示感谢。何作先愣了愣，立刻说：“这么高兴的事，值得庆祝。走，我做东，去小龙坎。”

李民权抢着说：“是该庆祝，但不能由何老哥你做东，我请，我请！”

说话间，三人打了车，直奔小龙坎，热辣辣的火锅吃下来，都浑身冒汗。何作先一直劝酒，不久，酒量很浅的李民权就头晕脑胀，大着舌头打电话，让家里人给接了回去。

陈前也没什么酒量，可他不像李民权，来酒不拒：“人给你灌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何作先赞许地看了陈前一眼，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听人说，前些日子你和杨波闹起来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前顿时警觉起来。他和杨波那场争执，就算他们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何作先怎么会知道了？

“别紧张，小伙子。”何作先夹了根鸭肠在火锅里涮，“我们能在成都遇上，是缘分，有些事不妨说开。你可知道，表面我和杨波不对付，可实际上，我们背后都是同一个老板？”

陈前摇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从不多问。”

何作先见鸭肠熟了，忽地一松筷子，任它掉落滚烫的锅中，翻腾几下，不见踪影：“看到了吗，我们都是这鸭肠，被操控着，到了火候就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可刚才我就那么一抖手，它就失去了价值，掉进锅中自生自灭。”

陈前沉默不语。何作先拿起漏勺，捞起那根鸭肠，把话说得更透：“我是因为你和杨波那场争执，知道你和他不一样，今天又有缘偶遇，才跟你说这番话。我们这个圈子什么样，你清楚，我和杨波是什么样人，你也清楚。我只是想告诉你，世道虽浊，该坚持的，始终不能丢了。”

陈前越听越不是滋味，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下。

（六）

广州，华侨新村别墅区。

陈前一脚才踏进大门，吴用就慌慌张张拽着他胳膊，带着哭腔说：“哥，这次你一定要救我。”他还来不及问发生什么事，杨波的声音已经传来，让他们都进屋。

屋内，杨波阴沉着脸，目光在吴用和陈前身上来回扫动，最后指了指面前的桌子，上面放着两块红玉咬尾龙佩，冷冷说：“吴用，你来说一说，怎么回事。”

吴用吓得瑟缩一下，断断续续说起事由：“都怪孙建康太不是东西，自己去澳门赌钱，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还不上，就打起了玉的主意，冒着风险偷出去给赵德生鉴定真伪，想借他的名头卖个好价钱。

“没想到赵德生看走了眼，花了高价买下假货不甘心，就把假的包装成真，放出风要卖。义父让我派张辉去探情况，张辉这孙子又贪赵德生给的佣金高，和他一唱一和演双簧，骗义父信以为真，花了五百买玉。

“结果……拿回来一看，是……是我们做得最像、放在锦盒里那块。”

吴用说完了，低着头，忽地又抬起来，信誓旦旦补充：“义父，你相信我，赵德生放出风声后，我真的去看了仓库，天杀的孙建康在锦盒放了一块次品，我以为没人敢动那块玉，一时没看仔细，这才……”

“说完了？孙建康和张辉可都是你的人！”杨波不阴不阳地问，“陈前，你信他说的吗？”

陈前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杨波会让他原价把玉卖给李民权。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认定了赵德生手里的才是真，就不如拿假的做个顺水人情，却没想到阴沟翻船，被自己的人摆了一道，不仅亏了钱，还把辛苦寻到的真玉让出去，以至没了参考，无法提高游丝毛雕的造假技术。

“我信。”陈前知道，这时候谁帮吴用说话，都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可他不能不管，“我和吴用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什么样，我清楚得很。这么大的事，他做不出来。”

“他做不出来，那么……”杨波盯住陈前，眼神如刀。

吴用看陈前帮他，以为有了希望，可杨波的话，分明是连他也一起怀疑了，急得直搓手。

“他不敢，我敢，是吗？”陈前胸中一滞，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根鸭肠，“义父，前些时候我和你闹得不愉快，是因为什么，你该记得。我劝你收手，不要再做假的去卖，既然我希望你都走正道，还会拿假货去忽悠人，以至于最后坑了你？”

杨波脸色稍微缓和，吴用和陈前是他从孤儿院精心挑选来的孩子。原本他只看中了陈前，聪明、胆大、心细，手也巧，是块材料，可吴用像个跟屁虫一般，揪着陈前的衣服不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就想着吴用虽然性格软点，但手也灵巧，不是一点用处没有。可现在，因为他一时心软，竟惹出这么多事！

“你们回去吧。”过了好一会儿，杨波抬手一挥，“我要想想，怎么把李民权手里的真玉再弄回来。不管怎样，这事你们要负责到底。”

吴用大大松了口气，拉着陈前飞快离开。

“哥，要没有你，我就死定了。”吴用感激地看着陈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别墅铁门，咒骂，“王八蛋，我一定要把孙建康和张辉这两龟儿子揪出来。”

陈前提醒说：“这段日子你小心些，有人找你买货、做活，都不要接，不管对方出多少钱！”

吴用挠挠头，说：“哥，我哪敢背着义父接私活，你放心。”

“那就好。”陈前搭住吴用的肩，“我们哥俩也好久没聚，去走一个，说说你最近怎么样。”

“好啊。”吴用也搭上手臂，两人勾着肩膀一起向前走，“哥，你走这几个月，遇见了一个姑娘……”

吴用怀着无限憧憬向陈前絮叨，听得陈前一直笑。

“哥，你说我们做这行的，她知道了会不会不喜欢？”

“放心，我们不会一直干这个，我会再劝义父的。”

“义父要我们负责真玉的事，哥，你有谱吗？”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想这么多了，踏实谈你的恋爱去……”

（七）

广州，某住宅小区。

陈前提着两碗艇仔粥，刚到一栋楼下，就看到四周围满了人，人群里面，拉着刺眼的警戒线带。

“哎哟，四楼住的那个小伙子，昨晚莫名其妙就死在家里，好吓人呀。”

“哪是莫名其妙，我听人说，那小伙子不走正道，只怕有人报复。”

……

嘈杂的议论声传入陈前耳中，他手里的粥“啪”地摔在地上。

（八）

广州，华侨新村别墅区。

“近日，洛阳警方根据群众举报，破获一起特大文物造假、销售案，查获正在制作的假文物数件。其中，伪造文物中最珍贵的是一枚汉代红玉咬尾龙佩，极为罕见。据悉，案件的主犯已经被逮捕，警方正就此案进一步审理中，相关报道……”

没等新闻主持播报完毕，杨波抄起一个杯子，重重砸向电视机。

（九）

洛阳，豫西监狱。

何作先拿起电话，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望向陈前：“自己把自己送进来，值得吗？”

“这是我的选择，就像他选择的一样。”陈前眼中有水光闪烁，“我是真没想到，他会那么狠，可就算这样，我还是记着他的养育之恩。这五年，算是我还给他的吧。”

“你觉得值就好。以后出来，有什么打算？”

“找个小地方，清清静静过日子。”

何作先欲言又止，陈前却不等他说话，先挂了电话，起身离开。

随着陈前的脚步声响起，一只不知道停在哪里的彩色蝴蝶被惊起，在空中打了一个旋，穿过打开的门，越飞越高。

陈前望着那只蝴蝶，闭上眼深深吸气。

他闻到了，高墙之外，那一股涌动着的、生机勃勃，春的气息。

美人送我鹤峰茶

少年不喝茶，因为茶味太苦；青年不喝茶，是因为喝茶太费时间；人到中年，在人间行走的时间太长、路太远，坐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才有耐心细品一杯茶。这杯茶初入口时苦涩，后有回甘，醇厚绵长，如同这一路走过的苦乐。

冬夜漫漫，唯有孤独相伴。百无聊赖时，找出春天时兰姑娘送我的鹤峰茶，不是骑龙也不是翠泉，是邬阳产的绿茶。

传统茶艺里认为绿茶是未经发酵或者经过轻微发酵的茶，茶性寒凉，适合夏天喝。千年之前的陆茶圣就曾说过：茶之为用，味至寒。我想茶圣生活的年代，喝的茶多半是没经过发酵的绿茶。红茶是经过发酵的茶，性温和胃，更适合冬天泡。所以夏末时，喝了一半的鹤峰绿茶就已经被束之高阁。

我是在认识兰姑娘之后，才知道鹤峰这个地方，才知道湖北省还有个地方叫邬阳。

兰姑娘家在湖北，她坐火车回家时经常会选择在野三关下车，去外婆家住一夜，然后再倒车去鹤峰。我帮她订过几次车票，所以这条路线门儿清。乘飞机时就需要直飞恩施，然后再倒公共汽车到鹤峰。兰姑娘家住在鹤峰下面一个叫邬阳的地方。武陵山区，邬阳茶乡，不知道是不是若干年前武陵人误入的那个桃花源。

说起茶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兰姑娘侃侃而谈：“鹤峰有骑龙茶，还有中营那边的翠泉绿茶也有名，算是我们这里的品牌了。都是富硒茶，对身体有益的。

她说的认真，我听的专心。

“我们家是在邬阳，也产茶。这是我们家茶园里单独留出的几棵茶树上采的茶，平时留给自家喝和送亲戚朋友的。这些都是我亲自采的，都是芽头最顶尖的叶子，我自己亲手炒制，应该算是特级了吧。”说完还眨眨眼睛，我心中想到的却是一个头戴斗笠腰系小花裙的采茶姑娘。

手工炒出来的茶叶型更完整，颜色也更鲜亮，味道香醇，更多地保存了茶的原生状态。兰姑娘说这是栗香，我喝不出来。由于未发酵和发酵的原因，寻常状况下绿茶微苦，红茶暗涩。这杯茶仔细品尝时，并没有觉得有多苦，只觉口感香滑，回甘绵长。

至清，至淳，至柔，至甘，兰姑娘带来的茶叶盒子上是这样写的，却非是擅茶者不能一一品评。能品出这样境界的，算是入了茶道。只是做什么事一旦和道字刮上边，就显得有些玄妙，常常让门外汉们苦思不能得悟。如我有这样的空闲，还不如抓一把茶叶放在杯里，泡茶解渴。杯虽然是普通的玻璃杯，却自我安慰说这样更便于观叶。水烧开后静置几分钟再行冲泡，隔着杯壁能看到茶叶伸展飘浮，颜色嫩绿如春天时初展梢头的第一抹绿，心情大好。

喝茶时以50度水温最佳，不烫口又不失温度。只是七碗茶的意境轮到我这里，大概只能破一境喉吻润，二境破孤闷或者偶尔可期，至于三境的搜枯肠，心中有道的存在想都不必想了，没那样的清奇骨胳。

为感谢兰姑娘送的鹤峰茶，包了一包折耳根，提笔写下便签塞进里面：“美人送我翠绿茶，我报美人折耳梢”，写过之后又嫌言语间有些轻佻，就又取出一张纸，工工整整写下：茶收到，附送折耳根一堆。彭州乡下土产，洗净后凉拌或佐以腊肉炒之。

到现在茶还没喝完，折耳根早已拆解入腹。还是春天那场聚会时在餐桌上亮相的，里面放了很多辣椒。兰姑娘虽然不是湘妹子，却十分嗜辣。饭后也只得大口喝茶，直呼“何以解辣，唯有绿茶。”

【独】

只此一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字，与寂寞相伴，曲高和寡，沉浸于自己认知的情绪和情境中，凡俗不惊，凡人难解，仿佛瀚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默默地行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之上，风吹不走。

【钓】

江畔垂直钩，钓上的不是河中鱼，而是求贤之人。耐心和毅力终究成为钓鱼者的座上客。子牙如此，孔明亦如此。忍得住寂寞，才能撑得住乾坤，撑得起天下。只是，我们这个年纪求贤时间已经远去，我们只有钓取逝去的青春和一些难忘的记忆，以此来弥补我们曾经辉煌，现在已经逝去的年代，那时候，我们都傻傻的，只会呆呆地发笑。

【寒】

来自贝加尔湖畔的寒流，穿越广袤平原、丘陵，

毫不留情地将温暖阻挡在寒风之下。

翻开日历才发现，春节临近

抬头看，太阳收起夏日里的灼灼热浪，秋日里绚烂的色彩，

懒懒地、温柔地注释着我们，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很远吗？

雪，就这样不经意间落下

一场、二场、三场

掩映着山峦大地，

将一切不美好

不如意深深藏在心底。

放眼望去，银装素裹的世界

仿佛童话故事中的水晶宫殿

呵气成烟，寒风凝结着水蒸气

挂在屋檐树梢

灰姑娘的南瓜车，飞驰在雪白的大地上

寒，冷，阻挡不住她寻求幸福的脚步。

【江】

江左英雄第几楼，吴山楚水望中收。

三千碧草连天色，十里烟波上小舟。

浩瀚，缥缈，水之东，山之南，江左唯尔第一家。水系的广阔，以谓心之广阔。余识君约十载，初心如故，不曾改，亦如初见时的光景。水起船行。

【雪】

这个季节不看几场雪，那不是冬。即便是所谓的暖冬，也会有雪的痕迹。

2019年的第一场雪来临在11月末，没有预约，没有请示，没有通知，悄悄的他来了。

我欣喜万分用镜头和歌声记录下这个美好时刻。

印象中的雪，极美！仿佛是天宫散落下来的云朵，一片片，一层层，铺满人间。

喜欢雪的纯净，更喜欢雪的内涵。

雪是宽容的，他可以将世界上一切的不美好覆盖在雪白之下，留给人间的，是一个神奇美丽的传说。

都说雪是春的使节，融入大地滋润着返青的麦苗，迎春的花叶。

【独钓寒江雪】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挥霍？不知道下一个十年我们是不是还能约见，带上小仙女来一起看雪，青梅煮酒，小仙女添香，我们是对酌，还是饮茶，那也真的是惬意非常了。约，只要你说。

【一点题外话】

关于文字，文字是有生命和尊严的，给对方的文字，可以水，可以乱，但是请尊重你的对手，不雅之言切莫上台。意会言传都能懂得事情，无需直白。虾米投诉，勺子应该给与一定的重视，不是黑道投诉单方面成立，虾米和他们同样拥有维护尊严的权利。乱七八糟写了点什么，本剑也是不清楚，言语过处，见谅！

今天，云南的朋友发朋友圈说，下雪了。热爱摄影的她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难逢的好机会，出门拍了一组照片，让远隔千里的我们也得以一饱眼福。云南给人的印象是温暖柔和的，在那种四季如春的氛围下，突然而至的大雪，少了几分寒冷，多了些许清丽。

最爱的是一张腊梅绽放，白雪轻覆的照片。因为知道是云南，自是加了一层情怀的滤镜，连腊梅都变得与以往见过的不同。

南方的雪总是羞涩的，天性缠缠绵绵，却因为温度的缘故，很快消逝。有一年在网上看到杭州西湖的雪景图，几分似有还无的忧愁，淡淡地笼罩在断桥残雪之上，斑斑点点的雪花翩然而至，在画面中虚化成梦幻般的背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雪景，确实是绝美。

同为南方，云南的雪与杭州又是不同。因为云南的雪更加天然、质朴，即使有几分厚度，也不会让人觉得沉重。独特的民族，悠久的文化，质朴的性格，织就了彩云之南的光华。

说到雪，最常见到雪的，还是北方。而北方之中，对雪最有期待的，一个是长安，一个是故宫。红墙和琉璃瓦的明艳，加上白雪的纯洁，使得故宫每当下起雪来，就好像在轻轻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呼唤离家已久的游子。所以我总是对雪中的故宫心存向往。

长安是另一座盛满了梦境和回忆的城市，但是今天的它有些过于商业化。在雪中的世界，我总是很自私地想要独自占有那份美丽，而不是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共同分享。所以长安的雪，在热闹中，是一场太容易醒来的梦。

曾有幸见过一场长安的雪，远远地观望大明宫，它在雪中静默而又肃穆地站着。与它面对面时，我感到我是它的过客；再一细细打量，又感到它是我的过客。如果有机会再看一次长安的雪，希望能够留住更多细节。

除了这几座本身别具特色的城市，在我眼里，其他地方的雪都是一样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感受过东北的雪，仅凭想象，它应该是苍凉的。东北的冰雕很著名，但是在精雕细刻之下，那些冰雕如同化着精致妆容的美女，少了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真实。所以我收起了对那里的雪的向往。

我所在的城市前不久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残雪至今未消。它们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曾十分纯真，但是人们并不珍惜这种美好。大雪成为阻碍交通令人不喜的事物，它们被漠然地堆放在路边。灰尘沾染了它们的面庞，最终，那些美丽变为了丑陋。

我不忍看。

佛前一朵青莲

梦醒后，指尖抚过的，不过是修行千年的一滴泪。——题记

〖一眼万年〗

我是佛前一朵莲，伴着清晨雨露，听风、倚月，看星辰斗转。

我是开在忘川河畔的一朵莲，我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背负着前世的记忆来此转世。

他们饮下忘川水，了却了前缘，重入下一世轮回。

可我分明瞧见，他们每个人，来时无不带着别样的心绪，纠结盘旋于眉间的哀愁，MAME浓，那么深。

那些笑、泪、悲、欢，爱、恨、情、仇，深到足以让他们徘徊在回忆与忘却中挣扎，没有人愿意真的放下前尘。

我依旧每日聆听着清音袅袅的梵唱，不懂人间的喜怒哀乐，不知人世间的疾苦与彻悟。

直到那一天，那一夜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如梦似幻，似真非真，却又真实到让我怀疑那不过一场梦罢了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我难以忘怀呵，那是怎样的一双眼，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抵莲心

那一刻，我疼得滴落了泪珠

可转瞬这颗泪珠化为一缕升腾而起的雾

和着清晨喷薄欲出的朝阳

温柔地将我笼罩在它的怀抱里

慈柔的目光垂下又爱怜地别过头去

我的身上，滚落了佛的一滴泪

佛依旧延续日日诵经，结跏趺坐

〖苏醒〗

我不明白，佛的欲言又止。这个世上，他与我相伴时日最久，自我有这具色身之日起，他便如亘古不变的雕塑般，守护着我，也陪伴我在寂寥的忘川河边，看人来人往，不发一语。

佛似是看懂了那天的异象，却不理会。只是每日凝视我的眼神了，多了一丝我看不懂道不明的味道在其间流转。

这个陪我千年的男子，静默却又睿智，深刻而不乏慈悲。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他。

自那日梦境之后，我感觉好像一切变得不一样了。可我又说不出哪儿不同了。

后来呀后来，那双眼便时常在我脑海闪现，挥之不去。我想问佛，可又不想打扰他的清修。

那天，佛掬一捧池水，俯身问我，你可想去人间，历一次七情六欲，体会一遭人间的喜怒哀乐。

莲心莫名地躁动起来，仿似要冲破一切的桎梏，奔向人间。

谁又知莲子心是苦的呢？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罢，这儿的清净终究无法让你忘却前缘，你去吧，千年都参不破的情缘，还了也好。

于是，我去向了人间，寻被我遗落在三途河边的那个人。

〖三生三世〗

恋上他清朗的眉目，似远山画，着一袭青衫，撑一把油纸伞。

那一身背影，在人群中，是那么地与众不同，鹤立鸡群，却又不给人以逼仄感。

忘却了佛缘，今世我为淡水人家的女儿，取名菡萏。我喜欢村落里那一池荷花，常常和小伙伴一起嬉戏。

然后，我遇见了他。

那双眼，那双眼可不就是我在忘川河边无数次梦回的眼么？竟然长在了凡人的身上。

难道，真的是他，他是我转世而来的情债么？

这一世，他是朗朗的书生，身上自有一股茶香，安静，宁和。

他时常手捧一本诗经，低声浅唱着我听不懂的诗句，诸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是我命定三生的缘，也是我这一世的修行，是最后一世将要了结的情缘。

我，将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跳下万丈红尘。

那年花开

1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安心总是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也阴冷潮湿，整个城市像发了霉，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味道。枯燥的三点一线生活，无止尽的习题和考试，还有高考临近的焦躁心情，组成了高三学生特有的刻板与紧张。

她的日子，过得清闲许多。她是一个艺术生，在别人都埋首苦读时，她可以背着画夹，借学习专业课之名，溜出学校。那守门的大爷起初还管她要班主任批条，到后来混了个脸熟，一见她只例行公事地说上一句就放行。

某一天的下午，她遇到了生命中避无可避的人。从此，她的高三生活，就增添了许多莫名的烦恼。

那天，天冷得不像话，浓厚的云像是压在头顶，连续考了两场的安心收拾好书包，扔在课桌中，拎起画夹准备溜走。

“田大爷，我出去画画咯。”安心对着门卫室喊了一声。根据她的经验，这时候田大爷会探出头，说一句“安心啊，早去早回”，她便可以尽情拥抱校门之外自由的空气。然而，田大爷一听安心的声音，立即就从门卫室出来，严肃地说：“学校要整顿校风校纪，今后没有班主任批条，一律不能私出校门。”

安心瞪着眼，愁眉苦脸问：“啊，什么时候有这规定了？”田大爷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平时跟你也挺熟，就告诉原因，这都是昨天三班一个学生，冒充艺术生出校门，被教导主任逮住了。”

“三班没有艺术生……”安心嘀咕着，十分怀疑田大爷话的真假。田大爷好似看出了安心的疑惑，接着说：“那是一个刚转来的学生，说是罗老师的学生，还说出了你的名字，我这才放他出去的。谁知道他竟去踢球，回学校时一身臭汗，被主任撞个正着。”

安心霎时怒了，那家伙实在可恶，竟然用她的名义招摇撞骗。“安心呐，你去开批条吧。”田大爷见安心许久不动，忍不住提醒。安心呻吟一声，想到要去找班主任“老巫”，就更加恨那可恶的家伙。

与“老巫”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安心终于拿到了通行证，又一次向校门挺进。前方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和田大爷纠缠。安心不知道他凑在田大爷耳边说了什么，一直不肯放人的田大爷，居然败下阵来，拱手让出要塞。

安心怒火中烧，快步冲上前去，拽着正要出校门的那人，质问田大爷：“怎么有差别待遇，田大爷？为什么他没有批条可以出去？”

田大爷有些尴尬，支吾着说：“他叫叶枫，就是新来的转校生。”安心一听，立即就将注意力集中到叶枫身上，上下仔细打量。片刻，安心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叶枫的男生，确实有一副好皮囊：略微上扬的眉毛如剑，略微凹陷的眼睛似潭，鼻子高挺秀丽，双唇丰润性感，深邃又不失柔和的轮廓，蜜色的肌肤，高高的身材，唯一的缺点，是略显削瘦，有些单薄。

“虽然我习惯了女孩子崇拜的目光，但你也盯得太久了。”叶枫不客气地嘲弄，“安心同学？还有，请放开你的手。”

低沉清澈的嗓音，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讨厌。安心火速放开叶枫，将通行证塞到田大爷手中，昂着头离去。上帝赐予了他好的样貌，却不曾赐予他好的性情！安心在心中给叶枫划上大大的叉，像他这样自大傲慢、唯我独尊的家伙，她打心眼里不喜欢，更何况，他还用她的名字骗人！

她再也不想见那个讨厌的叶枫！

2

可缘分就是那么奇怪的东西，不想见到，偏偏就要遇到，而且就在转身之后，抬头的一刹那。

五点零七分，迟到了七分钟。安心气喘吁吁地站在画室门外，暗自祈求罗老师也迟到。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心准备推门进去，她的手还不曾用力，门已经开了。安心一阵窃喜，转头正要与迟到的同志胜利会师，却蓦然发现叶枫立在面前。

“你跟着我做什么！”安心浑身都进入防备状态。叶枫高傲地哼一声：“我跟着你干嘛，不要进去就让开！”安心顺势跺了叶枫一脚，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窜进画室。

还真是天从人愿，罗老师真的没来。安心抓紧时间，找了个位置坐下，夹好画纸，用炭笔在纸上勾出几笔，才抬头看叶枫有没有跟进来。还好，整个画室不见叶枫人影，安心搓搓手，专心画起眼前的静物。

“打断一下。”罗老师沙哑的声音响起，“各位同学，我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叶枫。从今天开始，他在这里学习绘画，直到你们专业考试结束。”

“啪”地一声，安心压断了炭笔笔芯，初具雏形的画稿上，刹时多了一笔弯曲粗重的线条。不会这么倒霉吧。安心低着头，偷偷抬眼，正好看到叶枫可恶地冲她诡笑。那笑容分明在说，有仇不报，非君子。

完了，难道非要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换了一只炭笔的安心，怎么也画不下去了。

叶枫对安心的报复，由学校正式展开。

安心每天中午，都会在学校的操场溜达几圈，用她的话来说，这是为了增强体魄，为革命提供良好的身体基础。可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她偷懒的好借口。

第二天，安心照例在操场上晃悠，突然就从身后飞来暗器，正中后背。“对不起啊，同学，能不能把球踢回来？”熟悉的、可恶的声音。安心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既然他能用球踢中目标，她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心拾起足球，在身前摆放端正，学着电视里球星发任意球的样子，助跑几步，飞起一脚：“天马流星脚！”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落到穿过操场去教室的老巫头上。杀气扑面而来，安心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叶枫。那家伙，抱着惹祸的足球，笑得嘴歪眼斜。

混蛋！安心发誓要练好脚法，而且，下回一定不用倒霉星矢的绝招，改用孙悟空的元气弹。

可是，安心用完了所有她知道的动漫人物招式，也没有一次成功，反而每次都被叶枫击中。安心越挫越勇，每天中午的例行溜达，成了她与叶枫较量的战场。相较于叶枫百发百中，安心的成绩惨不忍睹，唯一可以值得一提的，就是击中老巫的头。

幸而寒假很快到了，这场一边倒的战争才算结束。放假的前一天中午，叶枫在操场等安心。难得天气晴好，天空是漂亮的灰蓝，温和的阳光在天际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叶枫没有像往常一样奔跑在球场，安静地坐在篮球架下，白毛衣牛仔裤镶着太阳细碎的金边，微冷的风吹过，时光就此停驻。

他安静的模样还真是好看，像极了漫画里的美少年。安心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叶枫一开口，好的气氛就被破坏殆尽，“就凭你那三脚猫的脚法，没出人命算你走运。”

安心哽气，有冲动想把叶枫毒哑了，那样，安静纯美的少年就不会变成恶毒的男巫。

“有话快说。”安心不想跟叶枫废话，以免自己被他气死。

“罗老师要我通知你，寒假集训从初三开始。”叶枫不忘讽刺安心，“哼，真是大小姐，一点小感冒也请假不去上课。”

安心转身就走，再呆下去，她一定会掐住叶枫的脖子。她因为感冒请假，只是不想在画室看到叶枫而已。一想到叶枫故意弄断她的炭笔，把她调色盒里的颜料弄得乱七八糟，她就想转回去踹他几脚才解气。

叶枫，不仅是个自大狂，还是个小心眼、记仇、刻薄成性的坏蛋。

3

没有叶枫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安心只觉得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正月初三。痛苦，真的很痛苦。安心背着画夹站在画室门口，足足徘徊了十分钟，还是下不了决心推门进去。

“你再走几步，保证脚下的楼板都被踏穿了。”叶枫懒懒地从楼梯背后出来，语出恶毒。安心忿然，叶枫应该换个名字叫阴魂不散。当然，就这么败走麦城绝不是安心的作风，她立刻反击：“我今天才知道，你不但是个跟踪狂，还有偷窥癖！”

叶枫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这也被看出来了，你还没有笨到姥姥家，有药医。”安心气结，为什么这可恶的家伙有那么快的反应？她就这样每次交战不到两回合就败下阵来？不行，她非得扳回一城不可。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安心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像个斗士一般走进画室。

她早听师姐说，每一年开始集训的第一天，罗老师都会摆出一组有难度的静物，检测一下学生的水平。就凭叶枫才来两个星期的时间，想要超过她一年多的绘画功底，完全就不可能嘛。他根本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只会念阿弥陀佛。这两个星期，他都小心地不让别人看到他的画，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画室**早已摆好了静物，几个苹果梨子香蕉，一个破了口的罐子，下面交错着两张衬布，一张白色丝质面料，一张格子花亚麻面料。先到的同学已经开始画，大家下笔十分慎重，画室里充斥着断断续续的“沙沙”声。

果然有难度。安心架好画夹，思考着要怎样完成这幅静物。画面之中，最难表现的莫过于那两张衬布，要用黑白灰的调子表现出衬布的质感，没有深厚的功底绝不能画出来。安心摒除一切杂念，眯着眼用笔量了量物体之间的位置，轻轻地开始起稿。

不大一会儿，安心手中新的粉红橡皮泥被擦成了黑色，而眼前的画已逐渐成型。她站直身子，退后两步，悄悄跺了跺冻僵的脚，看了看画稿，满意地笑了。叶枫这会要敢来看她的画，就一定让他铩羽而归。

“老天，你究竟在画什么？”叶枫果然如安心所料，凑上前来。安心不看叶枫，坐回座位继续画着：“知道你没有多少鉴赏力，看不出来是什么，我不会怪你的。”

叶枫笑道：“我要是你，早就不好意思画下去了。且不说你把两张衬布的质感画得乱糟糟的，单说你那陶罐，分明画得太亮，变成了瓷罐！还有，明暗部分过度不自然，排出的线条没有把握住，显得凌乱……”

“够了，你有完没有？”安心怒极，跳起身指着叶枫的鼻子吼，“你就知道纸上谈兵，有本事把你画的拿来看！”安心这一吼，让画室里其他同学都抬起头，好奇地望向他们。叶枫转头给了那些人一个迷人的微笑，优雅地说：“先前不过是一只愤怒的动物在咆哮，请大家千万别怕，她不会咬人的。”

画室一片哄笑。叶枫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有这么可笑吗？所谓人，就是动物的一种，我没有说错嘛。”笑声立时大了数倍，此起彼伏的“哎哟”声中，有人叫：“妈妈呀，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安心握紧拳头，不怒反笑：“只会逞口舌之利的胆小鬼，连张画也不敢给人看。”叶枫笑嘻嘻说：“我原本是好心好意，怕你看了我的画自卑，不过，既然你这么想看，那就给你看好了。”随着叶枫的话音落下，他手上展开了一卷画纸。

安心盯着那张画，目瞪口呆。那张画虽然称不上完美无缺，但是匀称稳定的构图；细腻柔和的线条；简洁明快的黑白调子表现出的物体质感，无一不向她展示着绘画之人的功力。

叶枫，难道他一无是处的个性之下，隐藏着极其出众的绘画天赋？他是一个画坛天才？

4

老祖宗的智慧真好。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安心严格遵照三十六计的上上计——走为上，见到叶枫就避走，非常坚决地不与他说话，日子倒也平静。对于叶枫时不时的挑衅，安心就在心中默念：只要坚持到晚上下课，需要见到他的日子就少一天。

这是一个好办法，但再好的办法也不能长时间有用，更何况，安心是个没有多少耐心的人。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罗老师带到画室里，让大家听音乐放松心情的录音机，就贴上了叶枫的标签。那原本是大家公用，轮流放自己喜欢的音乐，可叶枫不管这些，只要他一到画室，第一件事必定去换音乐。这倒也罢，最可气的是，叶枫只会放一张专辑，翻来覆去听那十首歌。

那是安心从没有听过的一个组合，叫羽泉，听得她快反胃了。她没有心情去记那些歌词，但在被迫反复停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那些歌词竟然烂熟于心。每当唱到一首歌“……回头想想你的温柔，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时候，她便想拍案而起，指着叶枫嘲讽：“这辈子你都别想成为歌中唱的主角，你温柔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某一天，在安心怎么也画不好一幅鲜花静物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爆发，将那句在心底说了又说的话，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吼出。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叶枫彰显了他恶劣的本性。他在画室的人缘并不算好，除了与安心作对，他极少与人交往，看来难以亲近，而他总是占用录音机的霸道作风，惹得不少人讨厌。安心话一出口，就有人低头偷笑，显然十分赞同这话。

叶枫也不恼，反而很开心地笑：“看来你的耐性也没有我好，我又胜利了。”看着叶枫小人得志的嘴脸，安心恨不得给自己几棍子，她竟然中了敌人的激将法！可耻！太可耻了！她居然如此无用，简简单单就中计。

只还有十天！十天之后就是专业考试，我就可以脱离苦海。虽然回到学校也还要跟那个讨厌鬼同一片蓝天，可是，总算是不用天天在同一间教室了。安心不断给自己心里暗示，以浇灭胸中的熊熊烈火。几分钟后，她像只骄傲的孔雀，冲着叶枫哼了一声，坐回位置，换了一张崭新的画纸，重头画那幅鲜花静物。

“哟，你这画的是什么！”叶枫不出安心意料地，又一次站在她的身后，嘲笑她的画。关于她的画，安心无话可说，她确实不如他画的好，而今天这幅鲜花静物，更是可以排上她的TOP10——不过不是最佳，而是最烂。

“还请叶大师不吝赐教。”安心一反常态，站起来给叶枫来了个日本式的九十度鞠躬，样子十分谦卑。她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把一幅已经画坏的画补救回来。

叶枫奇怪地看了安心一眼，不客气地坐下：“看在你这么好学的份上，就教教你，谁叫我这么大度，不计较你恶劣的态度。”他话说得不好听，可手上一点也不含糊，只是轻飘飘的几笔，就让她那张惨不忍睹的画，大有改观。

这样好的画技让安心心服，不得不向叶枫道谢。

叶枫笑嘻嘻地收下安心的谢意，又补了一句：“以后你画不好，尽管找我，看在同校的份上，一张只收你十块钱。”

混蛋，你怎么不去拦路抢劫！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向你讨回来。安心在心里骂着叶枫，面上还维持着感谢的神情。

仿佛是看出安心的心思，叶枫收敛笑容，对着她投出一抹很有深意的眼光。

安心与叶枫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的心蓦地一跳，似乎被电流击中，升起一股酥麻的感觉。

美少年的感觉又来了！安心不由地狠狠地掐了掐手心，喃喃自语：“清醒一点，不要被敌人的外表所迷惑，否则要怎么战斗！”

“你说什么呢，难道是觉得十块一张太便宜？”叶枫脸上又浮出安心极其讨厌的那种笑容。

安心理也不理叶枫，撕下那张鲜花静物，贴了一张白纸，开始画画。

表面上，她看起来很平静，可心中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要怎么扳回一局。

5

安心盼望的机会来得很快，才过了两天，同画室的一位同学路过一家正拆迁的服装店，捡了些模特的头回来练习造型，她瞬间就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她趁大伙去吃晚饭的时候，用红色的颜料把模特头染出鲜血淋漓的样子，又用一根线吊在墙边，只待见到叶枫上楼，就把那颗人头荡出去。

楼梯口的并没有路灯，只有远处一盏灯照得周围晦明晦暗。安心看着布置好的机关，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此情此景，就算是叶枫再大胆，突然看到墙后飞出一颗染血的人头，也要惊叫出声。那时，她就可以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并且，这件糗事，她可以时不时就拿出来取笑他，直至毕业。

安心将头探出阳台，密切注意着楼下的动静，以免错伤无辜。就在探出头的一刻，她就见叶枫走上了第一阶阶梯。

于是，她赶忙缩回身体，听着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将那颗吊着的“染血”人头荡了出去。

“啊！”凄厉的叫声随着那颗人头的出现响起。

安心从墙后跳出来，将人头抱在手中，笑得直不起腰：“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她期待着叶枫恼羞成怒的反唇相讥。可事实并非如此，一阵重物跌坠的声响让她直起腰来，眼见着画室的一位陈姓女同学滚下楼梯，直至到了楼梯平台才停了下来。

安心傻了眼。她明明看到是叶枫上了楼，怎么会变成陈同学？

一阵不可遏止的尖叫从安心嘴里蹦出。

叶枫快速奔到楼梯平台，背起陈同学，冲着安心吼道：“闭嘴，快跟我送她去医院！”

安心这才如梦初醒，用生平最快的步伐跟上叶枫，一起把陈同学送到医院，又再打电话通知了罗老师和陈同学的父母。

随后，叶枫将安心拉到走廊僻静的角落，急促地说：“一会儿不管我、罗老师和陈家父母说什么，你都不要讲话，知道吗。”

安心懵懵懂懂地点头。叶枫看了看她的模样，忽地拉起她的手，拽着她跑出医院，叫了一辆出租车：“看你这样，一会儿准坏事！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安心说了家的地址，到叶枫把她送到家门口时，她才拽住他的衣角，轻声说：“是我的错，你让我去面对。”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是陈同学替我受了罪。”叶枫说出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刺耳，“既然与我有关，我堂堂一个男子汉，怎能躲在女人身后！”说完，他转身就跑下楼。

安心晕乎乎地打开家门，和父母打了一声招呼，就回房间躺在床上，脑中不断闪回先前发生的一幕一幕。

睡意朦胧袭来时，安心最后一个念头，是叶枫要怎样向陈同学的父母交代，明天她一定要问清楚。

可第二天，叶枫没来画室上课，陈同学也没有来。罗老师只字不提，还和往常一样督促他们用心画画，安心话到嘴边，想要问罗老师，却始终提不起勇气。

除此之外，画室还少了一样东西，那颗模特人头不见了。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安心考完了专业，继续回到学校上课。原本，她以为在学校能见到叶枫，可惜仍然只是失望。

她的生活恢复到从前，再也没有叶枫带来的许多烦恼，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习题，压得她喘不过气。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高考也迫在眉睫。一次偶然的机会，安心帮同学送试卷到老师办公室，听到班主任“老巫”和别的老师闲聊，终于得知了叶枫的消息。

“那个叫叶枫的孩子真可惜，一次恶作剧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听说，陈家父母闹着不让他参加考试，说他白耽误他们女儿一年，就不能让他今年考大学。”

安心就只听到这么多，可也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不仅对不起陈同学，更对不起叶枫。

原本，他承受的结果，是该她来承担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一向和她不和，处处针对她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牺牲自己来救她？

安心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6

高考结束了。

安心预估成绩，分数很好，足够她报考理想的学校，可她却一直闷闷不乐。照理，毒舌叶枫从此消失，她应该很高兴，可她总是想起，他因为她而失去了高考机会。

父母见她不开心，专程请了年假，带着她四处玩了一圈。最后，他们还把她送到了小时候经常去过暑假海滨老家，让她寄住在姑姑家，多玩些日子，等考试分数出来，再回家填报志愿。

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安心想要找回一些儿时的记忆，却发现一切已经变了模样。原本那些低矮的土坯房，都换成了两层的小洋楼；她小时候常去的海滩，也从空无一人，变成了一个大的海滨浴场，游客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她不喜欢这样的变化，便顺着海滩一直向前走，直到海滩终于清静下来。她看到不远处有个瘦高的人影，想来也是不喜欢热闹人，躲在这里图清静。

安心准备远远地绕开，不想打扰了他，却不想那人忽地转过身，让她愣在当场。

竟然是叶枫！

刹时，各种滋味涌上，安心分不清，再见到叶枫是欢喜还是愤怒。

叶枫并不向安心走过来，只是冲着她笑，提高声音说道：“你那三脚猫的画画水平，能考上什么大学，不如明年和我一起再考好啦。”

安心立刻恼了，反唇相讥：“我的分数足够上N大，不信你等着瞧。”说完，她昂首挺胸离开了海滩。

因为遇到了叶枫，又被他奚落，安心在姑姑家没呆两天，就回了家。而且，这次见面，他一点没变的恶劣态度，消除了她心中对他的歉疚感，一整个暑假，她快乐得如同刚学会飞翔的小鸟，时刻准备着脱离父母的怀抱，去拥抱蓝天。

可是，当安心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烈日的照耀下，寻找学校接新生的站点时，就觉得拒绝父母一起送她来学校的好意，有些不太明智。

来回走了好几趟，她终于看到N大的标牌，正要飞奔过去，赫然看到，扶着标牌而立的人，是叶枫。

“你怎么在这里？”安心呆呆地看着小跑过来，很自然接过她行李箱的叶枫。

“我也是这里的新生。”叶枫笑得安心的脊背一阵发凉，“我几天前就到了，看师兄师姐忙不过来，就主动来帮忙。”

安心只觉得双眼发黑：“你不说明年才会参加高考吗？”

“我随便说说你也当真，傻不傻！”叶枫满脸不屑，“走，我带你去学校。”

安心跟在叶枫身后，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就算你能考试，全国这么多大学，你怎么就碰巧又和我一个学校？”

叶枫没好气地回答：“你忘了，在海滩你自己说的。”

“你故意填了我要就读的学校！”安心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四年的悲惨生活，“到底是为什么啊？”

叶枫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说，又向前走。安心依稀听到，他低低地叹气声。

7

安心很快适应了大学生活。她在迎新会上报了好几个社团，逐渐成为校园里男孩子追逐的对象。

相较之下，叶枫就比较凄惨，虽然长了一副好相貌，却因为个性恶劣，要么对人很冷淡、要么就毒舌得人想要自爆，逐渐让所有的女孩子只敢远观，再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最后，能在叶枫身边出现的女性，就只剩下了安心。

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些追求安心的男生也知难而退。

偏偏安心不明白，还时常嫌弃叶枫老缠着她，烦得很。

这一天午后，广播社的同学，用清润的嗓音念起一段文字：

一个很美的小渔村，一个因为爸妈离异的孤独小男孩，还有一个在夏天才会出现的小女孩。

他们在海边成为了好朋友，一起玩耍、一起画画、还手牵着手唱着儿歌，在浪花里奔跑。

小男孩不再孤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可好景不长，在某个夏天过去之后，小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

随着这段文字，安心脑中的一些影像渐渐清晰。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望着向她走来的叶枫，结结巴巴问：“你，你是小海？”

叶枫一反常态，脸上竟然带着羞涩的神色。他低垂着眉眼，好一阵才开口：“你……你这个笨蛋！竟然什么都不记得，有没见过你面，就知道你名字的人吗？有处处针对你，关键时刻却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人吗？你非要逼我说出来……”

安心第一次觉得，叶枫骂人的话，也不那么刺耳，于是笑眯眯回应：“是哦，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叫叶枫的会这么做。”

叶枫被安心数落得有些狼狈，可他还是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这一次，我不会看着你从我身边再次离去。安心，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安心抬头看向叶枫，他的眸光中有晶莹的光闪烁，仿佛整个大海都盛在他的眼底。

要凭着她小时候告诉他的一些事找到她，叶枫需要花费很多心思；而他画得那么好，想要考一个更好的学校，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却选择和她成为校友。

这一切，她都懂。

她想答应，可转念一想，她被他欺负了那么久，不能就这么便宜他。

“我要考验你，你通过了，我才答应。”安心灵巧地挣脱叶枫的手，飞快地向宿舍楼方向逃窜。

她这就要去发动所有人给她出主意，一定要好好扳回这一局。

春天里有一枝小桃红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有人在找一枝春天的小桃红

路过的十字路口，似乎曾经看见

那是哪一个春天？不知道是记得还是遗忘

我知道，很久以前

有一个人，他跋涉了山山水水

面苍苍，发飘飘，他不顾世人的问询，诧异的眼光

风中的耳语都被他抛在脑后

我很想问问他：为何想要一枝春天的桃红？

为了这一枝桃红，恨不得将四季抛却

错过了轮回，等待一个又一个季节

其实我还想问：春天里有很多枝桃红

哪一枝是你想要的？

纵然那一枝桃红就开在你的眼前，你又如何知道

一定是你想要的那一枝？

那个人有些疯癫，他从不理会我质问的语言

他只继续着自己的行程，从江北一直到江南

从冬天一直到春天

让我好好想一想

上一个春天，他在哪里的江边饮水？

阳光里，我看见他的影子，落寞而又孤单

他却从不在水里照看自己的影子，因为那水中的影子藏着他的秘密。

他只悄悄的不说话，从春天走到到了夏天

夏天的时候，我看见他坐在一棵菩提树下，笼罩在树的阴凉里

他闭着眼睛，很长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去

下个季节，他从夏天走到了秋天

秋天的风扬起他的衣衫，他痴痴的看着落叶

我看到有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的滑落。。。。。。。

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哭？最终还是安静的走开

又过了一个季节，这回大地安静了

一阵阵北风呼啸而过，他在风里的身影好像越来越小

一个清晨，他睁眼，看到一个银白的世界

他伸出手，接过一片飘落的雪花，笑了

我很想问他，为何又笑了？然而，我只是和他一起笑了笑

仿佛一夜之间，梨花就开了

这个春天就这样来了，夜里的雨来的悄无声息

可他的那枝小桃红在哪里？穿过了山山水水，路途还很遥远

他喝了一口山边的清泉，又上路了

我就跟着他，一直跟着他

看他如何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枝小桃红

阳光和煦，柳条儿绿的耀眼

有一天，来到了一片桃花源

一片绯红色，连绵不断

这么多棵树，那枝小桃红在哪一棵树上呢？

树上都是花骨朵儿，还没有开

我看着他走过一棵又一棵桃花树，摇摇头，叹叹气。

直到山谷里最后一棵桃花树，他停了下来，盯着树上的一枝桃花

“快开啊快开啊”我好着急，对着桃花轻轻的吹口气

桃花没有开，他抱着桃树无声啜泣

他把他的小桃红弄丢了，就在轮回过往的一个春天里。

而我是一缕风，曾经路过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