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相信桐颜走了,她没有惊扰到任何人,除去那个小小的肩包和一把紫色的太阳伞,桐颜仅仅带走了一个夏天的回忆,然后独自悄然无息地离开了这个生长了二十五年的小镇。
她把我留了下来,施舍给我一个雕零成荒的城。
“这个小城很美,江南烟雨也抵不过它挥手袖舞的一瞬,你能感受到朝霞与晨雾齐舞山林,从头顶亲吻你的感觉吗?我要劈一块山,盖一座房,然后吃野菜饮山泉,终年长青于山,保我们容颜不老。”桐颜描述这个小镇的时候语气天真但却毋庸置疑,好像阿拉丁神灯已经许了我们愿望,只待我抛下虚浮繁华去圆愿而已。于是我义无返顾地丢掉那半生梦想,从千里之外的沈城一路跋涉,一路憧憬我悲壮且伟大的爱情之旅,青春的潇洒无人能敌。那时我觉得谁给我一颗石头,即便在贫塉不毛的沙漠,我也能种出妩媚笑眼的花。何况,这里果真有桐颜所说的泉水叮咚,花语飘香。
桐颜是个精灵,乖张又任性。她的梦想可以逾越千年,好比在高山上建葡萄园,在溪沟里喂养金鱼,或者用玉米叶饲养一匹马,在陡峭山崖搭一个秋千架……她兴致勃勃的带我看马厮,还有挑檐下那些拴马的绳眼。见我不信,就拉我去看那些活了百年的皂荚树,以及那些百岁老人,逼我听一些过去的故事。她极力想让我相信那些已经模糊的画面和生命,虽已经年老去,但他们曾经鲜活。或者她是在告诉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得以“保存”。
我信桐颜。其实这个小城,除去桐颜,几乎一无所有,一条河流灌穿东西。那些畏畏缩缩的街巷,默立在河流两岸,听不到任何声音。惟有小城之外的山梁,因了桐颜而变得稍许有点生气。我渐渐安于这座城市的清贫和安逸,感觉平静和充裕,只因这个城市盛装太多关于她的深情和回忆,那些喃喃的话语、情动的妩媚,像多年渐渐枝生于我内心的茎,婉蜒到肌骨,让我糊涂着幸福。
可是桐颜却走了,撇一地的桃花芬芳。愿由她许,诺由她破,阿拉丁的神灯里,到底是精灵还是魔鬼?原来草饰的爱情是裱装的画,只能瞻仰。
现在童话死了,可我还活着。桐颜的离开,给了我极大的打击。
睡一天,然后醒一天,晨昏错觉。这个小镇的脊骨被倏地抽掉,我渐渐地慢慢地,终于看到遍地的奇花异草已经缩到泥土里,看不到影子。山梁高耸,怪石嶙峋,鸦声暗哑,一群群陌生的面孔踌躇地从面前走过,又走回,我似迷途进了地狱之城。却没有人可以拯救我。
那个夏天一天天鲜活,桐颜穿着背带裙,挟着一把太阳伞,背一个不大的肩包,蹦蹦跳跳的样子像一只山间的小兔子。她的脸蛋小巧别致,皮肤白里透红,鼻梁尖巧直挺,眼睛不大但透明黑亮。桐颜站在我面前的时候,逆着西下的太阳,她的眼睛半开半合,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映成矇昽的模样,我如此简单地被她俘虏,即使穷尽一生,又有何妨?
可桐颜一直在用爱情憧憬一座城市。她的爱情里充满阿拉丁式的幻想,那些幻想如密集在树木里舒展出去的藤蔓荆刺,绵延在我面前无法跨过。我只能衔泥积窝,衔草成房,可桐颜永远活在梦幻里。她期待着有一个种满葡萄的庄园,那里有桃花开满山谷间,有草芦简舍以居,有小猫小狗承欢膝下,有葡萄绕藤花架,有鲜果野菜盈香果腹,有三两知已围芦夜话。
我半梦半醒,在今世今生糊涂的幸福着。我穷尽所有的力气想给她一座世外之城,可这尘世本就没有桃源啊!
桐颜问我,“我错了?对吗?我让你很累,是吗?”我说,“桐颜,我只是渐渐看不到你了。”
我终究是看不到她了。我没有讶异,听着心里痉痕断裂的噼叭声,任痛楚蔓延,麻木着清醒。老天让我在远方与桐颜相遇,然后又寄情于这个小城,等不到一个结果,便就这样雕零?誓言还铮铮在耳,如梦如幻的日子一如昨日星辰,那些古老的传说,那些活了百年的皂荚树,还有那拴马的绳眼,,都还在风里。
我不信运数如此。我也绝不会这样离开,桐颜!我要亲自劈一座山,盖一座房,留一畦田,我要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城,等你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