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斜阳,杏花芬香,春风十里不如你。------题记
一、看透
杏白颤颤地捧来一坛杏花酒:“何谓幻,何谓真,酒入肝肠……”
酒入肝肠尽相思,一季花开三季落,待得把花惜。我懂,我从来都懂得她的心思。
自从6岁那年,我遁入空门,在僧伽蓝摩祥云寺剃度为僧,我的人生只剩下四个字:潜心修行。每日里翻阅大量的佛经禅书,在孤灯清影里度过余年的时光。
坐在时光的禅里,我心如止水,任凭花落如雨。
杏白,姓白,那个叫做白杏白的女孩小我两岁,她的家住在寺庙山脚的和岘村庄。8岁那年,白杏白开始在寺院后山山坡的光影里种杏花。13岁那年,她一身桃红,面如琢玉,低垂烟鬟,怯怯地捧来那年的第一杯杏花汾给我:“可饮一杯无?”
可饮一杯无?杏花荼蘼,桃花正艳,我穿着净白的僧衣在其中穿行,寂寞的清修与繁花在望,成为我眼底扑燃不灭的悲伤。然而,我又能与谁说?
镜花水月不过浮梦一场。佛说。
佛心不动,我即是佛。我心不动,佛即是我。
可是佛祖,你可曾听到那清风簌簌,杏花绽放的声音?那般生机盎然,勃勃而发。
二、放下
放下,从来和挣扎相背抵。
我在杏林盘膝而坐,花开芬芳,花落伤怀,拂尽衣尘,我把全部的隐忍交付给了清修的寂寞。
十八年,师父看着我微笑,而那微笑对于我何其残忍?
十八年,杏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白杏白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还在默默跟着我,也依然在酿她的杏花汾。
每年杏花开到最好的时节,白杏白总会端一杯杏花酒来到我的面前:“可饮一杯无?”
乱花落在我洁白的僧衣上,杏花汾的香醇醉了我的僧衣,而我不忍拂拭,更不敢看她。我知道,她眼底的失落已如坠落湖底的星辰,半明半灭。
那年冬天,一个下雪的夜晚,师父郑重地把我叫到他的僧房。“十几年来,我已经把我所领悟的全部佛法讲给你听。”师父道,“今晚,是为师带领你最后一次修行。”
我敛神敬听,心里隐约滑过一丝不安,什么是最初,什么又是最后?缘起缘去,缘生缘灭。
依稀听到有人在唱:花落若相昔,花落似相离,花落还未离,花落永不弃。”
我心神难宁。
“‘铺在山路的石阶时常抱怨,凭什么我被人踩来踏去,你却被人供在殿堂?’佛像笑了,‘当年,你只挨了六刀,而我经历千刀万凿。’”师父的最后一课意味深长。
我恍然明白,我再也得不到师父的庇护。
尘归尘,土归土,生是因果,死也是因果,师父轻抚着我的光头,眼神无比慈爱:“我的时辰到了,你十八年的寂寞修为,终于派得上用场了。”
夕阳的余晖下,我已泣不成声,师父微笑如花,泰山其颓。
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那天夜里,铁马冰河入梦来,我知道我再也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三、随缘
桃花无言,僧衣洁净。杏花无语,僧衣如雪。
我将师父的遗体焚化,看着那沸沸扬扬的烟尘,不禁黯然神伤:佛法无边,佛缘无尽,倾覆终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把灰土。
“匡扶我寺,驱魔除妖。”想到师父的遗言,我心中一片沉寂。
每天早晨,我依然去杏林练功。白杏白偶尔会问上我一句,“净空哥哥,你师父说的魔究竟在哪里?”
“魔在心中。”我双手合十,朗声答道。
“那么高僧,你可知道我的心魔是什么?”
“贫僧只知自己对错,不知众生对错。”我闭上眼睛,分明听见白杏白的眼中有泪花滚落。
看清众生的对错,会污染自己。佛说。
几年后,我平息了一场寺内暴乱。
几年后,我平叛了异教邪说对我佛的入侵。
又几年后,我担任了祥云寺的主持。我想这也许就是师父所说的修行的正果了,所有的欢喜遗弃在劫难里。
三月,我还会去听杏花的声音。
四月,白杏白捧出她酿造的最好的杏花汾递与我:“可饮一杯无?”
四、自在
红尘历劫,岁月倏忽,一个甲子翩翩而过。
我和白杏白都已经度过花甲之年,须发尽白,只有那杏花开得如坐春风,依然妖娆。
白杏白守着我,终生未嫁。
“可有遗憾。”在夕阳的余晖里,我问她。
“守一个人到天荒地老,没有遗憾。”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我已经选择了最好的。”
我们终于无话不谈。杏花芬,名噪一时,成为当时最好的酒。白杏白,那个像杏花一样内心纯净的女子,她的眼中只有我。
也许这也是一种修行。
也许我终身不会对她说我爱她,但我已爱了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