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来爱困,阿嬷一边给我说“天不可欺,地不可亵……子不可纵,女不可跋……。”我一边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点点头,就点到阿嬷怀里,伊的怀抱让我温暖安静。我的小手抓紧伊的侧襟,再换个舒服的姿势咕哝几句,阿嬷轻轻拍着我,我自是仗着是伊的心头喜,赖在伊的怀中没多久就睡着了。 阿嬷竟是这般性子着惯我,我亦是享受着伊这般跨越血亲的,疼宠与爱溺。但终究心底是晓得感恩的,人生的这段旅途,我会一直抓着伊的手。这样的光阴缱绻醺然,诸多心思缠缠绕绕,虽则不时之间流露一二,但我自是伊不可多得的乖囡。 伊说往年间冬天,闽地自是无雪,偏那日冬至飘了雪,我延挨至彼时出生,却也颇为神奇。伊一边说,一边抚弄我胸前的赤金的小葫芦,我一向极喜这小葫芦的,因着它之前收在阿嬷的金丝楠木箱笼里的,上面还缀有阿嬷所做的馨香。这馨香就像是从伊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好闻的气味一样,我迫切地呼吸它,一边又模糊地想着,我如是把这些馨香封印在自己小小的身体,那该有多好。 我一直不敢相信,阿嬷也有老的时候,我在慢慢长大,伊慢慢老去,这是不可逆转的命运,哪怕我忽然有一天,在伊的头上,发现一根两根三根的白发,我眼里盛满泪水盯着那些白发,伊轻轻拍着我的手说:“乖囡囡还是这样戆呆,无有事情啦,阿嬷会陪着乖囡出嫁的。”我蓄满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一点点滑向伊的手上、襟上。我搂着伊的肩头抽泣,泪水打湿伊的衫褂。我心中一下子,又多出几分揪心与牵挂。 阿嬷的发髻还是那样整齐干净梳着,我缓过了很久才再敢正视伊头上的白发。 阿嬷夜间发烧病了,我捧水给伊洗脸,阿嬷眼里噙着光,在光阴中静静地看着我,就像是天上的星子还有辰光,与岁月隔空相望着,如影影绰绰的剪纸。有风轻轻拂过檐下的风铃,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便让我想起多年前的鱼塭间,伊牵着我的小手,看那里的万家灯火,那般宁静祥和,天地间只是这般的感人与生动。 伊自是从那而来的蟳埔女,彼时在鱼塭那夜,伊可有想到伊已逝的亲人?心思越发在月光中涌动,握着伊的手,遂躺在伊的身边,空气中安静着,我们就像是贪恋着人世间的一切温暖与从容,彼时那个跑下来在池中贪玩的嫦娥,此时仍在池中静卧着罢。 我与伊竟是这样手拉着手,睡到五更天,醒来摸摸伊的额头,温度适宜,如这人间岁月,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