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很多遇见,某些人,某个场景。或者,是某件普通的事物。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初恋,会与酒有关。假若时间可以倒转,我宁愿回到五年以前。
那时候我两手空空,没车没房,也没有如此体面的工作。就如同野陌里那片光秃秃的草,我没有什么长处。
而所谓的未来,我把它放在高考的独木桥上。桥的那头,是坦途还是险滩,与我来说都是未知。
那时候我的她,有一头黑亮的长发,在连绵数里的桃花丛中奔跑,边跑边回头喊:“昊阳,来追我呀。”
昊阳是我,那年我们读大二。我来自一个边远小城,刚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几乎成了小城的功臣,我从来没看到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能那么长久保持着。
爸爸喜欢喝酒,破例去买了他一直没喝过的最贵的酒。边喝边说:“娃有出息,咱破费一次。”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但是这一切,在进入学校的时候,迅速被打破了。
正如我那野草般的卑微,杭州是我这二十多年来到过的唯一一个大城市。走在高楼林立的街道,周围车水马龙,人很快就矮了下来,来之前的豪气满怀,瞬间都烟消云散。
大学生活是丰富而忙碌的,为了使自己能融入同学中,我拼命学习,利用课余时间打工。当时的我,因自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虚荣心,我把打工挣来的钱,买了可以跟同学匹配的物件。而且,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到我,我故意走出学校很远去打工。大二暑假,我很晚回家,去桃花岛景区批发点食品卖。天气本来就热,为了避免被游玩的同学看到,我戴了口罩,帽子,墨镜,混在人群里兜售零食。我正投入,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我下意识地回头看,是她。
她是芳蓉。因为舟山桃花岛的缘故,班里很多男同学喊她黄蓉。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我最喜欢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女同学里很少见到这样干净的黑色了。我心里不止一次动过想要表白的念头。但是很快我又觉得自己挺无奈,有点自不量力。今天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我口罩下的脸,刷地红了。
芳蓉身边还有一个帅气的男同伴,我尴尬地应了一声:“你跟朋友来玩啊。”
“我表弟。”芳蓉说着,伸手从我的食品箱里拿了好多吃的,又放进去一百块钱。我慌忙要找她钱,可她早已经跟表弟跑远了。
回到学校以后,我好几次想跟她说钱的事,她都诡秘地跟我摇头,那样子,意思仿佛声张了对我不好。我也是想给自己留点跟她之间的瓜葛,就把还钱的念头,存放在了心底。
后来有一次,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一个男同学非要芳蓉陪喝。话僵起来,芳蓉快哭了,我走到芳蓉身边,端起她的酒杯,就朝对方泼过去。后来我打了一架……第二天,芳蓉陪我去医务室换药,绷着纱布的我感觉自己就是郭靖,有大侠的气概。
再后来,我们的交流多了起来,经常在微信里聊天,还一起去了桃花岛。
三月的桃花岛,天空很蓝,空气清冽。蓝天下,满眼望去都是桃花,芳蓉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在花丛中飞扬……
“昊阳,你在哪,芳蓉出车祸了。”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套了件衣服就飞奔出去。芳蓉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旁边有警车,那个司机上警车时一身酒气,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跟警察比划。
芳蓉终究没有醒过来,我的初恋,就此断裂。回味着我跟她交往的点滴,我流尽了二十多年全部的泪水,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梳理自己,来适应人生的无常。
毕业后,我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了故乡。我用一股倔劲,很快在小城立住了根基,成了别人眼里的人物。但是我拒绝工作和生活上一切与酒有关的应酬,甚至,我把我能看到的酒都藏了起来。我滴酒不沾,只是在夜里,在很想念芳蓉的时候,我会在月光下洒一杯清酒。我想,芳蓉应该不喜欢酒,但是,酒一定会让她想起我。
几年后,在我生活的小城,我拥有了可以骄傲的资本。很多女人围着我,她们的眼神里,也有着一种纯粹。与芳蓉不同的是,她们纯粹的是钱。
而我跟芳蓉初次遇见时想要找给她的钱,一直整整齐齐地夹在一本书里。那是一本关于桃花岛的书,书的扉页底下有一行字:蓉儿,你可愿意嫁给你的昊哥哥。
如今五年过去了,我心中的芳蓉还在烂漫的桃花丛中,一直对着我笑。
昨夜梦里,我又去了桃花岛。我将一杯桃花酿,洒在跟芳蓉相识的土地上,我相信,芳蓉地下有知。